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后母子

在朱重八并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方的同时,并没有就此而淡出元帝国政坛的脱脱,在不到一年之后,以自己的父亲马札儿台病故为由,重新回到了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宫廷之中。而脱脱的这一次回归,多少要感谢元惠宗妥懽帖睦尔来自朝鲜半岛的皇后奇氏。

处死了太平王燕铁木儿之女答纳失里后,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很快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二段政治联姻,迎娶了元帝国宗室——毓德王孛罗帖木儿的女儿——伯颜忽都。作为元帝国最后一位来自弘吉剌氏的皇后,伯颜忽都可以说是集中了所有中国传统女性的优点于一身,她生活简朴,尊重立法更不喜欢妒忌吃醋,对于自己的丈夫——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宠信来自朝鲜半岛的第二皇后奇氏的种种后宫八卦,她不仅不介意,甚至连评论都懒得参与。因此,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对其虽然冷淡,偶尔也会尽一下自己做丈夫的责任。两人之间也曾拥有过爱情结晶——皇子真金,可惜这位真金只活到两岁便夭折了,丧子之痛令伯颜忽都皇后将自己母爱转移到了元惠宗妥懽帖睦尔与奇氏所生的爱猷识理达腊的身上。

多年的独居生活,令伯颜忽都皇后对于男女之事格外的冷淡,以至于有一次在陪同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前往上都的路上,元惠宗妥懽帖睦尔主动提出到她的营帐里过夜,也被她再三地以“此地并非皇宫,需要格外小心安全,暮夜时分不是皇帝出入往来的时候”为由拒绝了。对于自己妻子的这种反应,吃了闭门羹的元惠宗妥懽帖睦尔也只能夸奖对方很“贤德”。

元惠宗妥懽帖睦尔是元帝国少数穷奢极欲的皇帝之一,不过对自己慷慨的人往往对别人都很吝啬。为此,他甚至跑去查伯颜忽都皇后的开支账目。不过皇后毕竟不是家庭主妇,伯颜忽都皇后一句:“我领用财物,都是必需之时才去支取。其他后宫开始,也都是由指定负责的官员掌管,我哪里会去过问这些事呢?”便将丈夫的猜疑轻松地顶了回去。但是身为第二皇后的奇氏却还不放心,在伯颜忽都皇后去世之后,竟然亲自跑去翻对方的衣柜,在发现自己的情敌穿得都是一些质地低劣的旧衣服时,竟不由自主地放声大笑:“皇后竟然穿这样的衣服”。与之相比,从太原赶回来奔丧的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要有人情味得多,他大哭于伯颜忽都皇后的灵前。

在以“成败论英雄”的史书之中,葬送了元帝国的元惠宗妥懽帖睦尔自然是一个无道的昏君。而作为她的最后一任皇后来自朝鲜半岛的奇氏,理所当然地也被表述成了一个亡国妖姬。但是从女人的角度来说,奇氏虽然出身卑微,却也可以说是一成功的妻子和母亲。奇氏是元帝国权贵们眷养的“高丽贡女”之一,她和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感情是在她作为宫女伺候对方的饮食起居中建立起来的,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十三岁进入虎狼成群的帝国政治中枢的少年在夜深人静之时的寂寞和孤独,也就可以理解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对成为自己妻子的奇氏那份坚定不移的宠爱。

在太平王燕铁木儿把持朝政以及其后他的兄弟、儿子大权在握的时代里,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对奇氏的宠爱始终是皇后答纳失里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是答纳失里皇后当时还只是一个年少气盛的小丫头,发泄自己不满的途径仅仅是鞭挞而言的话,奇氏可能早已成为了后宫争斗中的牺牲品了。而在太平王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之后,身为内阁首相的“拔都儿”伯颜又再三以“出身不好”为由拒绝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给奇氏以皇后的名分。

即便在奇氏被册封为第二皇后之后,监察御史李泌还上言说:“世祖忽必烈曾发誓不与高丽共事,陛下践世祖之位,何忍忘世祖之言,乃以高丽奇氏为皇后?今河决、地震,盗贼滋蔓,皆阴盛阳微之象,请仍降为妃,庶几三辰奠位,灾异可息。”对于这些说法,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反应就是“不听”。

对于这些羞辱和贬低,长期以第二皇后的身份执掌后宫的奇氏不断地试图以各种努力来证明自己。据说她没事便翻看历朝历代的典籍以及《女孝经》,希望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而对于各地进献的美食,她也第一时间送去太庙祭奠祖先。对于大都地区的饥荒和瘟疫,她更是让自己的内侍和官员出粮赈灾,建立公墓,并展开大规模的水陆法事以超度亡灵。

而在自己儿子——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教育方面,身为皇后的奇氏也不满自己的丈夫一味要求爱猷识理达腊沿习佛法,而忽视儒学的做法,因此还一度与来自西藏的帝师乳必多吉发生了争执。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帝师乳必多吉是藏传佛教噶玛噶举黑帽系四世活佛,他向妥懽帖睦尔父子传授的佛法时偏重于密宗的“男女双修”的部分,对于老公的荒淫,奇氏自然无力阻止,但是对自己的儿子,奇氏却坚持“自古及今治天下者,须用孔子教,舍此则为异端。”最终以“佛法虽好,不可以治天下,安可使太子不读书?”恢复了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在端本堂的日常学习。

奇皇后最为宠信的是她身边的宦官朴不花。因为朴不花和奇皇后一样来自朝鲜半岛。因此后世有好事者为他们之间编造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其剧情之狗血倒是颇有当今韩剧或仿韩剧的风格。大体的意思是这两个人不仅从小就认识,而且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最终天各一方。为了陪伴在爱人身旁,朴不花依然了去尘根,以一个太监的身份入宫,以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方式演绎了世间最凄美的“绝爱”故事。

这当然是小说演绎,事实上奇皇后和朴不花除了同样来自元帝国的藩属——高丽之外,历史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纠葛。而向元帝国进贡阉童和少女本来就是高丽长期以来所承担的“国际义务”。而朴不花入宫的时间也比奇皇后早,他七岁便已经以一个小太监的身份入宫。只是此后比较幸运地被分到了被以皇太子身份迎回大都的妥懽帖睦尔宫中。

随着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私生活的日益糜烂,身为皇后的奇氏开始越来越多地卷入到政治旋涡之中。作为一个家族势力支撑的皇后,奇氏干预朝政的手段有限,除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之外。只能借助于宦官的势力。而朴不花也由于长期负责照料皇太子的起居,逐渐得到了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信任。很快便被任命为了荣禄大夫,加资正院使,担任掌管财政的要职。应该说朴不花并非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在1358年大都地区所发生的饥荒之中,他也曾出面买地收葬尸体二十万具。但是作为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太监,他对政治的理解停留在结党营私,以及为奇皇后母子扫清政治障碍方面。

除了倚重自己的同乡朴不花之外,身为皇后的奇氏在自己的宫中的还收罗了众多的高丽美女。这些是不是人工美女后人不得而知。但是作为奇皇后的赏赐,这些高丽美女显然被作为了元帝国大臣们身份的象征。而皇后中所云集的众多高丽宫女,更在社会上掀起了一股“韩流”。“四方衣服、靴帽、器物,皆仿高丽,举世若狂。”

自燕铁木尔以来,元帝国的统治者似乎都有把儿子寄养在权臣家中的习惯。元惠宗妥懽帖睦尔也不能免俗。在六岁之前,他的儿子爱猷识理达腊是在脱脱的家中长大的。应该说作为养父,脱脱对爱猷识理达腊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除了小孩子生病吃药他亲自料理之外,在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出巡云州的路上,面对空前的暴风雨,也是脱脱抱着皇太子单骑登山才避免了这个小孩子被泥石流吞没。对此元惠宗妥懽帖睦尔还是感激的,曾亲自慰抚对方说:“你的辛劳,我是不会忘记的!”

因此在脱脱为了照顾自己被流放的父亲而远走甘肃的过程之中,太子爱育失黎达腊也全力维护自己的这位养父。据说有一次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和奇皇后正在偏殿坐着。太子爱育失黎达腊故意拉着留在大都陪自己玩耍的脱脱之子加剌张在殿外奔跑嬉戏。应该说爱育失黎达腊这熊孩子挺会玩,他先让加剌张背着学乌鸦叫的自己绕着宫殿跑上三圈,然后又让加剌张学乌鸦叫,由自己背着也跑上三圈。这样玩法显然颇耗体力,因此加剌张在背了爱育失黎达腊三圈之后就跪下恳求对方收手,他说:“我只是一个奴婢,您可是贵为太子的人啊!我怎么能让太子背着我跑呢?”玩兴正浓的太子爱育失黎达腊随后便假装用鞭子抽加剌张。

加剌张大声啼哭终于引来了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和奇皇后的注意。在问清楚缘由之后,元惠宗妥懽帖睦尔觉得加剌张这么小就有尊卑之分——“贤哉此子也!”。随后奇皇后也跟着帮腔说:“他爸爸脱脱也是好人,不应该长期流放在外!”这一句话虽然很中听,但元惠宗妥懽帖睦尔不过点了点头,并没有急于将脱脱召回。加剌张拒绝让太子爱育失黎达腊背着自己跑显然是出于自己不利的处境着想,谨小慎微而已。而真正颇有心计的还是奇皇后和太子爱育失黎达腊。

而维护脱脱的除了奇皇后母子之外,还有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弟弟——元宁宗懿璘质班奶妈的儿子哈麻。哈麻在有关元帝国的诸多史料之中始终被描绘成了一个无耻贪婪的小人。而他之所以受到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宠信,据说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不正当的“男男关系”。这一点自然无从考证,不过在元惠宗妥懽帖睦尔面前,哈麻可以肆无忌惮的“有一说一”却是有记载的。

有一次哈麻穿着一件新衣服站在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身旁,不知道是听了什么笑话还是呛到了,正在喝茶的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突然一口水全部喷在了哈麻的衣服上,哈麻随即看着对方说:“有你这么当皇帝的吗?”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估计不仅自己人头落地,还要祸及妻儿。不过对于哈麻,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只是笑了笑了。

在脱脱第一次当政时期,哈麻主要依附的是脱脱的弟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和脱脱本人的关系并不融洽。不过在脱脱的继任者别儿怯不花等人的面前,大肆收受贿赂的哈麻日子更难过。因此抱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心态,哈麻不仅在别儿怯不花等人弹劾脱脱父子时竭力替他们辩解,更努力促成脱脱返回大都。

有一次元惠宗妥懽帖睦尔见到罗马教廷所送来的一匹骏马格外高大,站在马群之中犹如羊队中的骆驼,无意间说了一句:“马中佛郎马,人中有脱脱!”脱脱身材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西方人所习惯骑乘的阿拉伯马、柏布马都要比蒙古马高大却是不争的事实,以至于当蒙古西征之时,欧洲的骑兵往往以“骑着狗一般小马”来形容蒙古骑兵。听到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对脱脱的赞誉,哈麻立刻乘机在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对脱脱大加赞誉。这一反常的举动当然令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很不理解,他说:“我记得脱脱曾经处罚过你,打了你一百多下板子,你今天怎么说起他的好话了?”哈麻当然不能告诉元惠宗妥懽帖睦尔“脱脱只是打我屁股,别儿怯不花却要杀我的头”。于是很诚恳地说:“脱脱对我的处罚是合情合理的,我有什么好怨恨的。他其实是个好人”。

即便得到了奇皇后母子和哈麻的诸多回护,但是据说脱脱得以从甘肃返回大都。很大程度上依旧是奇皇后的先斩后奏。在偷偷地让人将脱脱召回之后,奇皇后故意把加剌张叫到元惠宗妥懽帖睦尔面前,问他:“你想不想你爸爸脱脱啊?”和所有正常的小孩子一样,加剌张当然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同样身为父亲的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看着眼前有些可怜的加剌张,颇有些不爽的责怪自己的老婆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脱脱现在在哪里?你难道有本事让他立刻出现、骨肉团聚吗?”

奇皇后这个时候亮出底牌说:“脱脱离开了不少日子了,一直想念您。我听说已经回来了?”随后立刻派人去请。事实上脱脱这样私自回京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他出现在元惠宗妥懽帖睦尔面前事,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第一反应是:“我派你去甘肃照顾你老爸,谁让你回来的!”脱脱毕竟是老官僚了,他没有拉奇皇后下水,而是抓住元惠宗妥懽帖睦尔的语病,表示:“您让我照顾我父亲去甘肃,现在我父亲已经过世了,所以我回来了!”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在表示理解和安慰之余,便将脱脱留在了大都。从某种意义上讲脱脱如果继续以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老师和顾问的身份低调的在元帝国内部活动的话,可能最终可以避免卷入那将其吞没的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