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喧嚷声、说话声、沉重的关门声。

    “他们还没来,”福尔摩斯说,“你先摸一摸这人的胳膊,摸摸他的腿,是什么感觉?”

    “肌肉僵硬得像木头。”我回答。

    “一点不错。肌肉强烈收缩,比平常一般的死后强直还要僵硬。加上脸的扭曲变形,这种希波克拉底(1)的微笑,也叫‘痉笑’,这是这位古圣医的说法,你对此又作何解释呢?”

    “中了生物碱的剧毒,”我回答说,“一种类似马钱子碱的物质,会产生破伤风杆菌。”

    “我一看到他面部肌肉抽紧,就想到是中毒引起。一进这屋,我马上找毒物由什么途径进入体内。你自己看到了,我发现一根荆刺,刺进头皮,是扎的,也可能是射的,不很费力。你看见吧,刺的部位正好对着天花板上的洞,人是直坐在椅子上的。再看看这根刺。”

    我拿在手里,极小心谨慎,凑到灯光下去看。一根细长的黑荆刺,尖端有一层发亮的东西,像是干了的胶质,尾端是用刀削圆的。

    “这种毒刺是英国产的吗?”我问。

    “不是,英国没有。”

    “有了这些数据,你应当能够作出合理的结论。不过,正规军大部队已到这里,地方军该撤退了。”

    正说到这儿,脚步声已近,在过道上噔噔地响。一个穿灰色套装的大块头,挺着肚子走进屋来。他脸色发红,身材魁梧,多血体质,肿眼泡露着一对小眼睛,灼灼地眨眼。身后紧跟一个穿制服的警官,撒迪厄斯·肖尔托也跟在后面,依旧在心惊胆战。

    “这儿出事的吗?”来人压着嗓子从鼻孔里出声吼道,“就是这个现场吗?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这屋子,成养兔场了,乱哄哄干什么的!”

    “想必认识我吧,阿瑟尔尼·琼斯先生。”福尔摩斯轻声细气地说。

    “啊,当然,认识的啦!”他呼哧呼哧地说,“那不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吗!喜欢推理,理论家。怎么不认得!我永远忘不了,您给我们讲课,那个主教门珠宝案的起因、推论、结论。没错,您把我们引上正道。不过,您得承认,破案还不是靠的运气好嘛,不见得是靠推理对头。”

    “不是好运气,是案子简单,好推理。”

    “啊,得啦,得啦!用不着不好意思承认。看看这儿,都是怎么回事?太糟糕!真太糟糕!事实都明摆着——这儿不必搬弄理论,搞什么理论推理。也算碰上运气,正巧我出来,到上诺伍德处理另一个案子!来报案的时候,我正好在分署。您看这人怎么死的?”

    “喔,这个案子用不着我来分析。”福尔摩斯冷冷地说。

    “不需要,不需要。可是,我们不否认,有时候也会让您瞎猫撞上死老鼠。喔!门是锁好的,据我所知,价值五十万英镑的珠宝不见了。窗怎么样?”

    “关得很严,但是窗台上有脚印。”

    “好啦,好啦,窗紧关着,这脚印便同本案无关,这是常识。人是突然死亡的,一死财宝马上失踪。哈!我倒有个推论。有时我也常会灵感一动——警官,你到外面去,还有您,肖尔托先生,也请出去。您的朋友留下——这个您是怎么看,福尔摩斯先生?肖尔托他自己承认,昨晚同他哥哥在一块儿,哥哥突然死亡,肖尔托接着不就把宝盒拿走了?不是那样吗?”

    “接着,这个死人爬起来小心翼翼把门关好,把门锁上。”

    “哼!这里是说不通,让我们用常理来想想这个事。这个撒迪厄斯·肖尔托确实和他哥哥在一起,还吵了架,这个情况我们知道。哥哥死了,珠宝丢了,这个我们也知道。撒迪厄斯离开之后,没有人见过他哥哥,他的床没有睡过。撒迪厄斯内心一定非常恐慌,瞧他的脸——哼,很不正常。您看,我在向撒迪厄斯撒网,他已经难逃法网了。”

    “您还没有完全掌握事实情况,”福尔摩斯说,“这根木刺,我有充分根据说是毒刺,刺在死者的头皮上,伤痕您可以看得出来。这张纸,上面写有字,在桌上捡到的。纸旁边还有一把奇怪的木棒石锤。这些您作什么样的推理呢?”

    “各方面都有证实,”这个胖侦探神气十足地说,“屋子里放满印度珍奇古董,撒迪厄斯正贪心着呢。这木刺是毒刺的话,别人用来杀人,他也一样能用来谋财害命。这张纸,出个花招儿,分散我们注意力罢了——很可能是障眼法。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怎么出去呢?啊,当然啦,顶上有个洞。”

    他身子笨重,费好大的劲才爬上梯子,挤进了屋顶隔层。紧跟着我们就听到他兴奋地喊着说他找到了通屋顶的活门。

    “他能发现点情况,”福尔摩斯说,耸耸肩膀,“偶尔也有道理。法国老话:‘没头脑的愚蠢人更难相处。’”

    “您看!”阿瑟尔尼·琼斯说道,从梯子上爬下来,“事实胜于理论雄辩,毕竟是吧。我的看法得到了证实,有个活门通向屋顶,活门还是半开着。”

    “活门是我刚才打开的。”

    “喔,不错!那么您也注意这活门了?”对这一个发现,他好像有点泄气,“好吧,谁发现没关系,关键在于说明我们这位先生是打这儿跑出去的。警官!”

    “有!长官。”过道上应声回答。

    “请肖尔托先生进来。肖尔托先生,我有责任通知你,从现在起,可能你要说的话会对你自己不利;我以女王陛下的名义逮捕你,案由是涉嫌谋害你的兄长。”

    “啊,你们看见了!我不是早就预料!”可怜的小个子叫道,伸出双手,眼睛对着我们一个一个看过来。

    “不用着急,肖尔托先生,”福尔摩斯说,“我想我一定要为您洗清冤屈。”

    “不要夸口许诺太多,理论家先生,不要夸口许诺太多!”侦探立即打断他的话,“想这么做,别小看有那么容易。”

    “我不单要为他讨回清白,琼斯先生,我还要奉告您,昨天夜里进这间屋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人的姓名和特征,我有根据确信是乔纳森·斯莫尔。这人文化程度不高,小个头,很灵活,右腿截肢,装一根木棍,木棍头上靠里一侧已经磨掉;左脚皮鞋有一块不整齐的方形前掌,后跟是铁掌;他是中年人,皮肤晒得很黑,曾经是个囚犯。这一点小小的情况对您或许有用,再加上实物证据,有好些他手上蹭下来的手皮。那另外一个嘛——”

    “对,还有另外一个?”阿瑟尔尼·琼斯用不屑的口气问道,但是内心里不得不佩服对方侦查得细致而精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