群狼咆哮——蒙古帝国的“长子西征”幕后的故事

1235年春，窝阔台汗在和林召开忽里台大会决定发起第二次西征。在这次忽里台大会商议西征的问题时，察合台提议派各宗室的长子、长孙率军出战，万户以下各级那颜也派长子从征。因此这次西征又被称为“长子西征”。察合台的这一提议除了由于各宗室的长子、长孙手中均握有重兵之外，更主要的是希望自己的子侄辈们能通过这次西征积累战斗经验和政治资本。基于这一考量铁木真的四个嫡子的后裔——术赤的次子拔都，察合台的长子拜答儿，长孙不里，窝阔台汗的长子贵由，拖雷的长子蒙哥以及铁木真的庶弟阔列坚系数与役。他们之中以年长的拔都为西征军总帅并统管诸王子弟，而熟悉西线情况的老将速不台则作为西征军副总帅主持军务。不过作为汗王窝阔台的儿子，贵由在西征大军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负责统管其他将领的子弟。

蒙古大军展开第二次西征之前，他们的主要对手——罗斯诸国虽然不断抵抗着蒙古的侵蚀。但是在迦勒迦河会战之后的十几年间，这些同样以东斯拉夫人为主体建立的国家之间却内争不断，始终无法形成合力。而在蒙古大军一路西进，开始扫荡其两翼的邻国——由保加利亚人的祖先建立的不里阿耳和钦察部落之时，罗斯诸国也始终未能再组成联军展开支援。

“长子西征”的过程中无论是拔都、贵由还是蒙哥事实上都是在老将速不台的教导之下指挥作战的。拔都指挥大军攻略了“以城防坚固和资源丰富而闻名全世”的不里阿耳城之后，蒙古大军开始南下，征讨“长子西征”中的第一个强大对手——钦察部的酋长八赤蛮，窝阔台在西征之前曾经说过：“闻八赤蛮有胆勇，速不台亦有胆勇，可以胜之。”果然在以速不台为先锋的蒙古骑兵猛攻之下，八赤蛮和钦察部的其他酋长或死或降。

生擒八赤蛮的据说就是未来的元宪宗蒙哥，在搜捕八赤蛮的过程中蒙哥首先遇到了一个生病在床的老妇人，询问之下才知道八赤蛮已经逃到了里海之中的一个岛屿上。蒙哥随即利用北风大作和里海北部海水较浅的有利时机，出其不意的突击上岛俘虏了八赤蛮。不过面对要自己下跪的蒙哥，身为钦察部酋长的八赤蛮表示：“我好歹也是一国之主，现在被俘了也就不打算再苟活下去了。况且我又不是羊驼，为什么要下跪？”不过硬气归硬气，不久之后八赤蛮就对自己的看守说：“我流窜到海岛，自认为是鱼入大海，想不到还是被你们抓住了。看来这是天意。不过从这片岛屿回到陆地的浅滩马上就要被涨潮的海水所淹没了。你们还是带着我快点回去吧！”果然蒙哥的大军刚刚开始回撤，就遭遇到了涨潮，殿后的部队有不少不得不浮渡回岸。不过蒙哥并没有感谢八赤蛮的建议，随即将其处死。

扫除了南北两翼的威胁之后，蒙古大军在1237年的秋天开始向罗斯诸国的腹地进军，未来吞没了拿破仑和希特勒大军的“冬将军”此刻反而成为了蒙古铁骑的盟友，罗斯境内地势低平，特别是冬季河川封冻后，骑兵可以自由驰骋，畅通无阻。而当时罗斯诸国的城堡、房屋也多用各种木材搭建，抗不住蒙古大军先进炮石和火药的轰击。到公元1238年的春天，拔都的大军已经占领了包括未来创造守城奇迹的莫斯科洼城在内的罗斯弗拉基米尔公国全境。据《蒙古秘史》记载，当时的莫斯科“居民多如蚂蚁和蝗虫，而它的四周，树木和茂林密布，以致连一头蛇都不能穿过”。不过蒙古大军到达后，先从四面八方修筑了足够三四辆大车并排而行的道路，然后架起射石机，仅用五天时间就攻陷了莫斯科城。

在灭亡了弗拉基米尔公国之后，蒙古大军一度试图向北方的诺夫哥罗德公国进军。但是大军行至距诺夫哥罗德城不到50公里的地方却突然掉头南下。据说是担心春暖雪化，道路泥泞对作战不利。诺夫哥罗德公国不仅幸运地躲过了一劫，而且得以保存了罗斯诸国的历史文化和民族传承，更使其有力量在5年之后击败条顿骑士团的东进，避免了整个东斯拉夫文明的衰亡。而未来俄罗斯的崛起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莫斯科公国的隐忍和诺夫哥罗德公国的积累。

蒙古大军攻克莫斯科

在占领了除诺夫哥罗德公国之外的整个北罗斯地区后，拔都的大军开始南下围攻罗斯诸国的政治中心——基辅。据说未来的蒙古帝国统治者蒙哥曾站立在城外的崖岸上遥望这座东斯拉夫人的龙兴之地。见城内屋舍雪白，建筑壮丽，30座教堂金塔摩空，从而一度不愿意毁坏这座美丽的城市，采取了长期围困和派使者入城谕降的手段希望能够保全这座古城。可惜的是东斯拉夫人此刻依旧内讧不断。基辅公国的贵族首先逃亡波兰，斯摩棱斯克大公罗斯迪斯拉夫入守基辅，又加里西亚大公丹尼尔赶跑。加里西亚公国位于今年的乌克兰西部、波兰南部，基辅城对他们来说不是政治中枢而是前沿要塞，因此毫无负担的宣布将死守到底。而此时由于窝阔台的去世，主张和平解决基辅的蒙哥跟随贵由东归。拔都随即下令在公元1240年冬，利用第聂伯河封冻之际，全力猛攻。守城军民虽然前仆后继展开激烈的巷战，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死者如麻、全军覆没。有趣的是指挥抵抗的加里西亚公国将领狄米脱里却被拔都认为英勇而免于了一死。基辅保卫战的英勇事迹使基辅成为英雄城市而载入史册。

基辅失守之后，以邻为壑的加里西亚公国也随即被蒙古大军占领。丹尼尔大公逃亡匈牙利，寻求贝拉四世的庇护。匈牙利国王长期以来一直在利用蒙古西征招降纳叛。大批流亡的钦察游牧民为了躲避蒙古大军的追击逃入了他的领地，贝拉四世随即接纳了他们，但是要求他们归依基督教。这位匈牙利国王的如意算盘是自己一举令超过二十万的“野蛮人”改信基督教，那么匈牙利在罗马教皇面前的地位也大为提高，同时大批钦察的加入也将令他的军队更为强大。但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在抵达了匈牙利边境之后，拔都随即向贝拉四世送去了最后通牒——“你们收容了我们的叛徒钦察人，他们本是我们的奴仆。立刻停止收容他们，不然你们将成为我们的敌人。”贝拉四世显然还不知道蒙古骑兵的力量，他随即派遣专差拿着涂染鲜血的宝剑（一个匈牙利的传统，表示国难当前的信号）到全国各地号召所有诸侯贵族起兵勤王。

贝拉四世是否从钦察部落和流亡的罗斯王公丹尼尔等人口中了解过他的对手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蒙古西征大军的统帅——拔都和速不台却显然对中欧地区的政治局势进行了一番精确地分析。当时匈牙利是中欧最强的国家，不击破匈牙利的现有力量，那么蒙古在罗斯地区的统治难以长久。而根据间谍和使团所带回的情报。他们也知道虽然欧洲各国统治者之间为了利益经常互相攻伐，可是上层贵族之间又因互相联姻而有血缘上的关系，如果遭遇到外来的攻击，他们还是会守望相助的。因此在与匈牙利正式交锋之前，拔都派遣察合台的长子拜答儿和速不台之子兀良合台统领右翼军先行北上进入另一中欧大国波兰的境内，以牵制其对匈牙利的援助。而窝阔台的第六子合丹则率左翼军匈牙利东南方推进，监视拜占庭帝国的动静。

拔都和速不台显然太过于高看波兰和其他欧洲国家对匈牙利的援助热情了。在贝拉四世的动员令下，匈牙利国内的大小诸侯倒是纷纷响应国王的号召，甚至连邻国也有人领兵前来共同抵抗“东方野蛮民族”、“异教徒”的入侵。不过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却不得而知。如奥地利大公腓特烈就颇有意思。他长期以来都和匈牙利国王争夺边界土地而心生不睦，因此在抵达匈牙利首都布达城之后，发现城里居民并不欢迎客居的钦察人，就趁机煽动匈牙利民众暴动，被匈牙利人驱逐的钦察人，愤怒地离开了匈牙利，在逃往保加利亚的途中一路烧杀抢掠。而挑事的腓特烈大公此时却悄悄地溜回奥地利，袖手旁观的等待蒙古人对匈牙利的入侵。波兰国王博列斯拉夫四世此时虚有君主的称号，仅占有都城克拉科夫和桑多梅日两城，他的兄弟们则控制着其他公国各自为政。拜答儿的右翼军进入波兰境内之后，国王博列斯拉夫四世随即仓皇出逃。大小贵族相继出走，平民百姓则逃亡山林。连保家卫国都尚且无力，又怎么可能支援邻邦呢？

波兰大半国土沦丧，使得整个中欧地区不得不正视蒙古大军的西进。日耳曼各城邦之中的条顿骑士团和波希米亚随即派兵支援波兰王国的下西里西亚大公——亨利二世，在里格尼茨地区集结了一支数万兵力的大军。关于里格尼茨战役中欧洲联军的总兵力史学家们向来说法不一。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由于各路人马都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因此最终被推到第一线的竟然是衣甲不整的日耳曼义勇兵和矿工。紧随其后的则是其他波兰王公的军队，号称精锐的条顿骑士团则部署在倒数第二的位置上，亨利二世和他的所谓波兰精锐——西里西亚公国军队则位于大军的最后。当然与离战场还有两天距离的波希米亚大军相比，亨利二世还是勇猛的。

里格尼茨战役在基督教的宗教活动弥撒后正式开场。在中欧联军的眼中，蒙古大军显然也不怎么给力。在日耳曼义勇兵和矿工的冲击之下，蒙古军队竟然迅速的后撤。但是随即蒙古大军的后撤并不等于败退。在追击的过程中中欧联军中不断有人倒在对方的密集的箭雨之中，而在追击的过程中联军原本猬集的阵线也被拉开。随着蒙古大军全线反击的展开，中欧顿时兵败如山倒。关于此役中欧联军的损失，同样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是根据蒙古军队把每个被杀的联军士兵的一只耳朵割下来就装满了九只大麻袋，以及龟缩在阵后的联军主帅亨利二世也战死的情况来看，差不多算是全军覆没了。

里格尼茨战役被欧洲史学家粉饰为虽败犹荣的经典战役。认为亨利二世虽然战败，但是也给予西征的蒙古大军以巨大的杀伤。迟滞了蒙古人征伐的脚步，欧洲各国能够免遭蒙古铁蹄的践踏，应该感谢那些在里格尼茨以东平原上“献身”的勇士们。但是从拜答儿和兀良合台随后的继续长驱直入直达波希米亚和奥地利边境，饱掠一番后进入匈牙利境内同拔都主力会师的情况来看，那些所谓“勇士”的血估计是白流了。

蒙古西征的辉煌战役——击溃条顿骑士团

1241年3月12日，拔都所率领的西征军主力攻破匈牙利军在喀尔巴阡山关卡，长驱直入匈牙利境内，而在以每天四十公里强行军抵达距离匈牙利王国首都佩斯特城半日路程的地方。拔都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得到了侦察部队的情报：匈牙利兵力两倍于蒙古军，兵甲强盛。而此时面对兵临城下的蒙古西征大军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的约定战略是固守不出，但是佩斯特城内的军民踊跃要求出战。大主教乌古兰也不满意贝拉四世的谨慎。在来自人民和上帝的双重压力下，在里格尼茨战役几乎发生在同一天，贝拉四世率领七万大军主动出击。蒙古大军随即东撤，两军随即在索约河对峙。

贝拉四世的匈牙利军在索约河筑营，匈牙利人将他们的辎重马车首尾相连，组成一道环形防线，仍然保持着匈奴王阿提拉时代遗留下来的传统。而蒙古大军则利用索约河东岸的密林为掩护开始分兵迂回。索约河之战可以说是拔都和速不台这两位蒙古新老名将战法的全面比较。决战之前，拔都效仿自己的祖父铁木真登上高台，企求蒙古人信仰的“长生天”腾格里的保佑，祷告了一天一夜。随即以自己据守的索约河上游的浅滩处发起进攻。拔都的攻势起初进展顺利，成功的攻破了匈牙利军队在索约河东岸的桥头堡。但是在强渡河流时却遭到了对手的顽强抵抗，拔都麾下的悍将八哈秃也在战斗中阵亡。此时拔都及其他年轻的诸王都觉得应该停止攻击，但是速不台却表示：“要撤你们撤，我不杀到佩斯特城是不会收兵的！”而此时河对岸的匈牙利军队果然出现了混乱。拔都的大军乘势过河，一举击溃了贝拉四世的大车防线。而在随后的追击战中七万匈牙利大军仅有一万人得以生还。事后拔都责备速不台在渡河的时候动作迟缓，直接导致了自己的爱将八哈秃战死。速不台这个时候才揭示了索约河战役的真实情况：“诸王惟知上流水浅，且有桥，遂渡而与战，不知我于下流结筏未成，今但言我迟，当思其故。”正是速不台从下游迂回的一支骑兵打乱了匈牙利人的河防部署，最终赢得了这一辉煌的胜利。

索约河之战

贝拉四世自从索约河畔的战场化装逃脱之后，一路弃甲曳兵向西逃，最后逃入奥地利，被他的世仇奥地利大公爵腓特烈囚禁起来，后来他答应割地赔款，腓特烈才没有把他绑送给蒙古人。赎得自由之身后，拔都还是不放过他，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逮住。最后贝拉四世逃到亚德利亚海上一个小岛才得到安身之处。中欧各国在短短的两三天之内连接遭受两次如此惨痛的战败，波兰人因此认为蒙古人不是凡人，而是上天派遣下凡惩戒人类的鬼神，称之为“黄祸”。

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

1241年夏秋，西征军各路兵马驻营于多瑙河畔，休整兵马，分兵四处劫掠。1241年冬季，多瑙河冻冰后，拔都分军两部渡多瑙河向西扫荡。蒙古攻取克兰大城，四处纵掠，南路蒙古军队，此时越过尤利安山脉进入意大利，前锋离当时意大利最强大的城市威尼斯城不到50公里，哨骑已经到达威尼斯城郊。而主力蒙古部队，也到了离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仅仅十几公里的地方，维也纳已经关闭城门准备守城战。但是随后窝阔台病逝的消息传到前线。蒙古军队于公元1242年便全部撤离匈牙利。不过此时从亚德利亚海回到国内的贝拉四世已经无力追击，他首先要做的是设法恢复国家在战争中遭受重创的经济与军事能力。

铁木真的孙子一辈之中，拔都虽然可以称得上是天才的军事家。但是尽管“长子西征”之中他拓地最广，由于他父亲术赤的血统所累，他依旧没有一窥大宝的机会。因此在窝阔台逝世之后，他一度并不想参加在推选蒙古大汗的忽里台大会中。只是在速不台“大王于族属为兄，安得不往”的要求之下，才被迫起程东归。但是在得到和自己不和的贵由继位为汗之后，他又以生病为由停下了脚步，而速不台独自返回。1243年年初拔都抵达伏尔加河下游东岸，在此修建了萨莱城。从此开始了蒙古钦察汗国的建立工作。尽管中外史书均称赞拔都执法严明，处事敏决，知人善任。蒙古人及征服地的臣民皆称其为“赛因汗”（赛因是蒙古语好的意思）。但是在拔都之中蒙古帝国随即停下了向欧洲进攻的脚步却是不争的事实。

有趣的是蒙古大军的西征并没有令中欧各国更加团结。仅仅一年之后贝拉四世就为了争夺达尔马提亚的几座城市与威尼斯作战。其后又在1253年和1260年为争夺奥地利和施蒂里亚而与波希米亚国王普什米塞•奥托卡二世进行过两次战争。而一度以难民身份流亡匈牙利的加利西亚王公丹尼尔在回到被蒙古大军摧毁的家园之后首先要面对的也是准备趁火打劫的匈牙利人和波兰人组成的联军。公元1246年，这位被乌克兰视为一代中兴名君的王公被召集到金帐汗国首都，伏尔加河岸的萨莱，并被迫向蒙古称臣。根据乌克兰历史学家奥列斯特•苏布泰利尼的说法，拔都汗递给丹尼尔一杯发酵的马奶，告诉他要适应它的味道，因为“现在你是我们的人了”。无独有偶，在楚德湖的冰面上击败了条顿骑士团的诺夫哥罗德公爵——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也没有接受罗马教皇的自杀性的、与蒙古军队血战到底的建议，1246年接受了拔都授予他的基辅大公的封号。

将基辅化为战场的落跑王公丹尼尔

“长子西征”虽然战绩辉煌，但窝阔台利用此次西征确立自己长子贵由帝国继承人的政治意图却无法实现。因为指挥权的问题与术赤的长子——拔都龌龊不断，两人甚至因为庆功宴上谁先喝酒的问题引发了冲突。不过当时的术赤系已经在中亚及乌拉尔山地区建立了稳固的根据地，拔都在“长子西征”中又战功赫赫，因此在得到了拔都对自己儿子贵由的控诉之后，窝阔台一度有把贵由贬为普通军官流放边远之地，以息事宁人的想法。好在他的幕僚及时提出：“成吉思汗有训，内事只家中断，外事只野外断。此外事，请付拔都治之。”把皮球踢回给了拔都。拔都虽然在西征大军之中占据了优势，但是在整个帝国中却毕竟还是小字辈，于是也只好与贵由继续保持貌合神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