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骑车人

从一八九四年到一九〇一年这期间,福尔摩斯一直是个很忙的大忙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这八年里,没有一件官方的疑难大案能不假手于他而得以了结。此外他还处理了数百起私人案件,其中好些案情错综复杂、稀奇古怪,他桩桩件件都有杰出的表现。在这么长时间持续不断的工作中,取得了许多辉煌的胜利,也不免有几起失败。所有这些案子我都给予充分、详细的记录,不少还是我亲身参与的。可想而知,从中选择哪些案件适合公之于众,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我还是按照以往的办法,优先选择的案件之引人关注,不是由于犯罪情节有多么凶险残忍,而是侦破结案足智多谋而又富于戏剧性。基于这一理由,我现在要呈献给读者诸君的是有关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即查林顿孤身骑车人一案,我们展开反复侦查,最关键时刻却出现不可逆料的悲剧性高潮。诚然,我朋友的破案能力业已闻名,此事未必更能锦上添花,然而该案有几点不同凡响,绝非我作为小说材料的其他诸多罪案记录可与比拟。

翻检一八九五年我的笔记,那是四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我们首次与闻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的事。对她的来访,我记得福尔摩斯极不欢迎,因为那时间他正埋头处理一桩事关重大的复杂问题,即著名烟草大王约翰·文森特·哈登陷于困境不能脱身。我的朋友,当集中精力于某一件事,对其他一切便置之度外,这时最不高兴别人插进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干扰他手上的工作。可是尽管如此,如果显得粗暴无理,又是于他本性所不容,他不能拒不听取来人的诉说。这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颀长、优雅、好风度,不顾天很晚了还跑到贝克街来,求福尔摩斯无论如何要给予指点和帮助。我们一再申明实在没有时间来处理她的事,结果不成,因为年轻女士来时决心坚定,除非把她强行赶出屋去,无法不叫她倾诉肺腑苦衷。福尔摩斯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情,露着倦容微笑,请这个美丽的强人所难者坐下,告诉我们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问题至少和你的身体健康无关,”福尔摩斯说,锐利的目光向她一扫,“如此一位自行车爱好者,必定身体康健、精力充沛。”

女郎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脚,我也观察到了她的鞋给车蹬有些磨损的鞋底。

“是的,我喜欢骑车,福尔摩斯先生,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今天才来拜访你。”

我的朋友握起女郎未戴手套的手,全神贯注而不动声色地细察,如同科学家在检查标本。

孤身骑车人 - 图1

握起女郎未戴手套的手。

“你会原谅的,我相信,这是我的职责。”他说道,把手放下,“我差一点看错了,以为你是打字员,其实,很明显你是音乐家。你看到指尖有弯形吧,华生,这两种职业的人共同的特征。不一样的是,脸上的气质神态”——女郎的脸稍稍朝着亮光——“打字员是不会有的。这位女士,是音乐家。”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教音乐。”

“看你的脸色,我猜是在乡村教。”

“是的,先生,在法纳姆那边,快靠近萨里了。”

“一个好地方,一提到就联想起好多有趣的事情。你记得吧,华生,也就是在那边,我们抓住了阿尔奇·斯坦福德,造假币犯。现在,维奥莱特小姐,你在法纳姆附近,萨里边界上,遇到了什么事呢?”

年轻女士清楚、镇定地作了下面这篇离奇古怪的陈述:

“我父亲已经死了,福尔摩斯先生。他叫约翰·史密斯,是老帝国剧院的乐队指挥,留下母亲和我两个在世上,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叔叔,拉尔夫·史密斯。他二十五年前去了非洲,和我们从来不通音信。父亲故世,我们家境贫穷,可是有一天,人家告诉我们说《泰晤士报》登了广告,有人在寻找我们的下落,你可以想象,我们有多高兴,我们想一定是来给我们遗产这个事了。我们赶快找那个登报有名字的律师,到了那里,遇到两位先生,卡拉瑟斯先生和伍德利先生,他们是从南非回国探亲的。他们说都是我叔叔的朋友,叔叔几个月前在约翰内斯堡因极度衰竭而去世,去世之前曾经要求他们代找亲戚,但愿亲戚不致穷困受苦。不过我们也觉得事情很奇怪,拉尔夫叔叔活着的时候对我们从来不闻不问,死的时候才这么关心起我们来了。可是卡拉瑟斯先生解释说,原因是这样的,我叔叔一听到他哥哥已经去世,就感到对我们的处境负有责任了。”

“对不起,”福尔摩斯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去年十二月——四个月以前。”

“请继续讲。”

“伍德利先生这个人我觉得很讨厌,他老向我挤眉弄眼——一个年轻人,虚胖脸,红胡子,粗鲁相,头发在额前披散两边。我一看他就没好气——可以肯定西里尔一定不乐意我认识这么个人。”

“噢,西里尔是一位先生的名字!”福尔摩斯笑笑说。

年轻女士一阵脸红,笑了。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西里尔·莫顿,电气工程师,我们打算过了夏天就结婚。哎呀,瞧我怎么扯起他来了?我要说的是伍德利先生太叫人讨厌了。那个卡拉瑟斯先生,年龄稍大一点,还比较有礼貌。他脸色不好,灰里带黄,但脸修得挺干净,不多说话,态度挺和气,一直笑嘻嘻的样子。他问起我家父亲过世后生活怎么样,一听我说挺艰苦的,他马上建议说,让我来教他十岁的独生女儿学音乐。我说我不能离开母亲,他又提议说我每个周末可以回家照看母亲,他愿意付我一年一百英镑,这个出价是相当可观了,结果我答应了下来。事情就这样定了,我去了奇尔特恩农庄,离开法纳姆大约六英里路。卡拉瑟斯先生的妻子已经去世,是鳏夫,请了位女管家来料理家务,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叫迪克逊太太,挺让人尊敬的,孩子也很乖,我处处地方都称心满意。卡拉瑟斯先生很和气,很懂音乐,我们每天晚上在一起处得很愉快。一到周末我就回城在家里和母亲一起过。

“开心日子出现第一个不开心,就是红胡子伍德利先生来了。他每星期要来做一天客,哦,这一天在我等于三个月!这个人太可怕——事事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特别对我,更是肆无忌惮。他不怕出丑,老是献殷勤,说是爱我,吹嘘自己多么有钱,说如果我嫁给他,我会拥有全伦敦最名贵的钻石。最后,当我始终对他不理不睬时,有一天吃过晚饭,他竟然拖住我硬把我抱住——他那个疯劲儿可厉害——他要我吻他,咬牙切齿说不和他接吻就不放开我。卡拉瑟斯先生来了,把他拉开,他竟然回头对主人发脾气,动手打人。卡拉瑟斯先生给打倒在地,脸都裂开了、流了血。此后就不让他来做客了,你可以想象,这是当然啦。第二天卡拉瑟斯先生向我道歉,保证绝不会再让我受到这样的侮辱,从此以后就没见到过伍德利先生。

“现在,福尔摩斯先生,我要谈到紧要事情了,就是今天我来向你求救的事。你知道,每逢星期六午前时间,我总是骑自行车到法纳姆车站,要赶十二点二十二分的火车回城。从奇尔特恩农庄出来的那条路,偏僻冷落,特别是有一段,最冷清了。那一段有一英里多长,一边是查林顿欧石南灌木荒野,另一边是查林顿庄园外的大片树林。你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比这里更荒凉的路段了,难得会看见一辆马车、一个农民,一直要到了克鲁克斯伯里山那边的公路,才算好一些。两星期以前,我经过这个地方,也是巧,稍一侧脸往肩后看,我看见有一个男人,大约在后面两百码远,也是骑自行车,好像是个中年人,留短黑胡子。还不到法纳姆,我再向后看,这个人不见了,我也就没在意,没再想它。可叫我吃惊的是,福尔摩斯先生,星期一回去,在同一路段上又看见了这个人,你看有多怪。到了下个星期六、星期一,又是这个情况,跟上一回一个样,我就越来越感到不对劲了。这个人始终和我保持一定距离,没有任何举动,虽然如此,肯定不怀好意。我告诉了卡拉瑟斯先生,他一听我说,也感到奇怪,但是他告诉我已经订购好一匹马,还有一辆轻马车,这样,以后就不是一个人没伴走这条路了。

孤身骑车人 - 图2

“这个人始终和我保持一定距离。”

“车和马本来这个星期要到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都还没有来,我也就只好再骑车去火车站。就是今天上午的事,你能想得到,我来到查林顿灌木荒地,又是那里,一点不错正是那个人,还是两个星期前的老样子。这个人始终和我保持这么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脸,不过肯定是个陌生人,穿黑色正装,戴一顶布帽,脸上看得清的就是有黑胡子。今天我胆大了,心里只是觉得好奇怪,决定设法看一看他的真面目,了解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放慢速度,他也跟着慢下来,我干脆就停了,他也停下来。接着我心生一计,前面路上有个急转弯,我快蹬几下转过那个角,马上停车,等着,心想他一定要撞过来,刹不住车,冲到我前面去。谁知,就是不见他过来。我倒回去,绕过拐角看,可以望得见一英里的路,路上居然没见他人了。这更让我好生奇怪,这一程根本没有岔路,他没法跑掉呀。”

福尔摩斯笑得格格有声,搓起了双手。“这个事情倒是很有些出奇的地方,”他说道,“你转过拐角,再看路上,不见了人,这有多长时间?”

“两三分钟。”

“那,原路退回去,时间不够,你又说没有岔路可走?”

“没有。”

“那就一定走了路边什么小径。”

“灌木荒野地那边不会有的,有我也就看到他了。”

“是这样,那么按照推理排除法,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这个人是跑到查林顿庄园去了。那个地方,据我的理解,路的那一边都是它的领地。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不来找你征求你的指点,我是没法安心的。”

福尔摩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你订了婚的先生在哪里?”他最后问道。

“他在考文垂的米德兰电气公司。”

“不会是他来看你,让你惊喜好玩?”

“哦,福尔摩斯先生!难道我还会认不出他吗!”

“有没有其他爱慕你的人?”

“认识西里尔以前有一些。”

“现在呢?”

“那个讨厌鬼,伍德利,也算得上你说的爱慕吧。”

“没有别人了?”

我们这位漂亮的委托人显得有些局促为难。

“他是谁呢?”福尔摩斯追问。

“哦,或许是我单方面过于敏感,但有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东家卡拉瑟斯先生,对我十分有意思。我们朝夕相处,晚上我给他伴奏,他始终没有说过什么。他是一位很好的先生,可是我心里总能明白。”

“噢,是这样!”福尔摩斯显得严肃了,“他靠什么生活?”

“他是个富人。”

“马和四轮车都没有?”

“哦,他确实是个很富裕的人,他每星期要进城两三次,对南非黄金股市兴趣最浓。”

“有什么新情况你马上告诉我,史密斯小姐。这会儿我正忙,你这案子我会抽时间处理,有什么事你不要不通知我就擅自行动。再见,相信我们能等到你的新消息。”

“这样一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大自然的既定规律,”福尔摩斯说,大口抽着他那支思考的烟斗,“不过好逑也不能求到乡村冷落道路上去追车。是个居心叵测的好逑者,毫无疑问。这个事情,其中有蹊跷,不一般,华生。”

“因为是专门在那个地段出现吗?”

“正是。我头一件必须做的事,要了解查林顿庄园里住的什么人,然后,查明卡拉瑟斯和伍德利之间是什么关系,两人好像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嘛。为什么两个人一道热衷于寻找、联络拉尔夫·史密斯的亲属?还有一点,卡拉瑟斯家离火车站有六英里远,连一匹马都没有,可偏偏要出双倍的代价来雇一个家庭教师,这样的家庭经济是什么道理?奇怪,华生——非常奇怪!”

“你下去走一走吗?”

“不,我亲爱的伙计,由你去走一趟,说不定也就是件小阴谋诡计,未必有大名堂,这就免得让这件事打断我手上的重要工作。星期一你一早就到法纳姆去,在查林顿石南灌木那个路段隐藏起来,当场亲眼观察,有情况见机行事。再探问一下庄园里住什么人,就回来向我报告。现在,华生,这件事就这样了,等有了调查的结果,看怎么个对待、解决,到时候再说。”

我们根据女士的陈述,知道她是星期一乘滑铁卢九点五十分的车回去,所以我赶在前头坐上九点十三分的车。到了法纳姆车站经询问,毫无困难就来到查林顿灌木荒野。地方很明显,不会错失女郎所讲的历险之地。就一条大路,一边是广阔的欧石南灌木地,另一边是老紫杉树篱围起的一家花园,花园里树木参天。一条园门主道,铺路石长满地衣苔藓,园门两边的石柱上挂满破旧的纹章标记。除了中央马车道,还看见树篱几处缺口,都有小径可通。宅屋从路上望不见,但是那环境的印象显得阴郁、破落。

灌木地上铺缀着荆花丛开的片片金黄,在明媚春日阳光中熠熠生辉。我选定一丛躲起来,可以看得见庄园大门车道,也看得到一长段大路的两边。我从路上下来的时候渺无人影,现在看见一个骑车人向我刚才来的方向过去,穿的黑色套装,还看清是黑胡子。他骑到了查林顿园地,就下了车,推车穿过树篱的缺口,就不见了踪影。

过了一刻钟,又来第二个骑车人。这一回,是年轻女士了,从车站方向过来。我看见她经过查林顿灌木地便向周围望望。不一会儿,那个男人从隐藏的地方出现,跳上车,跟随在女士后面。一幅宽阔静谧的风景上,两个人影在追逐飞驰,美丽的姑娘挺直地坐在车上,后边的男人弯腰俯身于车把,一举一动形迹神秘鬼祟。女士回头望望他,放慢蹬脚,男的也减速,姑娘停住,他就立刻刹车,一直保持大约两百码远近。姑娘出其不意猛回头蹬车径直向他冲去,他也一样敏捷地拼命往后逃。姑娘就回身走自己的路,傲慢地昂首而去,再也不屑理睬这个不敢出声的追随者。男的立即掉头,保持距离继续跟随,直到转过大路,我就看不见了。

我待在藏身的地方,幸亏没有离开,因为这时候那个人又出现了,在慢吞吞地骑回来。他拐向庄园大门,下了车。我看见他站在大树下有几分钟,抬起手来像是整整领带,然后再跨上车,从我身边骑过,沿车道朝庄园驶去。我穿出灌木丛,在树后张望,透过树林我隐约看见灰色的旧宅,矗立着好些都铎式烟囱,可惜车道穿入矮树林,就再也看不到人了。

然而在我,好像一日之计的晨事,已圆满告成,便转身踌躇满志地向法纳姆走去。当地房产经纪人对查林顿庄园是一问三不知,叫我去帕尔马尔转问一家著名的公司。回家途中在那儿暂作停留,受到经纪人殷勤接待。说是不行了,我今年想租用查林顿庄园避暑,已晚了一步,庄园一个月前就租了出去。租借人叫威廉森先生,一位有身价的老绅士。客气的经纪人打招呼说,不便告诉更多的情况,因为他对顾主不可议论。

这天晚上,福尔摩斯先生专注地听取我这篇极其详尽冗长的报告。我自忖有功,企望甚高,可是结果,连一言半语的赞赏话都不曾获得,相反,他那张一向严肃的面孔更严峻起来,对我做了的事和没有做的事都给予评价。

“你躲藏在那里,我亲爱的华生,根本不是地方,你应当躲到树篱后边去,这样才是距离最近,能把这个目标看得一清二楚。现在你看,相隔好几百码,报告给我的情况甚至比史密斯小姐讲的都要少。她讲她不认识这个人,可我相信这个人她一定认识,否则的话,这个人何必拼命躲开距离,不让靠近,不让看到自己的面孔?你描述了一番,他如何弯下腰趴着车把手,那又是在遮掩自己的面目,你要知道。好事没有做好,等于白跑一趟。他回到了宅子里去,你应当摸清他是什么人才对,你却来伦敦一家房屋代理商这里打听!”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我反问道,脑袋都发涨了。

“你应当去附近的酒店,乡下传言的中心地,那里打听什么人都不落空,从主人到帮厨女工,他们会告诉你每个人的名字。威廉森?我没一点印象。说他是个有年岁的人了,那就不是这个人,能有劲头骑车,翻身跳上跳下,还不让年轻女车手追得上。你这次远行有什么收获呢?证实了姑娘的话不假,这个我本来就毫不怀疑。证实追车人同庄园有关系,这个我也是毫不怀疑。庄园给威廉森租去了,这能说明什么呢?好啦,好啦,我亲爱的先生,也不必懊恼、丧气,星期六以前我们还可以有点补救,同时,我自己要做一两次调查。”

次日早晨,我们收到史密斯小姐的一封信,简述了昨天的情况,与我所见完全一样,但信的重要内容在于附言部分:

我相信,福尔摩斯先生,你会尊重我向你吐露的秘密,我要说的是我在这里的处境已很困难,原因是我的雇主向我提起求婚。我相信他的感情确实是真诚高尚的。当然我说明我早已允诺了别人。他对我的拒绝看得非常严重,但仍然非常和气。然而你能理解,彼此有点尴尬了。

“我们年轻的朋友看来深陷于困境,”福尔摩斯读完了信,颇有心事地说,“情况越来越蹊跷,越有意思,越有好戏看了,同我原来所想的不一样了。我还是要到乡下去过上一天平静日子才好,今天下午就下去,有一两个假设必须加以求证。”

福尔摩斯下乡去,平静的一日,结束得颇为奇特。他晚上很晚才回到贝克街,嘴唇划破了,额上有乌青,浑身一副败落相,那模样自己倒很像是苏格兰警场的侦缉对象。他为自己的历险乐不可支,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地哈哈笑。

“我虽然积极锻炼不足,锻炼锻炼毕竟有备无患,”他说,“你是知道的,我对不列颠传统拳击运动不无精通,偶尔好派用场,比如今天,要是没有这一手,可就吃大亏、倒大霉了。”

我请他赶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我找了家乡村酒店,就是我向你建议过,便于调查的,进去打听,很留心谨慎。我在吧台上,老板是张快嘴,我想知道的他都说。威廉森是个白胡须老头,就他一个带几个仆人住在庄园里。传说他过去还不知是现在,是个牧师,可是就短短住在这庄园的不长时间,听讲的一两件小事,就叫我看出他根本不像个牧师。我咨询过牧师机构,他们告诉我,过去曾经有一个叫这名字的牧师,此人的行为很不光彩。老板还告诉我,庄园里每个周末男男女女十分热闹——‘孵窝儿一伙,先生’——这庄园里,特别有个红胡子,名叫伍德利,长驻此间。我们正攀谈到这儿,不料这个人走过来了,原来他一直在酒吧里喝啤酒,我们的谈话都叫他听了去。他问我是什么人,想干什么,问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他一口气如发连珠炮,满嘴口头修饰语不绝,末了干脆破口大骂,动手就打。冷不防他反手来了一家伙,我躲避不及,后来的几分钟可叫他尝到滋味了,叫这个贼流氓饱餐我一顿老拳,所以这就是你现在看见的我这个样子。伍德利先生叫车滚回去了。我的乡村之行就是这样,必须承认,我这一天萨里边际走一遭,不说有些趣味,实际收获却也不比你多。”

孤身骑车人 - 图3

“这个贼流氓饱餐我一顿老拳。”

星期四,我们的委托人又来了一封信。她信上说:

福尔摩斯先生,听到我要辞去卡拉瑟斯先生的聘雇,你不会感到吃惊吧。即使有这点高薪也不足以慰藉我在此的烦恼。本星期六我回城,决意不再来此。卡拉瑟斯先生已备有马车,前此孤身路上可能的危险,也将不复再有。

至于我辞聘的具体原因,除了同卡拉瑟斯先生相处关系不自在,是那个讨厌的家伙伍德利先生又来了。此人一贯可恶,而现在比以前更加可怕。他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故,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人都不成样了。我是从窗口望见他的,我要说感到幸运,没有同他照面。伍德利和卡拉瑟斯先生谈了很长时间的话,谈话以后他好像异常激动。伍德利一定住在此处附近,因为他不睡在这里,可是今天一早看见他又来了,在矮树丛那边鬼头鬼脑踯躅徘徊,简直是放出了一头吃人的野兽任它出没在这个地方。我有多厌恶、多害怕他呀,简直无法形容。这么一个畜生,照道理连一分钟都容忍不得,卡拉瑟斯先生怎么会容纳他呢?不管他,反正我的烦恼到星期六就要结束了。

“是这样,我清楚了,华生,这就清楚了,”福尔摩斯神情严肃地说,“有一场险恶的阴谋,要危害到这位姑娘。我们的责任是,她在这最后一次的路上,不能叫人截住出事了。我想,华生,我们一定要抽时间星期六早上一起下去,确保此次辛苦周折的调查不致半途而废、毫无收获。”

坦白讲,我直至现在都并不十分看重这件案子。在我眼中,与其说是有危险,还不如说是荒诞离奇。一个男人埋伏等候、追随一个漂亮女人,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而且,如果这个男人向追求的女人连招呼都不敢打,甚至女的过来他就要逃,这么没雄风的男子,也就不是个有攻击性的暴徒了。那流氓伍德利是与众不同,但是除了偶然有一次以外,并没有骚扰过我们的委托人。现在他来卡拉瑟斯家,也没有把姑娘怎么样。那个骑车人,按酒店老板的说法,无疑是庄园周末聚会的一员,但他是谁,他想要怎么样,还毕竟模糊看不清。然而,福尔摩斯严厉的表情,离开房间的时候竟把左轮枪藏进口袋,这些事实给我的印象就不是小事,使我感觉到在一连串的怪现象后面可能是大惨剧。

雨夜过后的清早,晨曦明媚,遍布欧石南灌木丛的乡村,处处荆花绽放,闪着簇簇金光。厌倦了伦敦的蒙蒙灰色、终日昏暗,现在美景一片,就更觉眼目清亮。福尔摩斯和我走在宽阔的沙子路上,呼吸着晨间的清新空气,浸淫着鸟语花香,沐浴在一派春光之中。我们从克鲁克斯伯里山肩的高路上望见了那座真相不明的庄园,独立在古老的橡树园中。树都是老树,但相比环抱在中间的这幢古屋,却依然显得年轻。福尔摩斯指着前下方那条长长的路,这条路宛如一条红黄色的带子,蜿蜒在棕色的欧石南灌木地和嫩绿的树林之间。远处,出现一个黑黑的东西,定睛看去是一辆单马车,在朝我们这个方向过来。福尔摩斯不觉情急惊呼一声。

“我失算了半个小时,”他说,“若这是她的马车,那她要乘的是更早一班的火车。弄得不好,华生,她就要过查林顿,我们要赶不上接她了。”

我们迅速奔下高地,马车也就看不见了。我们心急火燎只顾向前跑,平时惯于安坐不动的生活,其坏处这时暴露无遗,我渐渐不支落在后面。然而,福尔摩斯一向自有锻炼,因而蓄有充沛旺盛的精力,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是健步如飞,绝无丝毫的放慢。忽然,他停步了,这时他在我前面一百码的样子,我看见他挥起一只手,做了个绝望、懊丧的手势。就在这时,一辆空马车在路上转弯过来,马蹄慢跑碎步,缰绳拖地,朝我们嘎吱嘎吱越走越近。

孤身骑车人 - 图4

一辆空马车在路上转弯过来。

“坏了,华生,太晚了!”福尔摩斯叫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旁,“我真愚蠢,怎么不想一想万一她要赶早一班的火车呢!劫持,华生——劫持!抢人、杀人!天知道!堵住,堵住!拉住马!好,行。来,快上车,看看还有没有救,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们跳上车,福尔摩斯拨转马头,狠劲抽一鞭,驾车疾驶回去。一拐过弯,庄园和灌木荒地之间一长段路展现眼前,我紧紧抓住福尔摩斯的胳膊。

“就是这个人!”我气喘吁吁地说道。

一个骑车人独自向我们驶过来,他头发披散,两肩塌落,是在用尽浑身的力气拼命蹬车,蹬得飞快如赛车。他忽地抬起胡子拉碴的脸,看我们冲他靠近了,就一个急刹车,跳在了地上。他那煤炭似的胡子、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照,眼睛像燃火般地发光,朝我们和马车瞪眼愣愣地望。忽然他的脸色紧张激动起来。

“你们!站住!”他高声大叫,把自行车横过来挡住去路,“你们哪儿弄来的这个马车?停下,嘿!”他狂吼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枪。“站住,给我停下,再不停下看我叫你们的马吃枪弹!”

福尔摩斯把缰绳往我膝头一甩,跳下了马车。

“我正要找你。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在哪里?”福尔摩斯劈头喝问道。

“我正要问你呢,是你在她的这个马车上嘛,你应当知道她在哪里。”

“这马车我们在路上碰到的,车上根本没人。我们赶车回来救姑娘哪!”

“天哪!天哪!可怎么办哪?”来人失魂落魄地叫道,“他们把她劫走了,畜生伍德利,还有那个恶棍无赖。快,快,你们要真是她朋友,跟我来,一起去救她。只要能救她,我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他握着手枪发疯似地向树篱一个缺口跑去,福尔摩斯跟随着他。我把马放到路边去吃草,就紧跟住福尔摩斯。

“他们是从这儿出来的,”这个人说道,指指泥地小径上的几个脚印,“咳,停一下!树底下什么人?”

那是个小伙子,十七八岁,衣着是个马夫,穿着皮裤,裹着绑腿,仰天躺在地上,腿膝竖立,额上有一条可怕的裂伤,人失去知觉,但还活着。我看了一下他的伤口,还好没伤到骨头。

“是彼得,马车夫,”那个人说,“给姑娘赶马车的。那些个畜生把他拉下车,用棍子打成这个样子。让他躺着没事,现在顾不得他,救姑娘要紧,事关女人一生一世,要不她这辈子就毁啦!”

我们顺着林中绕绕弯弯的小径发疯似地跑下去。当我们来到宅屋外的矮树林,福尔摩斯一下站定阻止我们。

“他们没进屋子。左边有脚印——这儿,月桂树旁边。啊!我说的吧!”

他讲的没错,这时一声女人尖厉的叫喊——惊惧、激愤、颤心的呼叫——从前面浓密的绿树丛中发出。叫喊突然被捂塞,只听得见闷住的唔唔声。

“这边!这边!在滚球场,”那个人高喊道,直冲灌木林,“啊,这些孬种!两位跟我来!老天哪,要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三人猛地闯入周围全是老树的一片如茵绿草地。草地对面一棵大橡树,树阴下是三个人。一个妇女,正是我们的委托人,嘴上扎紧了一条手帕,已是垂首半昏状态。在她对面站一个满面凶相的红胡子青年,裹着鞋罩,大叉腿站立,一手叉腰,一手晃着一根马鞭,从头到脚一副获胜得意的架式。两人中间站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穿花呢套装,外罩一件白色短法衣。我们看见他正把一本祈祷书装进口袋,很明显,那是刚做完结婚仪式。他举手拍拍邪恶新郎的肩背,嘻笑着向他祝贺。

“搞结婚仪式呢!”我气喘着说。

“快!”我们的领路人喊道,“快!”他冲过草地,福尔摩斯和我一同跟上。我们跑到跟前,姑娘正晃悠悠靠在树上才没有倒地。威廉森,这个前牧师,冷眼嘲笑着向我们一鞠躬,而暴徒伍德利,狂喜大笑,又大喝一声,冲我们上来。

孤身骑车人 - 图5

姑娘正晃悠悠靠在树上才没有倒地。

“去你那个胡子吧,鲍勃,”他说道,“我认得你,骗不了我。好啊,你带你的同伙来得正是时候,正好让我把我的伍德利夫人给你们介绍一下。”

我们带路人的回答倒也别致:他一把将黑胡子扯掉,往地上一扔,原来那是化装的,变成一张干干净净的蜡黄长脸,随即举起左轮枪,对着青年流氓,流氓正冲着他手举马鞭一甩一甩要挥上来。

“没错,”我们的同道说,“我就是鲍勃·卡拉瑟斯,我要看着这位姑娘,不让她伤了一根寒毛,做不到我宁可吊死。告诉过你,你要是动了她,就对你不客气。好吧,苍天有眼,我说到做到。”

“你晚了,她已经是我的老婆。”

“不,她是你的寡妇。”

一声枪响,我看见伍德利的前胸鲜血喷涌而出。他身子转了转,尖叫着仰面倒地,一张丑陋的红脸顿时转成惨白,还露着青一块紫一块,十分怕人。那老头儿,还没脱法衣,便破口大骂,他的一串串污言秽语,我真是闻所未闻。他随即也拔出了手枪,但还没来得及举起来,就看见指到了自己鼻前的福尔摩斯的枪口。

孤身骑车人 - 图6

一声枪响。

“你少来这一套,”我的朋友冷冷地说道,“枪扔下!华生,把枪捡起来!对准他的脑袋!谢谢。你,卡拉瑟斯,把左轮给我,我们用不着再动武了。来,给我吧!”

“那,你是什么人?”

“本人名叫歇洛克·福尔摩斯。”

“嚯,天哪!”

“看来,你还听说过我。现在我代表警察当局,要等他们到达这里。喂,你!”他向一个吓得发抖的马夫招呼道,马夫刚才就站在空地边上,“过来,请把这张纸条送法纳姆,骑马去,越快越好。”他在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写上几个字,“字条到警察署交给警长。在警长到来之前,由我监管各位。”

福尔摩斯威慑强大的气概控制了这幕惨剧的现场,眼前几个人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威廉森和卡拉瑟斯听凭指挥把受伤的伍德利抬到屋内,我把惊吓的姑娘搀扶住。受伤人被放到他自己的床上,我奉福尔摩斯之命给他做了检查。福尔摩斯自己坐在挂壁毯的旧式餐厅里,押着两个人犯。检查完毕,我跑去向他报告。

“他不会死。”我说。

“什么!”卡拉瑟斯叫道,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上楼去,非把他结果掉不可。你告诉我,那姑娘,那天使,这就成了暴徒杰克·伍德利的人了?一辈子绑在他身上了?”

“这不用你担心,”福尔摩斯说,“有两点很充分的理由,证明为什么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是他的妻子。首先一点,我们不妨可以问问威廉森先生有什么资格主持婚礼。”

“我授有圣职。”老流氓嚷嚷道。

“早已被免除。”

“一旦当牧师,终身是牧师。”

“我看不见得。那么结婚证呢?”

“我们有结婚证,就在我口袋里。”

“你那是非法弄来的。不管怎么样,强迫婚姻是非法婚姻,属于重罪,你们不要吃不了兜着走。若想不通,就给你十来年时间让你好好想吧,我可不瞎说。至于你,卡拉瑟斯,你完全可以不必掏枪,事情对你反而还有利一些。”

“我现在才开始想到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不过,我原是完全出于防备,要保护姑娘——我爱她,福尔摩斯先生,只是到了这时间我才懂得什么叫作爱情——一想到她要落入魔掌,南非最残暴的魔王之手,我都快要疯了——这个混蛋的名字,只要一提起来,从金伯利到约翰内斯堡,人人都害怕。说真的,福尔摩斯先生,你简直难以相信。但是,自从姑娘让我聘来,我一次都不忍心她单独经过此地这屋子,我清楚那伙贼流氓暗地里打她坏主意,我不骑车跟着她不行,我绝不让她吃亏遭算计。我拉开着距离,戴上胡须,好不教她认出我来,所以她也是真没认出我,可见她是多么纯洁高贵的好姑娘呀。要是让她知道我在这乡间路上跟着的话,她受我聘用就做不久啦。”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有危险?”

“那就,因为,她就要离开我啦,这个我受不了。即使她不爱我,在家里我能瞧着她的优雅姿态,听到她的美妙声音,也是多大的幸福啊。”

“噢,”我说,“你把这叫作爱情,卡拉瑟斯先生,可是我说这叫自私。”

“也行,反正两者是一回事。不管怎么讲,我不让她走。另外,有这一帮人在,一定得有人在她身边保护着才好。后来,电报一来,我就知道他们肯定要有动作了。”

“什么电报?”

卡拉瑟斯从口袋里掏出了电报。

“就是这个。”他说。电文极简要:

老人已死。

“原来如此!”福尔摩斯说道,“哼,我这就清楚了。我也理解这个消息,像你说的,事情到了节骨眼上。现在,你们一边等着,也就可以把你们所知道的事给我说说。”

穿法衣的、上帝摒弃的老无赖破口骂出一连串脏话。

“老天在上!”他说,“你要泄漏我们的秘密,鲍勃·卡拉瑟斯,那就等着,你怎么对付杰克·伍德利,我也就怎么对付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对小妞儿甜言蜜语、天花乱坠,那是你自己的事,可你要是把哥们儿卖给了这个便衣警察,那你就把事做绝了,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尊敬的牧师阁下何必激动,”福尔摩斯说道,点一支香烟,“你们犯的案已经够清楚了,我要问的是我个人特别好奇的若干细节。如果你有困难,不能告诉我,那我来讲,你来听,然后你看看,你有多少秘密尚能保留。首先一点,你们三个从南非赶来,玩这场把戏——你威廉森,你卡拉瑟斯,同伍德利。”

“头号大牛皮,”老头说,“他们两个我根本没见过,两个月前才刚认识,我这辈子也根本没去过非洲。你把牛皮收起来塞烟斗里当烟抽了吧,爱管闲事的福尔摩斯先生!”

“他讲的不假。”卡拉瑟斯说。

“好,好,你们两位远道而来,他牧师阁下是我们自己本国货。你们在南非认识拉尔夫·史密斯,看出他活不长了,知道他有个侄女,会继承他的遗产。是不是这样——嗯?”

卡拉瑟斯点点头,威廉森骂骂咧咧个不休。

“侄女无疑是他最近的亲属,你们知道老头儿不会立遗嘱。”

“看字写字都不行了。”卡拉瑟斯说。

“所以你们就来了,你们两个,打听寻找姑娘。打的主意是,你们一个人把姑娘娶上,一个人吞没财产。两人分赃,结果是伍德利分到当姑娘的丈夫,怎么会分成这样的结果呢?”

“我们在半途上打牌作赌,把姑娘来压注,结果他赢。”

“原来如此。后来你把姑娘聘到你家里,那伍德利向她求爱只好到你家里来。姑娘一看伍德利就知道是个恶棍、酒鬼,根本就不愿意答理他。你自己爱着姑娘呢,想要她。这样,原来的分赃安排就不作数。你一想到这个恶棍要占有她,绝对不能忍受,是吗?”

“不行,说什么也不答应!”

“两人就吵起来。他给气跑了,开始甩掉你自谋主张。”

“看上去,威廉森,我们什么也瞒不住,已经没什么可以不告诉这位先生了。”卡拉瑟斯苦笑着大声说,“是的,我们吵架了,他把我打了,我给一下子打在了地上。可要说动手打架,我还不一定输给他。以后就没再见他。也就这期间,他结识了这位被开除的牧师。我发现他们合伙借了这个地方住下来,原因在于姑娘到火车站此地是必经之路。里头肯定有算计,我就多个心眼,得保护她。我来看过他们几次,急于探清他们是什么打算。两天以前,伍德利拿了这封电报来我家里,拉尔夫·史密斯死了,他问我原先讲好的条件算不算数,我说不能了。他问是不是我想娶姑娘,分一份财产给他,我说我愿意这样解决,可是姑娘不肯要我。他就说,‘咱们先把她娶到手再说,过一两个星期也就叫她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说我不想动手蛮干。他马上现出无赖本色,满嘴下流话骂骂咧咧地走掉,甩下话发誓要把姑娘搞到手。姑娘这个周末就要离开我,我给她备好马车送她去车站。可是我老是七上八下心神不定,就骑上自行车跟出来。她已经走了,我没能赶上她,于是就出事了。我遇上你们两位先生驾着她坐的马车回来,知道情况不妙。”

福尔摩斯起身,将烟蒂扔进壁炉。“看我有多迟钝,华生,”他说,“你的报告,说到看见骑车人在树丛里,你想是在整整领带,其实光凭这一点就已经可以知道全貌了。然而我们还是值得庆幸,本案有它奇特之处,某些方面堪称独具特色。我看见了,车道上来了三位郡警察,很高兴看到小马倌紧随其后。那就好了,牧师也好,几分钟的新郎也好,由于他们今天早上的作奸犯科,也就永远毁了他们自己。我想,华生,你有医术,就伺候一下史密斯小姐,告诉她,若是完全恢复了,我们将乐意陪伴着她回母亲家里,若是没有完全恢复,你不妨问问有没有意思让我们替她发个电报给密德兰那位青年电气工程师,这就多半会使她立刻好转。至于你,卡拉瑟斯先生,我想,你参加了阴谋活动负有罪责,但也已尽力而为有所补偿。这是我的名片,先生,受审的时候,如果我的作证对你有利,听候差遣便是。”

孤身骑车人 - 图7

福尔摩斯起身,将烟蒂扔进壁炉。

我们的办案活动如陀螺旋转,层出不穷、应接不暇,令我难以应付,无法将文字写得面面俱到,这一点读者诸君都有觉察,也就难以给出那些最终细节来满足各种好奇心。案子一个紧接一个,前戏未罢后戏已登场,而每逢剧情高潮一过,演员便从我们忙碌的生活舞台上退场。但是,本案我倒是找出了手稿,末尾附有短记,里面记录了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确实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她现在是莫顿和肯尼迪电气公司的大股东、著名的西敏寺电气工程师西里尔·莫顿的妻子。威廉森和伍德利两人因劫持罪和侵害罪受审,威廉森判刑七年,伍德利判刑十年。卡拉瑟斯的结局我没有记录,但是我确信,他对伍德利的侵害罪庭审不会看得很重,因为伍德利是个怙恶不悛的歹徒,声名狼藉。我估计判卡拉瑟斯几个月也就足以维护司法的公正。

(19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