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狭之间——日本战国的转折点和倭寇退潮的联系

恰如马克思所说的“火药把骑士阶级炸得粉碎”,而同样的历史进程也出现了在日本。在“应仁之乱”后连年的天灾和内乱之中,各地被称为“一揆”的群起抗暴运动此起彼伏。所谓“一揆”原指“上下同心,团结一致”。汉语中也有“揆,度也”的解释。而能使无数本性纯良的民众团结一致的必然只能是利益诉求。最初追求“民间德政”的自发性运动被称为“土一揆”,其要求也不过是减免年贡租税。而这种风潮很快便引起了国内豪族的注意,于是在公元1485年年底,在山城国(今日本京都府南部)出现了驱逐守护大名的“国一揆”。而在日本战国时期,持续时间最长、影响最为广泛的还是以“一向宗”信仰为纽带的“一向一揆”。

“一揆”运动之所以能在日本战国时期大行其道,除了室町幕府的日益衰弱之外,自然还与军事科技的发展以及日本列岛社会结构的变革有着必然的联系。采矿、冶金和手工业的进步,令刀剑、护具不再成为奢侈品,火器的传入和仿制更令常年在田地中劳作的农民也拥有了与武士这样职业军人抗衡的能力。“一向一揆”之所以能够以石山本愿寺(今日本大阪市中央)为中心蔓延全国,持续了百年之久,自然与当地恰是日本“铁炮”制造业中心不无关系。

而早在镰仓幕府统治中期,原先由国守、郡司、地头组成的统治结构便已然瓦解,日本各地出现了以血统为纽带的自治体系——“惣领制”。所谓“惣领”即以家族元老“惣领”统领全族,除负责族中一般事务、土地经营及年贡租税缴纳外,还有率领本族武士执行幕府军事任务、承担大番役任务等义务。这一制度的有利之处在于可以通过“惣领”轻松动员一个宗族的力量,但弊端在于随着家族的繁衍,大量继承遗产的庶子必然导致“惣领”的分化。

为了凝聚力量,镰仓幕府的统治者不得不与为了削弱封国而颁布“推恩令”的中国汉武帝刘彻反其道而行之,以法律的形式规定“惣领”只能是单独继承。应该说这一制度影响深远,直到“二战”结束前日本长期实行的仍是“长子继承制”。尽管驻日美军带来了相对西化的继承权法,但在偏远的乡村,老人们仍在遗嘱中明确将大部分财产给予长子。以至于有人将充斥着“外来务工人员”的东京等大城市称为“次郎的天下”。

桶狭之间——日本战国的转折点和倭寇退潮的联系 - 图1日本民间的武器作坊

在工业化高度发达的今天,一无所得的“次郎”们当然可以走出乡村,去开辟属于自己的新天地。但是在中世纪的日本,被剥夺了继承权的庶子们便只能用长刀去谋求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或成为守护大名的家臣,或在“一揆”运动中窥探时机。这个充斥着野心的时代所出现的种种行径,被日本人形象地称为“下克上”。近臣渴望取代将军,家臣阴谋推翻主人,连昔日老实本分的农民都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已经贫穷到连即位大典也举行不起,冬季赏雪宴会连酒都没有的天皇和公卿,更被列为了空气一般虚无缥缈的存在。在这种动荡的年代里,野心家们渴望着变革,但却又都梦想由自己来终结乱世。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一幕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活剧在日本上演着。

最早有声望和实力终结日本战国的是身兼远江、骏河两国(今日本静冈县)的守护大名今川氏。自远征九州的今川贞世以降,今川氏不仅幕府的历次内乱中无役不与,更幸运的是,每每都能正确站队,一度在足利义教时代受封为“副将军”,成为了室町幕府炙手可热的实权派。

桶狭之间——日本战国的转折点和倭寇退潮的联系 - 图2战国北条氏创始人伊势早云

“应仁之乱”后,日本列岛各地的“守护大名”和“守护代”们纷纷不满足于原有的封地,在相互的攻伐和吞并之中,进化成了以自己的庄园和领地为据点,大肆扩张的“战国大名”。而对于这些野心勃勃的地方豪强而言,通往权力巅峰的最佳道路莫过于“上洛”——率军进入京都,直接将室町幕府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最终取而代之。

室町幕府已然奄奄一息,由于与幕府管领细川氏长期失和,第12代将军足利义晴不得不多次逃离京都。虽然最终在近畿各方势力的妥协之下,仍保留着幕府将军的虚衔,但其权威可谓荡然无存。而连年的内耗也令位高权重的细川氏走向了没落。近畿一带随即成为了细川氏家臣三好氏及曾与足利义尚对垒的六角家的势力范围。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首“公方(足利)无嗣吉良继,吉良无嗣今川继”的童谣,悄然在日本列岛流传开来。

从血统上来看,吉良氏和今川氏的确均为足利将军的近亲,但是室町幕府的重臣斯波、涉川、一色诸家均与足利氏有血缘关系,民谣为什么却单单挑出了吉良、今川两家呢?其实仔细分析,答案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吉良与今川两家不仅一脉相承,且自室町幕府建立以来其封地便唇齿相依。但在连年的战乱之中,吉良氏在三河、远江两国的势力逐渐衰退,吉良氏的势力更被压缩到了三河国的西部地区。因此这首民谣首先是在肯定今川氏吞并同宗吉良家产业的合法性。

将今川氏的势力范围由骏河一国扩展至三河、远江两地的是其第7代家督——今川氏亲。但是其开疆扩土的赫赫武功却不得不归功于其娘舅——伊势早云。伊势早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浪人,甚至今天日本史学界对其出身、家谱仍众说纷纭。虽然有学者以伊势早云曾出任过幕府将军足利义视的“申次众”(引见人),而认定其出身武士阶层并非一介草根。但考虑到“应仁之乱”后,足利氏早已衰弱,伊势这个所谓的室町幕府执事名门恐怕也要大打折扣。不过正是由于接待了“应仁之乱”中率军进京的“骏河守护”今川义忠,伊势早云成功地和今川氏搭上了关系,还成功地把自己的姐姐嫁入了这一战国豪门。

不过伊势早云的崛起倒并非是全凭裙带关系,毕竟他的姐姐“北川殿”只是今川义忠的一个侧室,且今川义忠本人在“应仁之乱”末期出兵远江的归途中战死。面对强敌环伺的局面,与其说是伊势早云借今川家之力脱颖而出,不如说是伊势早云以自己的外交手腕帮助外甥今川氏亲渡过了难关。伊势早云深知自己的对手虽然遍布内外,但并不团结,今川氏更雄踞骏河,有足够的筹码讨价还价。于是在伊势早云亲入敌营的情况下,一度对今川氏虎视眈眈的上杉政宪同意了早云提出的所谓今川氏亲成年前由上杉氏盟友小鹿范满“暂代理政”的条件。

在平息了一场今川氏的箭在弦上的内讧后,伊势早云回到京都。在此后漫长的11年里,伊势早云如何卧薪尝胆,世人并不清楚。但是公元1487年,他再度返回骏河,成功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拒绝交权的小鹿范满一系人马尽数诛杀。而对于感恩莫名的外甥,伊势早云却只要求骏河与伊豆交界的兴国寺城及周边12个乡为赏赐,一时令今川氏上下大为意外。因为兴国寺城不仅地处纷乱的国境,在土地肥沃的骏河更可谓是“穷乡僻壤”,但就在这片土地上,伊势早云韬光养晦,最终将其建设成为了进军关东的重要据点。

骏河扼守京都前往关东要冲,“应仁之乱”后大批难民的涌入,令原本荒芜的兴国寺城反倒成了新型的开发区。伊势早云因势利导地推出所谓“四公六民”的税收新制,更令不堪重负的民众趋之若鹜。公元1493年,伊势早云向外甥今川氏亲借兵300人,以奇袭的方式颠覆了室町幕府控制关东地区的“堀越御所”,一举成为了伊豆半岛的霸主。

对于自己舅舅在关东的崛起,今川氏亲给予的支持是不言而喻的。而伊势早云也投桃报李,于次年为今川氏领军扫荡了远江国的佐野、山名、周智三郡。在此后的几年里,这对甥舅互相扶持,伊势早云很快便攻取了以小田原城为中心的相模国西部的大片领土。公元1506年,当伊势早云率领上万大军攻略三河国西部地区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对手却令这对甥舅最终分道扬镳,他就是“应仁之乱”中占据三河国岩津、安祥、冈崎三城的松平氏第5代当家——松平长亲。

在伊势早云的大军面前,松平长亲仅有的500骑人马本不足以扭转局面,但其突然对早云本阵的突袭还是打乱了对手的布局。面对松平家麾下三河武士悍不畏死的冲锋,伊势早云放弃了对岩津城的围攻,撤军返回了自己的领地。显然以伊势早云的兵力硬要吃掉松平氏也并非全无可能,但这位已经72岁的老人不能不为自己的事业打算。在返回相模之后,伊势早云虽然于公元1506年和1508年两度应今川氏亲之请,出兵三河,但其精力却显然已经转向与关东管领上杉氏分化出的“山内上杉”和“扇谷上杉”的争夺。而今川氏亲在写给自己舅舅的书信中也改称其为“屋形样”,俨然承认了伊势早云独立大名的身份。

公元1518年,伊势早云将家督之位传给其子伊势氏纲,一年之后在留下了“吾欲灭上杉氏并关东八州,而未成其志,子孙继任其事,毋敢或懈”的遗言之后,这位日本战国最初的枭雄最终淡出了自己的人生舞台。伊势早云或许并非白手起家,但却凭借自己的努力为子孙打下了一个雄踞列岛的良好基础。战场上的伊势早云并非一个常胜将军,但是由于其内政上的开创性成就却足以令他立于不败之地。除了“四公六民”的税制之外,伊势早云还一手创立了所谓“早云寺殿二十一条”的家法,以驾驭部下的言行,可谓日本战国“企业文化”之始,而他推行的“检地”制度,更迅速地为日本列岛的野心家所沿袭,成为了动员自己领地物资、兵员的一个重要手段。

所谓“检地”,指的是“战国大名”对自己所控制土地的测量和调查。这一方式不仅可以有效地控制农民,对自身所掌握的战争潜力有直观的印象,更可以有效地控制领有土地的家臣。通过“检地”,“战国大名”们保障下属武士阶层的地位和收入,而同时这些武士则根据自己所领有的“石高”承担兵役,形成一套自上而下的动员体系。而就在伊势早云建立“小田原众所领役帐”的同时,他的外甥今川氏亲也推出了自己的《今川修理大夫判》,在保证寺社僧侣特权的前提下,开始调查自己所拥有的户数和田地。

通过“检地”领有富饶的骏河、远江、三河大部的今川氏亲开始向北部的甲斐国和西部的尾张国扩张。站在今川氏的角度来看,甲斐的武田氏自第17代家督武田信绳继位以来便长期陷入了内部的不合之中,虽然侥幸于公元1495年击败了今川与伊势的联军,但群山环绕的甲斐终究国力有限,无力抵挡兵多将广的今川氏大军。而尾张国的守护大名斯波氏则早已在“应仁之乱”中耗尽了气血,更不构成上升期中的今川氏的障碍。

今川氏亲显然过高估计了自己的能量,于公元1515年同时向甲斐和尾张用兵。尽管在开局阶段,今川氏进展顺利,首先在远江大败斯波氏,并在尾张国建立前进据点——那古野城。随后又于胜山会战中大败陷于水田之中的武田骑兵。但是今川氏两线作战的弊端却最终令氏亲的勃勃野心徒成画饼。由于远江国“守护”——大河内贞纲的叛乱,今川氏亲只能放弃对尾张和甲斐的攻势,全力扑灭盘踞挂川引马城的大河内贞纲。借助骏河安倍金山矿工的帮助,今川军很快便切断了敌军的水源。大河内氏的叛乱虽然最终被扑灭,但一举吞并甲斐,侵入尾张的良机已然失去。无奈之下,今川氏亲只能与武田氏新任家督信虎签订合约,将自己的幼子今川氏丰安置于那古野城,监视斯波氏的动向。

经过6年的休养生息,公元1521年,今川氏再度动员了1.5万人的大军攻入甲斐。此时武田信虎手中仅有不足2000人马。抱着必死的信念,武田信虎让自己即将分娩的妻子逃往甲斐东北的积翠寺避难。而正是这种哀兵必胜的信念,令武田军在激战中力挫了7倍于己的今川军,而随后嫡子降生的消息也从积翠寺传来,武田信虎喜不自胜,随即为这个呱呱坠地的孩子取名“胜千代”。当然此时的武田信虎不会想到自己日后将会由于理念的不同,而与这个成年后的改名为武田晴信的儿子反目,并最终遭遇半生的流放。

兵败甲斐成为今川氏亲人生最后一次对外用兵,公元1526年,今川氏亲由于中风在骏府城离世。继承其衣钵的是年仅14岁的长子今川氏辉。为了平抑国内可能发生的动乱,在去世前2个月,今川氏亲订立了自己国内的法度—— 《今川假名目录》,开始正式抛弃了室町幕府,大步走向战国大名的行列。

今川氏亲一代可谓是日本战国时代的序幕,在幕府权威摇摇欲坠的情况下,各路诸侯皆使出浑身解数,谋求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伊势早云身后,其继承者氏纲出于艳羡昔日镰仓幕府的心理,将自己的姓氏改为“北条”,正式开启了“小田原北条氏”称霸关东的道路。而延续着伊势早云所开辟的道路,在本州岛西部的出云国,依托大内氏力量崛起的尼子兴久于公元1512年自立门户,并迅速夺取了伯耆、因幡、石见、安芸等11国的领土,由于在日本行政区划中,这些地区被称为“山阴”和“山阳”地区,因此巅峰时代的尼子兴久号称“阴阳一太守”,而就在尼子和大内两家忙于征战杀伐之际,长期籍籍无名的小领主——毛利元就在朝秦暮楚中逐渐壮大了起来。

与伊势早云境遇相仿的还有以“盗国物语”而闻名的斋藤道三。世人经常误认斋藤道三为“卖油郎”之子,但事实上斋藤道三的父亲松波基宗本是如假包换的幕府武士,只是由于“应仁之乱”而断了生计,才被迫在京都妙觉寺出家,随后又入赘灯油商奈良屋氏。并辗转来到了四战之地的美浓国。

由于美浓国的守护土岐氏内部不合,斋藤道三父子随即怂恿失去继承权的次子土岐赖艺发动政变驱逐自己的哥哥土岐赖武,在土岐氏的内讧之中,斋藤道三最终通过迎娶美浓豪族明智光继之女等手段,最终鸠占鹊巢,成为了雄霸美浓的“战国大名”。由于斋藤道三得位不正,因此坊间称其为“蝮蛇”,有趣的是,最终被斋藤道三驱逐的土岐赖艺虽然软弱无能,却号称“美浓之鹰”,理由是他长于绘画,尤擅画鹰。

室町幕府自足利义满以降,附庸风雅便不再是公卿的专利。各国大名之中虽然像土岐赖艺这样的“资深艺术家”终究是凤毛麟角,但类似于“赛诗会”的“连歌”却早已成为了武家日常的娱乐方式,而据说为今川氏亲驻守尾张桥头堡的幼子今川氏丰便是一个“连歌”发烧友,经常会在自己所居住的那古野城邀请一干“社会名流”,由于“连歌”往往历时数天,因此今川氏丰还特意在城内为客人修建了客房。

今川氏丰之所以频繁地召集“连歌”或许有收买尾张国人心的用意,但是以今川氏前哨据点的那古野城作为主场却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正是利用今川氏丰邀请自己参加“连歌”之际,尾张国豪族织田信秀奇袭了那古野城,一举拔出了这个今川氏打入自己领土的钉子。而这座日后进化为名古屋的城市也就成为了织田氏走向战国大名的第一块铺路石。

面对被俘乞命的今川氏丰,织田信秀大度地放了他一条生路。显然面对今川氏这头巨兽,羽翼未丰的织田信秀还不敢贸然与其决裂。而此时刚刚亲政的今川氏辉也正忙于联合自己的舅舅北条氏纲去找武田信虎的晦气,一时也顾不上替自己的六弟出头,本来仅有尾张下四郡管理权的织田信秀利用这一难得的契机开始逐渐做大。

在逐步统一尾张全境的同时,织田信秀的主要对手除了今川氏之外,还有风头正劲的邻居——盘踞三河国西部的松平氏。在13岁便继承家督之位的松平清康的领导之下,松平氏的势力一度进入了全盛期。公元1535年,在草草平定三河国西部地区后,松平清康纠集了上万人马向尾张进军。

松平清康在起兵之初便作了一系列的外交工作,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也都有意看到织田与松平这两家后起之秀拼个你死我活。在排除了外部干扰的情况下,松平清康很快便深入了织田氏的腹地,开始围攻织田信秀居城清州城的外围据点——守山城。但就是在松平氏的军队忙于进行一系列攻坚筹备之时,松平清康却意外地被自己的家臣阿部正丰所刺杀。

由于是日后德川幕府的老祖宗,因此日本史学家向来对松平清康不乏褒美之词,甚至断言说:“(他)如果能活到30岁,必能夺取天下!”这种无意义的假设显然不足以阻挡织田氏反攻的铁骑,在织田信秀的衔尾追击之下,松平氏的内讧也进入了顶点,甚至连松平清康的嫡子松平广忠也被赶出了家门。走投无路的松平广忠只能投奔今川氏寻求庇护。今川氏辉虽然有心利用这一良机侵吞松平氏,无奈天不假年,公元1536年,24岁的今川氏辉离奇病故,由于今川氏日后表现不佳,因此也就没有人假设他再活几年会怎么样!

桶狭之间——日本战国的转折点和倭寇退潮的联系 - 图3织田信长

由于今川氏辉生前没有子嗣,因此空悬的家督之位随即引发了一场兄弟争衡的“花仓之乱”,最终今川氏辉的五弟今川义元胜出。在今川义元的鼎力支持之下,松平广忠最终得以重返三河。不过经历了连番内讧之后,松平氏不仅沦为了今川氏的属国,更在织田氏的连续施压下步步后退。公元1547年,为了获得今川氏的援助,松平广忠不得不将自己4岁的嫡子竹千代送往骏府。但这位可怜的人质还未送达今川义元的手中,便被松平氏的政敌绑架,几近周折之后落入了织田氏的手中。

织田信秀秉着奇货可居的心理,将竹千代安置在那古野城中。而此时那古野城的城主正是比竹千代年长9岁的织田家嫡子——织田信长。织田信长是一个向来不拘理法的顽童,因其喜欢在市井与各阶层的孩童玩耍,而获得一个“尾张大傻瓜”的诨号。对于身为人质的竹千代,织田信长自然也没有太多的门户之见。因此许多日本小说家抱着想当然的心态描述了一幅两代枭雄自幼相善的动人画卷。

织田信长的成长历程恰是其家族壮大的历史。公元1548年,在多年刀兵相向之后,雄踞美浓的斋藤道三最终选择了接受织田家伸出的橄榄枝,将自己的爱女——斋藤归蝶许配给织田信长。应该说此时的日本列岛,战国大名已经走出了“应仁之乱”后“一夜暴富”的阶段,彼此之间的竞争日益白热化,以子女联姻为纽带的同盟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公元1537年,长期敌对的武田、北条、今川三家便通过一系列的政治联姻缓和了关系,并在公元1541年,武田晴信将自己的父亲信虎流放之后,逐步建立起了所谓的“善德寺三国同盟”。

作为执掌美浓的枭雄,斋藤道三并非全无亲情可言。据说在自己女儿出嫁的前夜,斋藤道三曾将一柄短刀赠与归蝶,表示:“若信长果真如其名,汝可杀之。”但被自己父亲作为政治筹码的斋藤归蝶却并不领情,反唇相讥道:“若夫君乃大才,归蝶或与夫君杀父!”

事实证明,归蝶嫁入织田氏之后与信长感情很好。而斋藤道三在富田正德寺与织田信长会面之后,也深感自己此前的预测有误,发出了“呜呼!我儿只配为上总介(织田信长)拉马为奴矣”的感慨。不过这些终究只是小说家言,对于身处四战之地的斋藤和织田两家而言,能够摆脱多线作战的不利局面才是这一政治联姻最直观的成果。

公元1548年,在今川氏的大力扶植之下,松平广忠于小豆坂险胜织田军。但就在这位24岁的父亲想要迎回自己嫡子竹千代之际,松平氏内部再度发生了扑朔迷离的暗杀事件。由于刺杀松平氏两代家督的凶手所使用的都是伊势桑名出产的“村正”刀,因此在日后由德川家康所建立的江户幕府统治时期,有关“村正”乃妖刀邪剑的传说不胫而走。但事实上,真正巧合的是松平清康、松平广忠父子遇刺之后,均是有一位名叫植村氏明的武士当然砍杀了凶手。

面对再度群龙无首的松平氏,今川义元反应迅猛。公元1549年,今川氏的军队攻占了织田氏在三河的据点——安祥城,以俘虏织田氏庶子的方式要求换回松平氏的法定继承人——竹千代。不过在此后的12年里,这位未来统一日本列岛的枭雄还是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甚至在元服的成年礼上也不得不拜受今川义元的“元”字,更名为松平元康。而这位松平氏名义上的家督也在骏府城见证了今川氏富国强兵的一系列政策。

公元1560年5月10日,苦心经营多年的今川义元俨然已经成为了日本列岛最强的战国大名。在“东海道第一弓取”的威名之下,今川氏动员2.5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地打着“上洛”的旗号向尾张进击。此时织田信秀已于9年前中风而死。继承了家督之位的织田信长首先要面对的是自己岳父家的内讧。由于继承权及血统存疑等原因,斋藤道三于公元1556年遭遇了自己长子义龙的反叛。尽管兵败之前,斋藤道三还写信给女婿信长要对方不必急于出兵支援,美浓就作为自己女儿的嫁妆送给织田家云云,但事实上织田信长继位之后的织田氏内部同样纷争不断,不要说进取美浓,即便是完全控制尾张都仍需耗费一番手脚。

在直面今川氏的大军之前,织田信长虽然夷平了尾张国内部的反对势力,但可以动员的兵力也不足5000人,其中还必须分出2000人监视美浓方向的大舅子斋藤义龙。面对以松平元康所指挥的三河武士为前锋的今川氏大军,织田家的外围据点不断被攻占。而织田信长却始终按兵不动,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迎战部署。一时间织田家上下无不弥漫着末日般的绝望。

桶狭之间——日本战国的转折点和倭寇退潮的联系 - 图4桶狭间之战

认定织田信长无力翻盘的今川义元率领着5000余人的本阵于5月19日正午抵达了东海道与大高道交会处的丘陵地带。由于前线捷报频传,今川义元的心情大好,随即选择了距离前沿约3公里的桶狭间山就地休整。显然今川义元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天的黎明时分,织田信长以一段名为《敦盛》的“能剧”表达了必死的信念,动员全部的机动兵力正在向桶狭间奇袭而来。

所谓《敦盛》,指的是昔日“源平合战”时代平氏一族中深蕴音律、擅吹横笛的少年将军平敦盛。世人感慨他战死沙场,平氏一族灰飞烟灭的事迹,并以其为原型所编纂“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的唱词,织田氏自诩为平家后裔,此时信长唱出此词俨然已是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织田信长的举动并非无谋的豕突,事实上自今川氏大军压境以来,他便通过各种情报渠道寻找着今川义元本阵的位置,而秉承着“要欺骗敌方,首先要欺骗友方”的宗旨,织田信长始终未将自己的计划向家臣透露,甚至在突击之初也仅有织田信长自己麾下的206人的亲卫队,其余人马都是在得知家督出阵之后才匆忙赶来会合的。因此抵达桶狭间之时,织田家也仅有2000多人可以投入战斗。但在织田信长的鼓舞之下,人人奋勇争先。而今川义元的部下却大多在午餐中喝得酩酊大醉,借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织田军迅速突破了对手的前锋。惊慌失措的今川义元在不足300人的亲信保护下向东逃去。但在大雨中的泥泞道路上,本就足短身长不善骑术的今川义元此时酒意未退,最终倒在织田家武士的刀下。

今川义元战死之后,仍具有兵力优势的今川氏大军随即陷入了崩溃。这场史称“桶狭间之战”的奇袭不仅挽救了濒临灭亡的织田氏,更令长期沦为附庸的松平氏一举获得了独立。以源氏后裔自居的松平元康在跟随今川氏败军撤回三河之后,随即怀着向源义家致敬的名义改名为松平家康。公元1562年,织田、松平两家正式结盟迈向了并肩夺取天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