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变迁

占据长江中游的湖北的“天完”红巾军内部此前一直龌龊不断。曾经将落魄的徐寿辉迎接到汉阳的倪文俊,不甘心大权旁落,试图刺杀徐寿辉而自立,但事实证明这位“蛮子”虽然是个善于指挥大兵团水上作战、“疾如风,昼夜兼行湖江,出人不意,故多克捷”的名将胚子,但是对搞政变却是个外行,不仅没有干掉自己的领导,反而从汉阳被驱赶到了黄州,最终死在了同样不愿久居人下的陈友谅的手中。

在这一事件中徐寿辉虽然成功地解决了倪文俊,但是事后却不得不让陈友谅继续指挥前者麾下“天完”红巾军的主力兵团,为自己的未来的悲剧埋下了祸根。不过此时的“天完”红巾军毕竟正处于全盛时期,除了向东发展之外,徐寿辉还派明玉珍大举入川,在元帝国政府军无力的抵抗面前,很快便占据了重庆、嘉定(今四川乐山)等地。

明玉珍出生于河南行省随县梅丘村(今湖北随县柳林)。本姓旻,后因崇信白莲教,便以“明王出世”而改姓明;字玉珍。家世务农,曾当过巡司弓兵牌子头。但身高八尺且“为人英武有大志,不嗜声色货利,善骑射”的明玉珍在元末的乱世之中却注定无法安分守己。在各地红巾军起义此起彼伏的情况下,明玉珍召集自己乡里的耆老,提出“元君无道,天下兵起荼毒,吾侪将不免也。为之奈何?”的问题。而耆老们则很识相地回答说:“明公平日勇略,人所信畏,集乡兵,屯青山,量力审时,大则进取,小则自卫,盍策之”。正是在同乡耆老们的支持下,明玉珍组织乡兵,修栅治城,分屯县南青山等诸要害,结寨自保。其众达千余人,被推为屯长的明玉珍也由此走上了争霸天下的道路。

随着“天完”红巾军进入湖北,明玉珍很快便接受了徐寿辉的招揽,被任命为统军元帅。徐命其率本部军马,镇守沔阳,隶属于元帅倪文俊的指挥之下。但随后的形势却是“天完”红巾军所得多不能守,元军加紧围剿。元军将领哈麻秃屡攻沔阳,明玉珍率部英勇抗击,不幸被飞矢击中右目,致使失明,故人称“明眼子”。 1353年十二月,天完都城蕲水为元军攻破,徐寿辉等遁入黄梅山中和沔阳湖中。在沔阳湖中,明玉珍担负起保卫天完政权和领袖的重任。是时,沔阳水涝连天,民采菱、鱼为食,处境相当困难。

直到1355年正月,倪文俊重整旗鼓,夺取沔阳城,大败元威顺王宽彻普化之后,“天完”红巾军的形势才转危为安。为扩大战果,红巾军急需筹粮,于是倪文俊命明玉珍领兵万余驾斗船50 艘至夔州(今四川奉节)筹粮。时夷陵(今湖北宜昌)为天完参政姜珏所辖,故明玉珍得以往来巫峡,满载粮食而归,而四川人民亦未受到骚扰。明玉珍去四川筹粮的成功,解决了天完红巾军的军需供应,有力地支援了倪文俊在军事上的胜利,也算为“天完”政权的重建立下了战功。

“天完”变迁 - 图1元末控制四川的明玉珍

1357年三月,忠于元帝国的“义兵元帅”杨汉由西平寨领兵至重庆,屯于江北。时镇守重庆的元四川行省右丞完者都正招兵买马,欲扩大势力,闻杨汉兵至,遂遣人招纳。杨汉不知是计,应邀谒见完者都,被完者都用计于酒席间杀死。杨汉将士忿而起兵复仇,于是掳夺船只顺江东下。适遇明玉珍于巫峡,杨汉部众诉说被害事,且言重庆城兵备单薄,完者都与另一守将、四川行省左丞哈麻秃不和,若回船,出其不意攻之,取重庆易如反掌,重庆下,则全蜀可图。

明玉珍虽然一度犹豫不决。但其麾下的万户戴寿却献计说:“鸟困投林,人困投人。且明公修兵沔阳为民也,哨粮于蜀亦为民也。不若分船为二,以其半载粮还沔以济荒,以其半因汉兵攻重庆,事济则据之,不济则归,何损也。且此兵之出,窥陇蜀,据上流,保荆襄,开粮道,一举三得,幸勿他虑”。明玉珍听从戴寿的计划,遂率兵与杨汉余部合兵至重庆。时蜀中承平日久,忽见大批战船云集,远近骚动。完者都见明玉珍军势大,夜遁果州(今四川南充),哈麻秃仓促出战,战败被执。明玉珍轻而易举攻占重庆,父老迎明玉珍入城,其军纪律严明,城中安然如故,远近降者络绎不绝。明玉珍遣使献俘哈麻秃于汉阳徐寿辉,徐寿辉大喜,随即便册封明玉珍为陇蜀行省右丞。

1358年二月,逃至果州的元四川行省左丞完者都与行省平章郎革歹、参政赵资,率兵屯嘉定州,妄图夺回重庆。明玉珍命其义弟明三领兵围攻嘉定,屯兵九顶山、大佛寺,相持达半年之久,不克。明玉珍则率军由涪江西进。时北方红巾军宋政权西路军李喜喜(李仲贤)部在陕西作战失利后进入四川,占领成都等地,改称“青巾”。六月,明玉珍败青巾于普州,李喜喜率青巾退至成都,明玉珍班师返重庆。明玉珍西进时曾驻军泸州,其宣使刘泽民曰:“此间元进士刘桢字维国者,有文章,能政事,历仕大名路经历,因‘青巾’军李喜喜入蜀大肆杀戮,隐居方山,曷往见焉。”明玉珍亲往拜访,与之交谈后大喜曰:“吾得一孔明也”。遂邀至舟中,与论国事,拜为理问。陈友谅杀倪文俊,兼并其军之后,明玉珍上表斥责陈友谅。陈友谅则以派遣刺客陈亨等潜入四川,图谋行刺明玉珍作为回敬,虽然最终没有得手,但明玉珍和陈友谅的关系算是彻底决裂了。

就在陈友谅谋杀倪文俊后的次月,即1357年农历十月,这位“天完”红巾军的新科平章政事便从沔阳率内河舰队东下,与巢湖一线的赵普胜等人会师。而在夺取了长江下游重镇安庆之后。“天完”红巾军的势力范围也开始直接与夺取扬州、招降“青军”元帅张明鉴的朱元璋直接接壤了。陈友谅和朱元璋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交情,随着双方的部队在江西宁国遭遇,一连串的军事冲突随即爆发。在两线作战的不利情况之下,令朱元璋不得不采取一些非正常手段来削弱对手的实力。

利用“赵普胜勇而无谋,陈友谅挟主以令众。上下之间,心怀疑贰”的机会,朱元璋不断派人离间两者之间的关系。果然在潜山击溃了陈友谅的前锋部队之后,这位早已对赵普胜不满的“天完”红巾军平章以会师为名跑到安庆将赵普胜处死。在兼并了赵普胜的部队之后,拥兵自重的陈友谅又将矛头对准了徙都南昌途经江州的徐寿辉。在劫持了徐寿辉之后,陈友谅随即以自己的势力范围江州为“天完”政权的首都,自称汉王,将徐寿辉彻底地傀儡化了。

在陈友谅和张士诚的两线夹击之下,朱元璋虽然疲于应付,但却不断地以与民休养、减轻罪罚等政策集聚实力。而招揽人才更成为了朱元璋集团长期以来的既定国策。 1360年农历三月,被《英烈传》等民间小说描绘成粗俗可爱的“浑人”胡大海为朱元璋推荐了青田名士刘基。这位同样被民间小说塑造为“诸葛亮第二”的刘伯温其实并不是什么民间隐士。他参加过元帝国的科举考试,也担任过一些地方官职,只是因为仕途艰险,才不得不辞职回家。

“天完”变迁 - 图2堪称“诸葛亮第二”的刘伯温

“天完”变迁 - 图3常遇春画像

事实上同一时间被朱元璋聘用的除了刘基之外还有章溢、宋濂等人。不过在与朱元璋的对话之中,刘基所表现出来的实用主义精神显然远远超过了只会唱“天道无常,惟德是辅”的龙泉名士章溢。刘基虽然也奉承朱元璋的部队是“王者之师”。但是却为了分析了所面对的战略局势,堪称元末版的“隆中对”。

在刘基看来,朱元璋虽然两线作战,但是张士诚“仅有边海地,南不过会稽,北不过淮扬,首鼠窜伏,阴欲背元,阳则附之”不过是守财奴而已。而陈友谅虽然“包饶、信,跨荆、襄,几天下半”,但是其自身地位却并不稳固,因为他“劫君而胁其下,下皆乖怨”。而且这个人性格很有问题——“剽悍轻死”,自然就会驱策部下去作无谓的牺牲。那么长时间作战其势力内部自然就会瓦解,因为“下乖则不欢,民疲则不傅”。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基主张朱元璋应该先集中兵力对抗陈友谅,在兼并了陈友谅的地盘之后,则“陈氏灭,张氏势孤,一举可定,然后北向中原,王业可成也。”

不过刘基的分析虽然颇有见地,但是战场的局势却是瞬息万变的。就在朱元璋决定先拿陈友谅开刀之时,前线却传来了太平失守、花云战死,陈友谅的舰队已经突破采石矶一线逼近南京的消息。客观地说,陈友谅能取得如此的进展要拜朱元璋麾下的第一悍将——常遇春所赐。在接受了刘基的建议之后,朱元璋将在杭州久攻不克的常遇春召回了建康,特地教育他:“克敌在勇,全胜在谋。昔关羽号万人敌,为吕蒙所破,为无谋也,尔宜深戒之。”但是在随后与陈友谅所部的池州战役中,常遇春虽然和徐达配合默契,伏击了对手的野战部队,但是面对三千战俘,常遇春头脑一热,就背着徐达以“这些都是强敌,不杀,为后患”名义开始有计划地屠杀战俘,等到朱元璋下令制止,三千战俘已经只剩下十分之一了。而朱元璋为了补救,又错误地将这些幸存者全部释放。随后朱元璋“不留俘虏”的消息自然传来的了陈友谅的军中,这一点对于本身兵力便占据优势只是苦于士气不高的“天完”红巾军而言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太平是应天的门户,兵临城下的陈友谅显然是认为大局已定。强烈的自我膨胀让他公然锤死了傀儡皇帝徐寿辉,自称皇帝,改国号为“汉”。但是他在进行登基大典的时候显然没有先听天气预报,仪式进行到一半便被一场大雨浇了个透心凉。不过这场大雨并不足以让陈友谅停止东进的脚步。在邀约张士诚出兵策应的情况下,陈友谅的舰队开始顺江而下。

面对陈友谅咄咄逼人的兵锋,有人建议朱元璋投降,有人建议他占据应天附近的钟山。不过这些人在刘基口中都被归入了“该杀”的行列。刘基的意见当然是在应天决战,他先是忽悠朱元璋说:“天道后举者胜”对应此前儒生朱升所谓“缓称王”的论调。但是刘基后面说的一番话可以说是历代统治者的金科玉律,他说:“明公若倾府库以开士怒,至诚以固人心,伏兵伺隙击之,取威制胜,以成王业,在此举也。”自古以来毫无吝啬的恩赏和待人以诚的态度往往都是足以逆转乾坤的利器。

应该说朱元璋的军事才能也远胜他的对手陈友谅,他断然推翻了部下反攻太平和主动迎击的建议,理由是“太平地区有花云当初构筑的地面工事,陈友谅是依靠着内河舰队才将其攻克的,而此时自己的水上战斗力量不足对手的十分之一,不足以从水上攻克太平。而从陆路进军,陈友谅的水军顺江而下只要半天就可以抵达应天城下,顾此失彼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朱元璋的战略是一边派胡大海出兵信州以牵制陈友谅的后方,一边让自己麾下与陈友谅之前就认识的将领康茂才写信给对方,让他速速进军。这一点连颇为睿智的李善长都很不理解,认为:“我们现在就怕他来,您还让他快来?”朱元璋倒是颇为耐心地向对方解释说:“我们现在担心的是陈友谅和张士诚约好了时间一起来。只有让陈友谅先到我们才能各个击破。”

陈友谅虽然暴虐但是在约会的问题上似乎还有些信用,当发现此前和康茂才约好的见面地点——江东桥一夜之间已经由木桥变成了铁石桥的时候,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继续派人大叫:“老康……”结果自然引来了两岸的朱元璋部下的全力猛攻。而在江东桥兵败的陈友谅一路上又遭到了赵普胜部下的叛变,不仅被迫放弃了太平,连前进基地安庆都丢了,只能逃回江州去舔伤了。而张士诚显然没有想到陈友谅败得如此之快,虽然出兵太湖但同样遭到了朱元璋部下耿炳文的迎头痛击。但此时的朱元璋却没有趁势追击,因为一场风暴正在华北大地之上逐渐酝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