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没多久,下一趟列车如前趟车一样,从隧道呼啸冲出,但是一出隧道立即减速,随后煞车吱吱嘎嘎直响,就在我们眼前停住。这时窗台距离车厢顶不到四英尺。福尔摩斯轻轻把窗关上。

    “至此,我们的推断已得到证实,”他说,“你怎么想,华生?”

    “一件杰作,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你这么说我不敢当。那是从我形成尸体是放在车顶上这个想法开始的,当然这个想法谈不上深奥,但这样一来,其余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要不是案子的利害关系特别重大,光这一点案情也没有多大意思。我们眼前仍然困难重重,不过这里也许还能发现一些东西,对我们有帮助。”

    我们登上厨房阶梯,进入二楼的一个套房查看各个房间。一间是餐室,里面陈设简单,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第二间是卧室,也是空空荡荡。再看一间,好像有点希望,我的同伴停下来系统地进行检查。这儿到处摊满书籍和报纸,很明显是作书房用的。福尔摩斯一个抽屉一个抽屉、一个橱柜一个橱柜逐一翻检,动作迅速而有条不紊,但是他紧绷的脸上没有显露一丝成功的喜色。一个钟头过去,和开始的时候一样,毫无进展。

    “这只狡猾的狐狸,把蛛丝马迹都毁掉了,”他说,“凡是有可能成为罪证的东西一点不留。犯罪的信件都销毁了,或者转移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找不到也就没有了。”

    书桌上有一只马口铁铁匣,是放现钱的小箱子。福尔摩斯用凿子撬开,里面有几卷纸,纸上是一些数字和计算式,没有任何说明,只是反复出现“水压”和“每平方英寸压力”等文字,说明和潜水艇可能有些关系。福尔摩斯不耐烦地把这些都扔向一边,最后只剩一个信封,里面放的是一些小张的剪报,他全抖出倒在桌子上。我突然看见他情切的脸色燃起了希望。

    “这是什么,华生?啊?这是什么?报纸登的广告,几次代邮广告,看印刷和纸张,是《每日电讯报》的私人广告栏,在报纸右上端的一角。没有日期——但是代邮本身是有次序的。这是第一则:

    希望尽快听到消息。条件同意。请按名片地址详告。

    皮罗特

    下面一则:

    复杂难述。务需详尽报告。以待钱货两讫。

    皮罗特

    接着是:

    情况紧急。务必撤回要价,以待合同确定。希函约、广告为凭。

    皮罗特

    最后一则:

    周一晚九时后。敲门两声,均为自己人,无须猜疑。钱货两讫。

    皮罗特

    “记得很完整,华生!能从另一头找到这个人就好了!”他坐着沉思,手指敲击桌面,最后跳起身来。

    “哈,总的来看,也许并不困难。这里没有什么可做了,华生,我想该马上到《每日电讯报》社,对今天的工作做个收尾,一定能功德圆满。”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和莱斯特雷德隔天早餐后如约前来,歇洛克·福尔摩斯向他们叙述了我们昨天的工作进展。这位专职警探对我们自己承认的夜盗似的搜索行为直摇头。

    “我们警察绝不许这样做,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怪不得你的成绩能够超过我们。这些天来你们调查得过头了,你自己,还有你的朋友,会发现是自找麻烦。”

    “为国家效劳嘛,国家国家,没有国哪有家——噢,对吧,华生?就当成在英国祭坛上殉难了吧!可是你的看法如何呢,迈克罗夫特。”

    “棒极了,歇洛克!令人钦佩!还要看你怎么解决了。”

    福尔摩斯把桌上的《每日电讯报》拿起来。

    “看见皮罗特今天的广告没有?”

    “怎么,还有广告?”

    “对,在这儿。”

    今晚,同时同地,敲门两下,极重要,与你本人安全攸关。

    皮罗特

    “好呀!”莱斯特雷德叫道,“他若赴约,我们一定逮住他!”

    “我使这么一手正是这个意思。我想,你两位如果方便,八点钟和我们一起到考菲尔德花园去,我们很可能就把事情基本上解决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有一种能力,最了不起的特点,当他觉得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更有效率的时候,就干脆让脑子停止活动,把一切思想转移到轻松的事情上去。我记得这值得纪念的一整天里,他埋头撰写关于拉苏斯(2)的复调赞美诗的专题论文。至于我自己,我没有这种超脱的本领,结果,这一天等得我简直漫长没有尽头。本案对国家关系重大,最高当局焦虑不堪,我们直捣贼窝探其囊取其物——这些都搅和在一起,刺激着我的神经。直到轻轻松松吃过一顿晚餐后,我才舒了一口气,我们终于踏上征程。莱斯特雷德和迈克罗夫特如约在格劳塞斯特路车站外面等着我们。奥伯斯坦住所地下室的门第一天晚上已被撬开,但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执意不肯爬栏杆,于是就由我绕进去把厅门打开。到九点,我们已在书房里坐定,耐心等候我们所邀的人到来。

    过了一个钟头,又过了一个钟头,十一点敲过了。大教堂钟声从容哀婉的报时,听起来像对我们所抱的希望唱起挽歌。莱斯特雷德和迈克罗夫特坐在那里焦急不安,一分钟看两次表。福尔摩斯很沉静,坐着一声不吭,半闭眼睛,但是根根神经绷紧着。他忽然一震,猛抬头。

    “来了。”他说。

    有鬼鬼祟祟的脚步从门外走过去,又再走回来。我们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到了门跟前,接着门环在门上重重地碰了两下。福尔摩斯站起来,做手势叫我们坐着别动。厅里的煤气灯只有一丁点儿亮光。他打开门,一个黑影侧身进来后,他随即把门关上,上锁。“到这边来!”我们听见他说,一会儿来人站在了我们面前,福尔摩斯紧随其后。这个人发觉不对,一声惊叫转身要跑出去,福尔摩斯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扔回屋子里。不等这个上了手的人站稳,福尔摩斯已把房门关上,背靠门站着。这个人瞪眼四下张望,身子一摇晃,倒在地板上昏厥过去了。惊慌之中,他的宽边帽从头上掉落,围巾从嘴边滑下,露出一张蓄薄须而清秀俊美的脸,是瓦伦丁·瓦尔特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