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皇后——窝阔台之死和蒙古帝国的政权动荡

铁木真的继承人窝阔台在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们的眼中是一个宽厚的老好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有一次他和自己的哥哥察合台看到有一个西域人在河中洗澡。按照蒙古帝国的法律,春季、夏季在河中洗澡的人要被判处死刑。察合台随即命人将那个西域人处斩。窝阔台随即表示:“他是在水里捞他丢了的黄金,不是洗澡。”从而救了这个名叫奥都拉合蛮的西域商人一命,随即还将其引为亲信。

窝阔台据说嗜酒如命,到了晚岁尤其严重,耶律楚材多次劝谏,都没有效果;最终只能拿着腐朽的铁制酒槽对窝阔台说:“麹蘖能腐物,铁尚如此,况五脏乎!” 窝阔台似乎醒悟了,对身边其他的臣子说:“你们爱君忧国之心,都能这样想就好了?”随即赏赐了耶律楚材一些金帛。但是完全戒酒对于窝阔台这样的蒙古人是做不到的。能像他自己所规定的那样做到每天只喝三杯就算不错了。

摄政皇后——窝阔台之死和蒙古帝国的政权动荡 - 图1窝阔台

长期的酗酒令窝阔台的健康状况一直不太好。除了在与金帝国战争回师的途中害死自己弟弟拖雷的那场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的医疗记录之外。他晚年还发生一起严重的休克。据说医生都表示“脉已绝”。但是耶律楚材却似乎看出了其中的玄机,趁机劝说乃马真皇后:“今任使非人,卖官鬻狱,囚系非辜者多。古人一言而善,荧惑退舍;请赦天下囚徒。”果然不久之后窝阔台的脉搏又复苏了。除了酗酒之外,无节制的打猎也严重地损害了窝阔台的健康。在他死前,耶律楚材曾假借天意劝阻过他。但是窝阔台的部下却说:“不骑射,何以为乐?”而在打猎的过程,窝阔台故态重萌“欢饮极夜”,最终在第二天一命呜呼了。

作为成吉思汗的继承者,一向迷信的窝阔台更将自己的命运与狼联系在一起。在瑞典人多桑的《蒙古史》中记录了一则有趣的故事。在远征西域的过程中,窝阔台偶然从部下的口中听说当地的伊斯兰牧民捕获了一头屡次侵袭牲畜的野狼。窝阔台立即命人从当地牧民手中购买下了这头野狼,甚至还赏赐给了告之他此事的蒙古部下一群羊。当野狼被带到窝阔台面前后,窝阔台不仅公然将其释放还煞有介事的对狼说:“你回去之后要将这里的危险告诉你的同类,让他们迁徙到别处繁衍。”但事实证明放生不过是窝阔台的一厢情愿,野狼刚刚被解除束缚便被帐前豢养的凶猛猎犬群起咬杀。对于发生在面前的惨剧。窝阔台显得很失落,“入帐默久之”后,对左右说:“我身体不好,本来想放生这头狼来向长生天祈祷延寿。谁知道它在劫难逃。这件事情对我不是什么好兆头。”果然不久之后,窝阔台便因病去世。当然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或许还有待考证。

中亚史料《史集》则认为是拖雷遗孀唆鲁禾帖尼毒死了窝阔台,唆鲁禾帖尼的姐姐亦巴合别吉有个儿子是窝阔台的宝儿赤(厨子),按照唆鲁禾帖尼的吩咐,亦巴合每年要从自己的营地来宫廷一次,并设宴款待大汗,这一次,她与其子一起向大汗献酒,其夜,窝阔台即因饮酒过多而死,于是宫廷便流言说是亦巴合和其子在酒中下了毒。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虽然同样有待考证,但随着窝阔台的去世,沉寂多年的拖雷诸子再度看到了登上权力巅峰的希望。

蒙古帝国入主中原多年,早已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官僚系统。其中为首的便是名臣——耶律楚材。铁木真攻陷中都燕京之后,曾一度寻访和重用契丹贵族。时任金帝国左右司员外郎的耶律楚材便是其中之一。铁木真第一次召见耶律楚材时颇为得意地告诉对方:“辽、金世仇,朕为汝雪之。”但是耶律楚材却不以为然地回答道:“臣从祖父起便为金帝国工作,既然是臣子,那么又怎么可能仇恨君皇呢?”这一颇为巧妙的回答令铁木真对这个“身长八尺,美须宏声”的年轻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于是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以便随时咨询。一向喜欢给人起外号的铁木真也不称呼耶律楚材的名字,而用蒙古语称作“吾图撒合里”,意即“长髯人”。

从家谱来看耶律楚材是辽太祖阿保机长子东丹王耶律突欲的八世孙。所谓“东丹”是契丹对被为自己所灭的渤海王国起的新名字。耶律突欲是契丹皇族中最早接受汉文化的人之一,他治理东丹时一概采用汉法,他本人能用契丹、汉两种文字撰写文章。作为他的后裔,长期定居在燕京的耶律氏世代受到汉文化的熏陶,形成了读书知礼的家风。耶律楚材的父亲耶律履也是金朝著名学者,兼精汉、契丹、女真文字,曾译汉籍为契丹、女真文,又参与编纂辽史,以文章行义见知于金世宗、章宗,官至右丞。据说耶律履精通占卜之数,当耶律楚材出生时,他就曾私下对自己的亲人说:“吾年六十而得此子,吾家千里驹也。他日必成伟器,且当为异国用。”随即根据《左传》中“楚虽有材,晋实用之”的名句,为自己的儿子起名为:耶律楚材。

摄政皇后——窝阔台之死和蒙古帝国的政权动荡 - 图2名臣耶律楚材

耶律履最终没有能够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为被蒙古所用的“金才”,在耶律楚材三岁时,他的父亲便去世。不过在母亲杨氏的养育和教诲之下。耶律楚材自幼勤奋好学,十三岁时开始学习诗书,十七岁时已经“书无所不读”。在 “博极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之说”之后,耶律楚材自命为“百尺栋梁”。强烈地追求功名,企图按照儒家学说来治理天下,奉特旨应试中甲科,任为省掾。不过耶律楚材在金帝国并没有太大的政治作为,虽然在中都被围后他也曾“绝粒六十日,守职如恒”的坚守工作岗位,但是衰弱的金帝国最终无力抵抗蒙古南下的兵锋。

1218年铁木真正式征召这个契丹皇族的后裔扈从西征。耶律楚材看到了蒙古帝国方兴未艾,势不可当的气象,便决心依靠它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或者说,决心用自己的思想行动来影响它的发展进程。不过在铁木真的西征之中,耶律楚材所担任的工作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汉文书记。不过他对天象的解释和对人事的预卜,却深得笃信萨满教的铁木真的信任。而耶律楚材在从东亚来到中亚的远程过程中,也发现地上的距离与天象的出现有直接联系。他从而提出“里差”(即现在所说的“经度”)概念,并根据这个概念来“改作”历法,编订了一部《西征庚午元历》。应该说他是在中国首先提出和使用“经度”概念的人,几十年后,苏天爵在此基础上又发展出了“地方时”的概念。

耶律楚材真正在政治上崭露头角是在窝阔台执政时期,在最终确定窝阔台即位的忽里台大会之上,耶律楚材依照中原王朝的传统制定了册立仪礼,要求皇族尊长都就班列拜。初建皇权威严的窝阔台随即投桃报李,任命耶律楚材主持黄河以北汉民的赋调征收。此时黄河以北地区刚刚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耶律楚材主张予以宽宥,使窝阔台下诏,宣布特赦自庚寅年(1230)农历正月朔日以前所有“误触禁网”的百姓。

1230 年,耶律楚材向窝阔台条陈十八事,主要内容是:“郡宜置长吏牧民,设万户总军,使势均力敌,以遏骄横。中原之地,财用所出,宜存恤其民,州县非奉上命,敢擅行科差者罪之。贸易借贷官物者罪之。蒙古、回鹘、河西诸人,种地不纳税者死。监主自盗官物者死。应犯死罪者,具由申奏待报,然后行刑。贡献礼物,为害非轻,深宜禁断。”窝阔台都加以采纳,仅仅认为“贡献礼物”是贡献者自愿的事,不必禁止。实际上,当时所谓的“贡献”形同强夺,往往是各地驻军强行索要的。

在蒙古崛起初期,主要采取以战养战的战略,并没有所谓国库的概念。因此近臣别迭等建议说:“虽得汉人,亦无所用,不若尽杀之,使草木畅茂,以为牧地。”对此还是汉化的契丹人耶律楚材比较了解财富的真谛。他向窝阔台进言说:“夫以天下之广,四海之富,何求而不得!但不为耳,何名无用哉?”为此他还为窝阔台算了一笔经济账:“地税、商税、酒、醋、盐、铁、山泽之利,可得银五十万两,绢八万匹,粟四十馀万石”。铁木真听后当然很高兴,于是“诚如卿言,则国用有馀矣。卿试为之”。随后由耶律楚材制定了蒙元帝国最初的税收制度。据估计,当时黄河以北汉民可征赋调的至少接近四十万户,如果以四十万户计算,那么平均每户承担银1.25 两、绢0.20 匹、粟1 石。这样的赋税在当时来说还是比较轻的。

耶律楚材采取的劝农性的赋税征收政策,使中原地区的农业生产很快得到恢复,使蒙古的军需供应得到了切实保证,从而使蒙古成功地进行了最后灭金的战争。而在灭金战争中,耶律楚材的特殊功绩则是保护生命。面对战争中的残酷杀戮,他总是力图保全更多的生命。当1233 年正月蒙古军队行将攻占汴梁时,战将速不台主张按蒙古惯例,对这个进行过抵抗的全国都城实行屠城。由于耶律楚材在窝阔台面前力争不能得了土地而失了人民,屠城之举才得以免行,这一次就使在汴避兵的一百七十四万户免遭惨祸。蒙古对待汴京的这种宽大措施,以后成为定例,在攻取淮河、汉水流域诸城时也得到遵循。耶律楚材还成功地说服窝阔台解除了“居停逃民及给资者,灭其家,乡社亦连坐”的残酷禁令。

1234 年蒙古灭金以后,耶律楚材认为“以儒治国”的时机已经成熟。他的相关方案,在《西游录》中已有简要的记述,那就是“定制度、议礼乐、立宗庙、建宫室、创学校、设科举、拔隐逸、访遗老、举贤良、求方正、劝农桑、抑游惰、省刑罚、薄赋敛、尚名节、斥纵横、去冗员、黜酷吏、崇孝悌、赈困穷”。由于他得到大汗窝阔台的器重,他的方案的若干项目有了实施的机会。但随着窝阔台晚年饮酒无度,怠于政事。耶律楚材逐渐不能真正主持朝政。1241 年农历十月,花剌子模人牙老瓦赤被任命主管汉民公事,耶律楚材的实权更见削夺。一个月之后,窝阔台去世,皇后乃马真摄政。耶律楚材虽然继续任职,但已难以有所施展。

作为蒙元帝国的第一任统治者,铁木真曾经与蔑儿乞惕部有过一段“抢亲”的恩怨。不过有趣的是,他的继承人窝阔台最为宠爱的却恰恰是曾为蔑儿乞惕部酋长妻子的乃马真脱烈哥那,真正的皇后孛剌合真反而默默无闻,无子无名。在强悍的窝阔台生前,乃马真那对蒙元帝国的政治似乎干预不多,但是随着1241年窝阔台的病逝,在这位窝阔台所有妻子中排名第六的乃马真脱烈哥那却成功的脱颖而出,理由很简单,在窝阔台的子嗣之中,无论是参与第二次西征的大汗长子——贵由,还是拥兵吐蕃的阔端都是乃马真脱烈哥那所生。在成功的获得察合台等宗亲赞同之下,乃马真得以在贵由统领西征大军返回前以“摄政”之名暂代国政。

摄政皇后——窝阔台之死和蒙古帝国的政权动荡 - 图3蒙古帝国皇后的标准像

乃马真摄政之后,似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代理国君的身份,开始宠信蒙古西征大军在波斯俘获侍奉宫廷的穆斯林妇人法蒂玛,使其得以干预朝政;中原事务则委任给商人奥都剌合蛮全权处理。她对奥都剌合蛮的信任之深,甚至将空白的圣旨“御宝空纸”都交给对方,任何奥都剌合蛮提出的建议她都一概同意,如果官员提出反对意见不肯按章办理,就要被处以断手之刑。对于这种恶政,以耶律楚材为首的蒙古帝国官员采取了抵制的态度,耶律楚材表示:“国家的法律颁布和行政命令,先帝一向都交给老臣,这事和其他官员没有关系。如果法令合理,我们自当奉行;如果法令不符合国情,我连死都不怕,还怕断只手吗?”

对于耶律楚材的不合作态度,身为摄政皇后的乃马真也不能将其直接罢免或者处死。因为耶律楚材自己都说:“我帮助铁木真、窝阔台治理国家二十余年,无负于国,皇后亦岂能无罪杀臣也!”对于这样的先朝旧勋,即便是乃马真脱烈哥那这样的悍妇也不得不表示尊敬和忌惮。

身为政坛元老的耶律楚材与摄政皇后直接发生冲突,令他的政治处境格外的艰难。而他的妻子苏氏的亡故,对他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此耶律楚材的晚境十分凄凉,1244 年农历五月十四日,这位与蒙古帝国一同崛起的契丹名臣在郁郁中与世长辞。其政敌随即企图乘机对他进行清算。有人谮言他在久居相位时贪污严重。乃马真皇后随即命近臣到他的府第进行搜查,但结果只发现琴阮十余张以及书画、金石、遗文数千卷,并没有其他的财物。

耶律楚材死后,乃马真顿时失去了掣肘,开始大肆地迫害与自己结怨的大臣镇海等人,逼迫对方只能逃到乃马真的儿子阔端那里躲避。而为了巩固自身的地位乃马真脱烈哥那又不得不采取滥行赏赐博取手握重兵的宗亲贵族、那颜们的欢心,而吃准了乃马真心虚的蒙古诸王也逐渐从被动的接受变成了主动索取,令蒙古帝国的财政状况日益恶化。长期雌伏的“皇叔”铁木格斡赤斤更忍不住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他利用乃马真皇后摄政期间政局混乱,人心浮动之际。悍然率军西进,令蒙古帝国中枢惊慌失据,乃马真只能一边以侄媳的名义语气谦卑的写信询问铁木格斡赤斤起兵的原因,一边准备迁都躲避。

不过铁木格斡赤斤虽然势力雄厚,但多年来用于伪装的懒惰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他不仅进军速度缓慢还缺乏放手一搏的勇气。当听说贵由和拖雷之子蒙哥已经率领西征大军回师之时,他便以“吾来奔丧,非有他也”的名义缩回自己的封地去了,而他这种谋篡的行为当然不会因为未遂而被原谅,贵由继承汗位之后立刻授权蒙哥对其进行调查和审判。对于铁木格斡赤斤最终的结局,史学界向来有“被处决”和“善终”两种说法,不过从他的后嗣在蒙元帝国的政治地位来看,无论他最终是怎么死的,对于他的家族影响都不大。因为无论是执掌蒙古帝国的贵由,还是觊觎汗位的蒙哥和忽必烈都一时无力鲸吞铁木格斡赤斤在辽东的势力,相反必须倚重于他的嫡孙塔察儿。

贵由、蒙哥所部西征军团胜利回师不仅有力的回击了以铁木格斡赤斤为首的“东道诸王”试图“问鼎”的野心,更令长期空悬的汗位终于有了着落。客观地说乃马真虽然没有什么政治才干,又用人唯亲,但至少在她的“银弹外交”之下,保证了汗位空悬的五年之中,蒙古帝国内部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内战。在贵由于1246年通过召开忽里台会议的方式正式继承汗位之后,作为他母亲的乃马真脱烈哥那也如谢幕的演员一般离开了人生的舞台。在乃马真病逝之后,贵由随即立即以施展巫术害死自己的弟弟阔端为由处死了自己母亲生前的亲信——法蒂玛和奥都剌合蛮,并拘收其母及诸王滥发的牌印,禁止无限制搜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