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北伐

如果说方国珍在元末群雄逐鹿的过程中率先抢跑但最终却鲜有成就,完全是由于个人性格原因,始终首鼠两端的话,那么与之比邻的陈友定则完全是受制于福建当地的特殊的地理和人文因素的制约,以至于在朱元璋迅速崛起的时候未能积聚起足以争雄的力量。

1365年农历二月,陈友定曾尝试进攻攻朱元璋控制之处州(今浙江丽水)。但随即在朱元璋所部参军胡琛的大举支援之下,选择了撤退。此后朱元璋随即命胡琛、朱亮祖等人由铅山、杉关等地攻入福建。陈友定虽然成功地在建宁地区击败了胡琛。但却无法改变朱亮祖所部控制赣闽要冲杉关等地的现实,战略态势日益恶化。

为了集中兵力迎战朱元璋随即可能发动的进攻,1366年农历四月,陈友定利用泉州“亦思巴奚”头目那兀纳遣其将白牌、马合谋、金阿里等攻兴化地区豪族柳伯顺的机会,秘密出兵夹击“亦思巴奚”军。陈友定派遣其子陈宗海率军连夜从宁真门潜入莆田城,并在次日从西门、南门出城对围城的“亦思巴奚”军发动进攻,这批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迅速击溃了“亦思巴奚”军,在这场战斗中,“亦思巴奚”方面有数千名士兵阵亡,白牌、马合谋、金阿里也被俘杀,剩余的士兵疲于奔命,却在沿途不断受到对其恨之入骨的兴化农民的袭击,最终仅有4名骑兵回到泉州。

莆田之战获胜后,陈宗海立即着手组织对泉州的总攻。五月,陈宗海调发元朝水陆两路军队,水路部队由林珙带领,而陆军在柳伯顺部队配合下由北面向那兀纳的大本营泉州发动进攻,而那兀纳则强征民众入伍,以抵抗元朝军队。陈宗海军的监军陈铉原是泉州洵美场司丞,他暗中联络晋江县尉龚名安、千户金吉等人做接应。金吉也是色目人,属于什叶派穆斯林,因而对逊尼派的那兀纳有不满。在泉州之战开始后由龚名安率水军进入东山渡,并引导陈宗海的水军进攻泉州城,而金吉则在城内打开城门迎接。在里应外合之下,那兀纳最终兵败被擒,并被押往大都。“亦思巴奚”兵乱以元朝政府军成功镇压“亦思巴奚”军,平息兴化、泉州一带的战乱并重新控制泉州而结束。

作为一名汉人,陈友定虽然效忠元帝国政府,但是据说民族意识特别强烈,为了报复当年蒲寿庚背叛宋室,他对蒲氏家族的后人也展开了疯狂的屠杀,当然同时获得了当地蒲氏家族所积累的大量财富。据说为了敛财,陈友定连蒲氏家族的祖坟都没放过。据说“得诸宝货无计”,而其中又以蒲寿庚长子蒲师文墓中所获得的财宝最多,甚至连墓碑都是用玛瑙石做成的。得到了如此丰厚的财富,陈友定手中阔绰到甚至可以担负向元帝国海运任务以换取政治资本。

战争致使大批穆斯林逃离泉州,迁徙乡间或他方,多隐姓埋名,以求生存,导致本就在“亦思巴奚”兵乱中遭遇重创的泉州海商经济从此一蹶不振。而当年八月,元中书左丞李国凤上奏其功,陈友定正式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但陈友定却随即发兵讨省内未服者,远近闻风献城,惟漳州总管罗良不服,以书指责陈友定:“今郡邑之长,君命也,固不可以加害;百司之职,君役也,固不可以加窜。足下破郡邑为家资,驱官僚为臣妾,口言为国,心实私耳”。陈友定得书大怒,竟然发兵攻打漳州。一时间在陈友定控制的福建全省出现“八郡之政,皆用其私人以总制之。朝廷命官不得有所与”。但陈友定此时每年遣海舶运粮由海道经登、莱等州运抵大都,却是元帝国仅存的生命线,因此对其不仅没有苛责,反而大加嘉奖。

1367年十月,朱元璋在削平方国珍割据势力后,命中书平章胡廷瑞为征南将军、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辉为副将军,率安吉、宁国、南昌、袁州、赣州等卫军由江西取福建。十二月,朱元璋所部从杉关进入福建境内,陈友定所委任的邵武守将李宗茂、建阳守将曹复畴纷纷投降。在形势一片大好之下,朱元璋又命征南将军汤和、副将军廖永忠、都督佥事吴祯等率舟师自明州(今浙江宁波)由海道攻福州,驻师南台河口,遣人入城招谕守将曲出、赖正孙、谢英辅等,曲出杀使者,吴师围西、南、水部三门,曲出等遁去,正孙、英辅逃奔延平陈友定处,其余元臣多自杀死。汤和遣使招谕兴化、漳州、泉州诸路,分兵攻略福宁等州县未附者。

手中有钱有兵的陈友定自然不会甘心投降,他残忍地杀死了朱元璋的使者,将他的血倒在酒瓮中,和部下分着喝。随后表示:“吾曹并受朝廷厚恩,有不以死拒者,身磔,妻子戮!”不过他的实力终究无法与朱元璋相抗衡。 1368年正月,汤和的部队抵达了延平,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陈友定的部下纷纷变节,陈友定本人饮药自尽未死,被拘押到了建康,朱元璋问他“元纲不振,海内土崩,天命更革,岂人力所能为。尔窃据偏隅,负固逆命,害吾参军,杀吾使者,陆梁弗服,欲何为哉!”陈友定回答说:“事败身亡,惟有死耳,尚何言!”随后和自己的儿子陈宗海一起被杀。

随着陈友定的败亡,元帝国在福建名义上的统治也归于结束。朱元璋除了从湖南出兵南下攻略广西,从福州进军广东之外。最关心的自然还是中原战场。事实上早在苏州战役结束之前,朱元璋已经写信给了王保保的部下——镇守沂州的“义军都帅”——王宣父子。朱元璋显然和王宣父子早有联系,因此在信中说:“你们父子几年前就写信给我说:‘虽在苍颜皓首之际,犹望阁下鼓舞群雄,殪子婴于咸阳,戮商辛于牧野,以清区宇。’今整兵取河南,已至淮安,尔若能奋然来归,相与戮力戡乱,岂不伟哉!”

不得不说王宣父子的马屁拍的还是很响的,直接将朱元璋比喻成了刘邦和周武王。但是在实际行动中这对父子却始终放不下元帝国所给予的高官厚禄,不仅没有率先起兵响应朱元璋的北伐,即便是徐达兵临城下了还试图阵前倒戈、逮捕朱元璋的特派员——徐唐臣。不过这一手显然没有逃出徐达的法眼,最终王宣被处死,他的儿子王信逃亡山西。元帝国在山东的第一道防线随即瓦解。

得到前线的战报之后,朱元璋立即派人向徐达转告了自己的建议:“闻将军已下沂州,未知兵欲何向?如向益都,当遣精锐将士,于黄河扼其冲要,以断援兵,使彼外不得进,内无所望,我军势重力专,可以必克。如未下益都,即宜进取济宁、济南,二郡既下,则益都以东势穷力竭,如囊中之物,可不攻而自下矣。”虽然朱元璋特别强调:“然兵难遥度,随机应变,尤在将军。”但是徐达自然还是遵循了朱元璋的部署,首先避开了向来易守难攻的益都,不过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却还是打了个对折,只是派兵攻陷了榆行、梁城、滕州一线阻断了元帝国对益都的增援,并没有真的直接将攻击矛头转向济南。不过即便如此,对益都所形成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在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之中,这座山东重镇便开城投降了。

徐达的大举北上显然给了元帝国政治中枢莫大的震动,以太常礼仪院使陈祖仁为首的一干官僚随即上书,表示:“近者南军侵陷全齐,不逾月而逼畿甸,朝廷虽命丞相也速出师,军马数少,势力孤危,而中原诸军,左牵右掣,调度失宜,京城四面,茫无屏蔽,宗社安危,正在今日。”

他们针对元帝国中央脑子里所想的还是争权夺利,仍在集中优势兵力准备在山西雌伏的王保保,提出“臣等以为驭天下之势,当论其轻重、强弱。远近、先后,不宜胶于一偏,狃于故辙。前日南军僻在一方,而王保保近在肘腑,势将窃持国柄,故宜先于致讨,以南军远而轻,王保保近而重也。今王保保势已穷蹙,而南军突至,势将不利于宗社,故宜先于救难,则王保保弱而轻,南军强而重也。”但是这些人的真知灼见并没有被元帝国所采纳。就在徐达的大军连续夺取济南、登州、莱州的情况之下,以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为首元帝国主力兵团正在忙于围攻王保保所驻守的泽州,不过王保保也不是省油的灯,随后跑到晋宁(今山西临汾)继续抵抗。

1368年正月,朱元璋的北伐大军主力已经顺利地席卷了山东,由邓愈率领的偏师也由襄阳北上成功地夺取了南阳。如此顺利的进展,令朱元璋本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派人提醒徐达、常遇春说:“屡胜之兵易骄,久劳之师易溃。能虑乎败,乃可无败;能慎乎成,乃可有成。若一懈怠,必为人所乘。将军其勉之。”而随后朱元璋本人也终于放弃了所谓“中原未平,军旅未息”的矜持。在建康宣布即皇帝位,正式建立了大明帝国。

朱元璋自立为帝的行为,显然引起了元帝国的警觉。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命令据守关中的张良弼、李思齐“守御关中,抚安军民。”同时以脱列伯、孔兴从潼关出击,“及取顺便山路,渡黄河,合势东行,共勤王事。”不过李思齐等人继续装作不知道,在关中拥兵自重。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常礼仪院使陈祖仁只能直接上书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表示:“王保保的部队,终为南军之所忌,如果能好好利用,总不至于一点帮助都没有吧?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只是担心被扣上收了王保保的黑钱为游说的帽子而已。何况王保保自己也频繁上书疏明其心曲,是犹未自绝于朝廷。显然如果硬要给他加上悖逆的罪名,他又怎么可能甘心受罚呢?其害或有不可言者。”

南征北伐 - 图1登基为帝的朱元璋

陈祖仁同时还指出:“当今为国家计,不过战、守、迁三事。”元帝国如果想要打下去。则必须借助王保保的出兵山西以成“掎角之势”。如果想要防御,也需要王保保出兵勤王。即便要迁都,王保保也可以提供“藩卫之力”。不过尽管陈祖仁已经发出了“当此危急之秋,宗社存亡,仅在旦夕,不幸一日有唐玄宗仓卒之出,则是以百年之宗社,委而弃之,此时虽碎首杀身,何济于事!”的警告,但是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还是不予理睬,让王保保倒戈的部下貊高和关保继续向晋宁发动猛攻,甚至明确表示:“如果王保保拒命,就便擒击。”在王保保坚决抵抗的情况之下,元政府不得不下诏削夺了他的爵邑,同时命令关中的李思齐等人出兵增援。对于王保保手下的骨干力量,元帝国也发动了政治攻势。除了其高级幕僚——孙翥、赵恒“罪在不赦”之外,其将士官吏效顺者免罪。

不过此时明帝国的北伐军已经进入了河南,李思齐等人虽然有心北上参与扑灭王保保的战役,但仍不得不优先退守潼关以保护自己的根据地。而在徐达、常遇春等人由虎牢关进入洛阳之后,李思齐等人似乎也意识到河南地区的李克彝等人靠不住。于是第一时间联名写信给王保保,说什么“以前出师非其本心”,自然希望“重修旧好”云云。不过王保保此刻仍被貊高和关保围困在晋宁,就算有心参战,也无力南下。王保保来不了,明帝国的北伐军倒是来得迅猛。应该说此刻明帝国新一代的名将也已经逐渐崛起,未来令王保保、李思齐和整个北元政权不胜头疼的冯胜率先登场,轻松地突破了李思齐重兵把守的关中门户——潼关,李思齐和张良弼面对这位北宋年间连中三元的名臣冯京的后人,完全没有了当年联手阻击王保保的气势,丢弃了大量辎重之后竟然各自逃往凤翔和鄜城了。

在山东、河南相继入手之后,朱元璋和他的部下已经在考虑夺取元帝国首都的相关事宜了。 1368年农历六月,朱元璋将徐达召到了自己的行营,亲自犒赏这位名将。徐达表示:“大军平齐鲁,扫河洛,库库特穆尔逡巡观望,潼关既克,李思齐狼狈西奔,元声援已绝。今乘胜直捣元都,可不战有也。”朱元璋对于这一设想颇为鼓励。甚至在徐达提出关于如果元帝国政府放弃大都北逃,是否追击的问题时,朱元璋很慷慨地表示:“气运有胜衰,彼今衰矣,不烦穷兵。出塞之后,固守以防其侵轶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