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要战线——与万历援朝战争同期的宁夏、播州之役

宁夏副总兵哱拜原是蒙古鞑靼部的一个小酋长,因与部落酋长英台吉有矛盾,于“嘉靖中得罪其部长,父兄皆见杀,遂率领部众投奔宁夏官军”,因作战勇敢,从军功被提升为巡抚标下把总。后因屡建战功,渐渐由把总升至守备、游击、参将,并授宁夏卫世袭都指挥使。万历十七年(1589)二月,经宁夏巡抚梁问孟奏请,“加宁夏总兵标兵参将哱拜以副总兵衔致仕,许其子哱承恩袭职”。

哱拜原本为了逃命和报其父兄之仇而亡命投靠明军,始终心怀异志,居心叵测,所以在宁夏站稳脚跟之后,便招降纳叛,吸引地痞恶棍,并在家中豢养号称“苍头军”的武装家丁三千余名。他的长子哱承恩更是“独形枭啼,性狠戾”,在接替父职以后,也是“多畜亡命”,目无上司和法纪。所以哱拜依仗自家几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和一伙为非作歹的所谓的义子,凭借哱家苍头军的武力,已形成横行塞上的一个黑势力集团,地方官民避之不及,无人敢惹,官府为了息事宁人,都睁一眼闭一眼。

哱家父子不仅是一方人民的祸害,而且哱家军的实力日益膨胀,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成为影响宁夏军镇安全的一大隐患。宁夏巡抚梁问孟正是出于这种忧虑才使用加官的办法,给予哱拜一个副总兵的头衔,让他交出兵权,离开军营。但是这不仅丝毫没有解决问题,因为其子哱承恩承袭了父职,哱家的势力不仅未受到削弱,反而引起了哱拜的怨恨和警惕,促使他叛逆心理的滋长。

万历十九年(1591),鞑靼部西犯,甘肃临洮、河州一带报警。此前,御史周弘和巡按宁夏边务时,曾偏听偏信,“还朝,以将材荐哱承恩、土文秀、哱云”。今军情告急之际,又“举承恩及指挥土文秀,拜义子哱云等”大可任用。而哱拜也不甘寂寞,遂自请率哱家父子和家兵出征甘肃。新任宁夏巡抚党馨早已了解到哱家军漫无纪律,平时经常出塞劫掠人畜金帛,恐战时更难驾驭,主要还是对哱家父子的不信任,便没有批准他的出征请求。

但是哱拜转而得到经略郑洛的批准,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可是党馨不仅未给他分拨军马,反而还给哱家军调换乏马。战事结束返宁以后,党馨又想清查哱拜虚报冒领的粮饷,并鼓动其部下检举哱家父子西征时的不法行为。哱承恩还因强娶民女为妾,被党馨鞭责20军棍。哱家父子对此怀恨在心,等待机会要向党馨报复。恰当此时,宁夏官兵对党馨拖欠粮饷,冬衣不能及时发放,却反而催逼军兵们的屯田赋税,引起广大饥寒交迫士兵对党馨的怨恨。于是在下级军官刘东旸、许朝、刘川白、张文学等人的策划下,串联80多人,歃血为盟,准备举行兵变。

军中坐营江廷辅已察觉到军营要出事,就向党馨建议赶快补发所欠银两,以安定军心。但党馨不以为然,并进而威胁士兵说:“想以作乱要挟上司,决不可答应。你们难道就不怕杀头灭族吗?”所以,士兵们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宁夏镇城犹如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万历二十年(1592)三月戊辰日,在哱家父子的进一步煽动之下,宁夏镇城兵暴发生了。“宁夏镇四营官军、家丁围杀巡抚党馨,副使石继芳,数其侵克残暴二十事,并杀卫官李承恩,供应官陈汉等于市,放狱囚,毁文卷”,“毁公署,据城门”,宁夏总兵官张继忠无奈自杀,刘东旸“自署总兵”,“奉哱为谋主,承恩、朝为左右副总兵,云、文秀为左右参将”。本来这仅是一场闹饷的哗变事件,由于哱家父子的煽动和加入,使得事态进一步扩大,形势更加恶化,并“勾结松虏”,使事件的性质也发生了变化,由原先少数人索饷闹事而转化为有政治目的的反叛暴动行为。

此时哱拜原形毕露,自称“哱王子”,宁夏叛乱,“实是哱拜主谋”,其子哱承恩、哱云和部将土文秀等成为叛军的主要首领,各率所部攻城略地,十分猖狂,当时宁夏全镇除北路平虏所,由于参将萧如薰坚守没有丢失外,其他大多数城池和河西47堡地方均被蹂躏,“且渡河,复诱河套著力兔、宰僧犯平虏,花马池。全皆震动”。

次要战线——与万历援朝战争同期的宁夏、播州之役 - 图1明代边防骑兵

明帝国政府急命兵部尚书、总督魏学曾驰赴宁夏统一指挥征讨诸军,并升陕西副使朱正色为宁夏巡抚,升协守洮岷副总兵董一奎为宁夏镇总兵官。又破格提拔萧如薰为宁夏副总兵,暂管总兵事,与总督魏学曾共同办理宁夏平叛事宜。同时增调宣大兵六七千人星夜驰援宁夏,还命陕西巡抚沈思孝率部移驻下马关,作为声援。再特命御史梅国桢速赴前敌担任监军。与此同时,朝廷又高悬赏格“斩承恩头,许以侯伯延世”,有能擒献哱贼,“与世封”,“有能擒献哱拜父子,赏银二万,封龙虎将军;擒献刘东旸、许朝、土文秀,赏银一万两,封都指挥使”。明神宗朱翊钧还赐魏学曾尚方宝剑,享受“斩临阵不用命者,以肃军法”的特权。

次要战线——与万历援朝战争同期的宁夏、播州之役 - 图2反映宁夏之乱的《平藩得胜图》局部

但是官军进展仍然缓慢,3个月后,于六月十八日才肃清宁夏镇外围,开始围攻镇城。此时有人建议水淹镇城,而魏学曾之所以不采用水淹镇城和武力强攻的办法,是不忍心看到城中“生齿30万”无辜的生命财产受到重大损失,所以千方百计想以招抚和离间的办法,促使城中叛军觉悟,自行从内部解决。魏学曾先后派叶得新入城,招谕刘东旸、许朝,想让他们杀哱家父子,主动赎罪立功;又派宁夏原总兵官张杰入城与哱拜叙旧,劝哱拜杀刘、许自新;还与城中百户姚钦、武生张遐龄等约为内应,但都没有成功。后来才不得已于八月决堤放水,淹灌宁夏镇城。叛军也加堤反水淹官军,故始终未能攻下宁夏镇城。

在久攻不下的情况下,朝廷认为前敌大将帅老无功,便下令撤换了三军总督魏学曾,“命锦衣卫逮系来京究问”,改以叶梦熊总统三珲,萧如薰总兵宁夏,调名将宁远伯李成梁之子李如松为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统一指挥新增派的山西、辽东、浙江兵和南方苗兵,配合督抚各军通力合围宁镇。另一方面,边外著力兔、庄秃赖和十失兔各蒙部内犯援兵,也被总兵李如松、马孔英、杜桐等将分别击溃,大局已定。各路大军联合会攻宁城,“宁夏总兵董一奎攻其南,固原总兵攻其西,故总兵刘承嗣攻其北,朱秉忠攻其东,原总兵麻贵以游兵主策应” 。

哱拜自出北门,想逃往蒙部,当即被游兵谢贵赶回城中。哱刘叛军困守城镇,粮草告尽,内部矛盾冲突不断,内外交困,已成瓮中之鳖。八月初,官军再次放水淹城,虽然水攻没有达到预想的目的,但却使得城中叛军人人自危,丧失了斗志,并彼此猜疑,互相残杀。先是刘东旸杀死哱拜部将土文秀,哱承恩又派人离间许朝和刘东旸,两人被杀。

哱承恩为了保全哱家的生命和地位,便将刘东旸、许朝和土文秀3人头颅悬挂于城头请降。九月十七日,官军最后发动总攻,哱承恩见势不妙,率所部冲出南门,被围城官军杨文登生擒,大军一举攻进城中,李如松、李如璋兄弟直扑哱拜第,将其包围,并用火攻,叛兵死伤过半。哱拜见大势已尽,在家中上吊自焚身死。十一月戊辰,皇帝亲登皇极门朝百官,举行宁夏大捷庆礼和献俘仪式,“命磔哱承恩、何应时、陈雷、白鸾、冯继武,斩哱承宠、哱洪大、王文德,各枭示九边”。并以宁夏大捷祭告郊庙和“逆贼荡平布告天下”。

“宁夏之役”表面上看是外籍军官领导之下的边防军哗变,但本质上仍是明帝国财政日益吃紧之下社会问题在军队中的集中爆发。而几乎同一时期爆发的“播州之乱”,则折射出明帝国长期以来在边境地区所奉行的“土司”制度所存在的弊病和危机。明代云南、贵州、两广、湖广以及四川等地,自然条件差别甚大,民族众多。除居有汉族之外,还有苗、瑶、彝、傣等少数民族,他们的社会发展也极不平衡。元帝国统治时期便在少数民族聚居区设立土司制度进行管理。土司的官职有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土知府、土知州、土知县等官职。这些土司官职,大多由各族的首领世袭。

明帝国建立之初,朱元璋以数十万兵力平定西南各省后,为控制这些地区,遂承袭元朝的统治制度。洪武初年,“西南夷来归者,即用原官授之。其土官衔号宣慰司,曰宣抚司,曰招讨司,曰安抚司,曰长官司。以劳绩之多寡,分尊卑之等差,而府州县之名亦往往有之”。关于土司的选任和袭替,“原俱属验封司掌行。洪武末年,以宣慰、宣抚、安抚长官等官皆领土兵,改隶兵部,其余守土者,仍隶验封司”。但明朝政府的这一规定,并没有贯彻始终。从天顺末年起,朝廷“威柄渐弛”。到嘉靖九年(1530)始复旧制,“以府州县等官隶验封,宣慰、招讨等官隶武选。隶验封者布政司领之;隶武选者,都指挥领之。于是,文武相维,比于中土矣”。

明代推行的土司制度,对稳定南疆和对少数民族地区的统治,起了一定积极作用,但其弊端也日益显露。土司的世袭性造成割据势力的事实存在,土司间为争夺领地、承袭权而仇杀、内讧,于是明朝廷在一些矛盾比较突出的地区实行改土归流。改土归流的主要内容是改土司为府、州、县,由中央派官员治理,或废府、州、县中的土官,全部由流官统治。同时丈量土地,额定赋税,设兵防守等。

如永乐十一年(1413),思州宣慰使田琛和思南宣慰使田宗鼎因争地而仇杀,明成祖朱棣遣使臣蒋廷瓒前往勘查,田琛及田宗鼎被密捕来京斩首。于是裁撤土司,“分其地为八府四州,设贵州布政使司”,蒋廷瓒为左布政使。宣德初年,贵州永从蛮夷长官李瑛卒后,无人继嗣,改设流官。嘉靖末广西龙州土知州与副使仇杀被改土归流。但明朝在推行这一政策时,由于受到土官的抵制而不断反复。如马湖府在弘治时设流官,然而到嘉靖初,虽已有两次改流,但结果仍是“流官再设而土夷随叛,杀人夺地比昔更甚”。

播州杨氏可谓是西南地区土司世家的“金字招牌”,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唐代。史料记载大中十三年(859),云南割据政权南诏出兵侵占播州地区。在唐帝国号召之下,山西太原人杨端与其舅谢氏率江西向氏、令狐氏、成氏、赵氏、犹氏、娄氏、梁氏、韦氏、谢氏九姓子弟组成的义勇军向播州进军,明攻娄山,暗渡赤水,收复播州。罗荣五世孙罗太汪偕同征战,杨、罗子孙遂家于播州。唐末乱世之中,杨氏家族开始实质上统治播州地区。历经两宋与元朝统治後,于明朝洪武五年(1372),首领杨铿降明,此后被视为苗疆土司,前后历经29代。

可以说在杨应龙继承播州土司之位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其与大明帝国的关系非常融洽。万历十四年(1586),杨应龙还因向朝廷进献大木美材七十棵,而受赐飞鱼服与都指挥使职。时任四川总督的李化龙却私自增加播州的税赋,并要求杨应龙长年向其进贡。在李化龙看来播州虽为土司领导,但同样是大明的疆土,自己有权加税。但在杨应龙看来自己和明帝国实为藩属关系,此事需要外交磋商,因此便派其子前往四川谈判。

世人不清楚杨应龙的儿子和李化龙谈判的细节,但从后续李化龙所谓“贼杨应龙者,本以夷种,世厕汉官,披我冠裳,守彼爵土”的描述来看,这位四川总督对播州土司成见颇深。杨应龙的儿子前往成都谈判,却为李化龙处决,并将头悬挂于城门,杨应龙震怒,发兵讨伐李化龙。李化龙便向明帝国中枢报告杨应龙反叛,明神宗朱翊钧钦点李化龙挂帅,对杨应龙部进行围囤。三个月后,杨应龙兵败于海龙囤。至此播州的叛乱似乎已经被平定了。

不过杨氏在播州毕竟统治多年,明帝国诏命黔蜀两省会勘杨应龙叛乱一案,万历二十年(1592),杨应龙赴渝受审,依法当斩。但此时日本军队正大举入侵朝鲜,杨应龙请求献金赎罪并带兵征倭,朝廷允准。继任四川巡抚王继光坚持严提勘结,杨应龙却又抗命不出,明帝国只能再度下令进剿。万历二十一年(1593),王继光会兵进剿,抵达娄山关。杨应龙诈降,暗地遣兵据关冲杀,官军大败且死伤过半,王继光被革职。

万历二十三年(1595),兵部侍郎邢玠命重庆知府王士请令杨应龙至秦江听勘。杨应龙缚献黄元等12人抵斩,并请纳银四万两助采木赎罪。朝廷允准,以子杨朝栋代其职、次子杨可栋留渝作人质。不久,杨应龙闻次子死,拒缴赎金。万历二十四年(1596),杨应龙派兵袭掠余庆、大呼、都坝,焚劫草塘二司及兴隆、都匀各卫,围黄平,戮重安长官家。万历二十五年(1597),杨应龙又流劫四川江津、南川诸邑,袭击贵州洪头、高坪、新村诸屯,并侵扰湖广48屯,明帝国终于彻底被震怒。

次要战线——与万历援朝战争同期的宁夏、播州之役 - 图3播州杨氏重要据点海龙囤遗址

万历二十七年(1599),贵州巡抚江东之等率兵3000进剿。杨应龙令其弟杨兆龙、子杨朝栋至飞练堡迎战,官军无一生还,江东之被革职。此时,明朝援朝战事已经结束,明神宗朱翊钧决心平定杨应龙叛乱。同年五月,李化龙再度出山,奉命节制川、黔、湖广三省军务,主持平播战事。杨应龙于官军集结前率兵8万陷案江,纵兵血洗秦江城。

万历二十八年(1600)初春,明军各路兵马陆续汇集播州附近。李化龙持尚方宝剑,主持讨伐全局,坐镇重庆;郭子章以贵州巡抚坐镇贵阳;湖广巡抚支大可移驻沅江。明军分兵8路进剿:总兵刘珽出綦江;总兵马礼英出南川;总兵吴广出合江;副总兵曹希彬出永宁;总兵童无镇出乌江;参将朱鹤龄出沙溪;总兵李应祥出兴隆卫;总兵陈璘出白泥。每路兵马3万,共计20余万人。这种安排,足以说明神宗对于剿灭杨应龙的决心。

次要战线——与万历援朝战争同期的宁夏、播州之役 - 图4纵横朝鲜战场的刘珽

八路大军中,刘珽绰号刘大刀,是平倭名将,夙有威名,所部骁勇善战。綦江在播州的北面,杨应龙也以重点屯兵于此,以其子杨朝栋亲领苗兵数万进行防守。然而,苗兵畏惧刘珽,一听“刘大刀至矣”,往往不战而溃。罗古池一战,杨朝栋差点被俘。刘珽率军一直攻到了娄山关下。娄山关是杨应龙老巢海龙囤的门户,与海龙囤并称天险,易守难攻,但是,却被刘珽在四月至六月两个月内连续攻破。六月初六日,杨应龙见败局已定,与爱妾周氏、何氏关门自缢,儿子杨朝栋、弟杨兆龙被俘。战役前后历时114天,斩杀杨应龙的部队2万人。万历二十八年(1600)十二月,李化龙班师回朝,并将杨朝栋等69人押解到京师,磔于闹市。至此,明帝国平定播州叛乱的战事以完胜结束。

宁夏、播州两地的战事相较于明帝国的援朝抗日战事,影响似乎相对较小。但明帝国投入的兵力却丝毫不少于朝鲜战场。明史记载“宁夏用兵,费帑金200余万。其冬,朝鲜用兵,首尾8年,费帑金700余万。27年,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三大征踵接,国用大匮”。据此可以粗略统计出这8年间国家的军事开支高达1160余万两白银。而宁夏、播州两线更极大地牵制了明帝国军队在朝鲜战场上的行动,从某种意义上制约了明帝国方面诸多战略计划的开展和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