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标题文档 - 图1

    “还好大家把他按倒了。”

    “你们有证据证明他是谋杀主人的凶手?”

    “我没有这样讲,福尔摩斯先生,我没有这样讲。我们是旗开得胜,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这原本就是讲好了的。”

    福尔摩斯耸耸肩,我们就一起走开。“说服不了他就算,瞎子骑马乱闯。随便,照他说的,我们各走各的路,且看结果就是了。不过贝尼斯警官身上总有点什么怪异,让我无法理解。”

    “那椅子上坐,华生,”福尔摩斯说,这时我们回到了布尔的下榻处,“情况我要让你有个了解,今夜我可能要请你帮忙。让我把本案的来龙去脉,就我所知向你摊一摊。主要案情还是简单的,不复杂,但要抓人的话,还有很大的距离,这方面还有鸿沟需要填平。

    “我们回到那张条子上去,就是加西亚死的那天晚上送到他手上的那张。贝尼斯的想法,加西亚的仆人和凶案有关,我们把这暂搁一边。这是有事实根据的,因为是他安排斯科特·艾克尔斯来的,这只能出于一个目的,制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接着是加西亚一手策划这天晚上的事,当然是策划犯罪的事,他正是死于晚上实施犯罪计划的过程之中。我说是‘犯罪’,因为只有出于犯罪阴谋,才要制造不在现场的假象。那么,是什么人要了他的命呢?肯定,策划的犯罪阴谋是针对这个人的,是这个人杀了他。推论至此,我认为我们还是站得住脚的。

    “现在我们可以说明加西亚家里仆人失踪的原因。他们都是这件真相不明罪案中的同谋。如果加西亚作案得手回来了,就用得着这个英国人去作证撇清一切牵连到的嫌疑,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但是加西亚此举极度冒险,到了规定时间他还不回来,那就说明反而是他自己把命送掉了。但一切早有安排,倘若是这种情况的话,他的两个仆人就赶快躲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去,逃避搜查,藏好行踪,等待以后看机会重新再作行动。这样能充分说明事实情况吧,是不是?”

    一整团乱麻在我面前似已理出头绪。我真奇怪,像往常一样,说破之前我怎么总是看不出来。

    “其中一个仆人为什么要回来?”

    “我们可以假设,匆忙出逃之中有珍贵的东西,他舍不得丢下的东西,给丢下了。而这个人十分固执不肯放弃,是不是这样?”

    “噢,那下面一步怎么样?”

    “下面一步就是吃晚餐的时候加西亚收到的那张便条,这说明在另一头有个同谋。那么另一头是哪里呢?我已经给你说过,一定是哪间大宅屋。但附近大住宅的数量不多,仅有几幢。我来这村里的头几天走访一些人,搞植物研究,趁这个机会对大宅进行侦察,了解这些宅屋主人的身家背景。其中有一幢住宅,只有这一幢值得注意,让我盯上了。那就是著名的海加布尔雅各宾老庄园,离奥克肖特那一头一英里远,距离杀人现场不到半英里。其他住宅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家,生活平常,没有传奇,没有故事。但是这海加布尔的亨德森先生,地方上都说他是个怪人。怪人有怪事,因此我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以及他屋里的所有人。

    “一群怪人,华生——这个人本身是这家最怪的人。我找个合适的藉口去见他,可是我发现,他那一对深色、凹陷的眼睛多疑,我登门的真正意图,他心里已经有数。这人年龄五十光景,强壮、机灵,铁灰色的头发,两道黑浓眉都连起来了,迈腿跨着鹿步,气概不凡,有帝王相——是个凶狠、专制的人。在他羊皮纸般蜡黄的皮色下,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看样子是个外国人,不是外国人也是长期在热带地方待过,人又黄又枯,可是一张皮像马裤呢一样紧绷。他的朋友兼秘书卢卡斯先生,无疑是外国人,巧克力皮肤,文绉绉,面善心却不善,像只猫,讲话温吞,阴刁刻毒。你看,华生,我们遇上的是两伙外国人——一伙是维斯特里亚住宅,一伙是海加布尔——我们的鸿沟可望弥合了。

    “这两个人,一对密友,是全家的中心。但是还有一个人,是我们头一个要找的目标,更加重要。亨德森有两个孩子——两个女孩,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有个家庭教师,伯内特小姐,英国人,四十来岁。还有一个亲信男仆。他一家的基本成员就这么些人。这一家人常常旅行,倾巢出动。亨德森是个大旅行家,经常旅行,最近一次外出一年时间,回到海加布尔也才不过几个星期。还要补充一点,他是个巨富,他想怎么就怎么,有钱样样办得到。另外一点,他家总是用着好多人,厨师、管家、男佣、女佣,一大帮,也和英国大宅一个样,吃饭人多,做事人少。

    “这些情况一半是从村民闲聊中听来的,一半是我自己观察到的。最好的摸底方法是找被辞掉的底下人,有满肚子怨气。我找到了一个,真走运。说是运气,也要出去找才找得来,不找不会有运气。贝尼斯说过,我们和他是两条路子,我按我的路走,才使我找到了约翰·瓦纳,海加布尔原先的花匠,被专横的主人一怒之下辞掉。可是他和这家的其他佣人很要好,大家对主人都是又怕又恨,所以给我拿到了打开这家秘密之门的钥匙。

    “怪人!华生。我不能说情况已经全摸透了,但知道了是一伙怪人。这住宅两边有耳房,仆人住一边,主人住一边。主仆房间之间不关联,膳食安排专由亨德森亲信仆人负责,东西都由一个专用门送进去,只有这一点联系。女教师和孩子很少出去,最多到花园里玩。亨德森从来不单独行动,他的秘书,皮肤黝黑,像是他的影子,跟他形影不离。仆人间闲话,说他们的主人很怕着什么似的。‘为了钱,他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花匠瓦纳这么说他,‘债主上门都还想要倒打人一耙。’他们从哪里来,他们是什么人,没人知道。他们非常凶暴,亨德森有两次拿打狗的鞭子抽人,靠着他钱包满,出重金赔偿,才免于被告上法庭。

    “好了,现在,华生,我们根据这些新材料来判断,可以断定那封信是出自这家奇怪的人家,是叫加西亚进行一桩预谋好的什么事情。谁写的这封信呢?一定是这宅子里的内部人写的,而且是个女人,那不是女教师伯内特小姐还会是谁?我们推理起来只有这个结论。不管怎样,我们可以作这个假设,看看因此推导出什么结论。我再要补充一点,从伯内特小姐的年龄这些情况来看,我原先一下子就想到这里头肯定牵扯到爱情方面的事了,其实不对,不是这种事。

    “她写这张条子,当然可想而知是加西亚的朋友和同谋。那么她一听到加西亚被杀之后会怎么样呢?如果是属于阴谋的事,她必定守口如瓶。还有,在她的内心深处,一定极其痛苦,又不能表露,一定恨透杀死加西亚的人;可想而知,能够报仇的话,她会不遗余力。那么,我们能否见一见她呢?想办法在她身上做点什么工作呢?这是我起初的想法,但是目前我们遇上了很不利的情况。那天出事以后,伯内特小姐不见了,没人看见她的踪影,从那天至今,压根儿消失了。她还活着吗?是不是那天晚上是她叫她的朋友出来行动,她自己也遭到一样的结果?或者只不过是给关了起来呢?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弄清楚。

    “你可以想见目前的困难,华生。我们没有证据,不能依法进行搜查,若把我们的行动方案提到地方法官面前,不免显得荒唐。这女人不见,证明不了什么问题。在这栋房子里,怪事不怪,一个人一星期不见不稀奇,但眼下这关节上她可能有生命危险呢。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监视这栋房子,叫瓦纳帮我忙,他负责看住大门口。我们不能让这个局面拖延下去,如果法律不管,那就我们自己来冒这场风险。”

    “你打算怎么做?”

    “我知道女教师的房间,可以从外面一间小屋的屋顶上进去。我准备就你我两人今夜行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是我必须承认,这一去如何,十分不乐观。这旧宅充满凶象,里面住的人可怕而危险,深入虎穴不但危险,又是知法犯法,几桩不利的事凑在一起,就如当头一盆冷水浇灭了我火一样的热情。但是,福尔摩斯并未头脑发热,十分冷静清醒,这就行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决不退缩。要知道,这样,而且只有这样,才能求得本案的彻底解决。我不说话,握了他的手: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可是,事情完全始料未及,我们的调查竟会是一个如此离奇的结局。大约五点钟的时候,正当三月的黄昏暮色刚刚降临,一个慌慌张张的乡下佬冲进我们的房间。

    “他们跑了,福尔摩斯先生,搭末班车。那个妇女挣脱了他们,我把她救上马车回来了,就在楼下。”

    “太好了,瓦纳!”福尔摩斯叫道,一跃而起,“华生,鸿沟立刻就能填平!”

    马车里一个妇女,神经紧张,人已瘫软,尖削的瘦脸,刻画着经历这一惨剧的悲痕。垂向胸前的脸,有气无力地抬起来,呆滞的目光转向我们。这时我发现她的瞳孔已变成浅灰色虹膜中的两个小暗点,我马上知道她被灌毒,服过鸦片。

    “我照您的吩咐,守住大门口,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委派的人,那个遭辞退的花匠说道,“大马车一出来,我就跟上去,一直跟到车站。她走路好像梦游似的,可是,他们要把她拽上火车,这时候她清醒过来,拼命挣扎。他们硬把她往火车上拽,她挣脱了,一纵身往下跳,我接住她,把她救上了马车,就直奔这儿来。我看到火车车窗上那张脸,可忘不了他。我只管把妇女载着就跑,要是被他这个混蛋抓到,我也要没命啦——这乌黑眼黄皮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