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扶女人上楼,让她躺在沙发上,冲一杯浓咖啡给她喝,把药性解掉,她脑子很快就清醒。贝尼斯已被福尔摩斯叫来,眼前的情况他一看便清楚了。

    “啊,先生,正是我要的证人,你帮我找来了,”警官握着我朋友的手,热情地说,“我一开始找的就是这一条线索,和你同一条线索。”

    “什么!你追踪亨德森?”

    “啊,福尔摩斯先生,你藏进海加布尔树丛,我可是爬在庄园里的树上,看着你在下面,只看谁先到手证人。”

    “那么你为什么要逮捕那个黑白混血人?”

    贝尼斯咯咯地笑。

    “我算准了这个亨德森,他自己说叫这个名字。他已警觉到有人在怀疑他,只要一感到有危险,他就要销声匿迹,不再行动。我逮捕了别人,让他造成错觉,以为我们已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我知道他就此松懈,以为没事,这就让我们有机可乘找到伯内特小姐。”

    福尔摩斯手搭警官的肩头。

    “你会高升,你有天赋,有直觉。”他说。

    贝尼斯高兴得满脸绯红。

    “这一星期来,我派了个便衣守候在车站。海加布尔的人一露脸,他就紧盯上去。可是伯内特小姐一脱身,他便顾此失彼了。谁知道,是你的人把她接了来,一切也就顺利了。没有她作证,我们不能抓人,这很清楚,所以我们赶快要录得口供,越快越好。”

    “她正在恢复当中,”福尔摩斯说,望一眼女教师,“可是请你告诉我,贝尼斯,这亨德森是什么人?”

    “亨德森,”警官答道,“就是唐·牟利罗,从前被称作‘圣佩德罗之虎’的就是他。”

    圣佩德罗之虎!一闪念之间,让我想起这个人的全部历史。他的名字,就是以文明之名统治国家最荒淫无耻、最嗜杀成性的一代暴君的代名词。他体壮如牛,精力无限。他无法无天,无所忌惮。他拥有绝对的权力凌驾于国民之上,淫威肆虐于一个忍辱怕事的民族长达十一二年之久。一提起他的名字,便使整个中美洲震惊、恐惧。那个时期的最后几年,全国爆发了反对他的起义。他残暴而极狡猾,一闻风声不对,就秘密转移财富,装上一艘船,由他的亲信驾驶出逃。起义军第二天冲进宫中,已经人去楼空。这个独裁者带着财物连同他的两个孩子、他的秘书逃之夭夭,从此在世上销声匿迹。但是他的名声不绝,欧洲报纸还拿他作为题材常有评论。

    “是的,先生,唐·牟利罗,圣佩德罗之虎,”贝尼斯说,“你查一查就知道,圣佩德罗的国旗是绿白两色旗,同那封便笺上提到的一样,福尔摩斯先生。他自称亨德森,可是我追查到了他过去的底细,从巴黎、罗马、马德里一直到巴塞罗那,他的船是一八八六年到达那里。人们在找他复仇,始终不放过他,但是直到现在才把他找到。”

    “是一年前找到他的,”伯内特小姐说道,她已经能够坐起来,现在激情地参与谈话,“有过一次,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可是邪恶之灵庇护他渡过难关。现在,又是一次,是高贵、侠义的加西亚倒下了,那个恶魔还是毫发未损。但是我们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前仆后继,总有一天正义要得到伸张,就像太阳明日一定要升起,这是必然的。”她捏紧着纤弱的手,仇恨与疲倦使她脸色极显苍白。

    “这件事你是怎么卷进去的呢,伯内特小姐?”福尔摩斯问道,“一位英国女士怎么参与这样一件外国人的凶杀案呢?”

    “我参与,是因为要伸张正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路好走。圣佩德罗几年前血流成河,英国法律管了没有?这个人搜刮民脂民膏装船运走,英国法律管了没有?在你们眼里,这些都好像是在别的星球上犯的罪。可是我们知道,悲哀和苦难使我们认识了真理。对我们来说,下地狱,哪个魔鬼都不如胡安·牟利罗(2)那么凶恶可怕。只要大批冤魂在呼唤要向他报仇雪恨,我们在世上活着也不安宁。”

    “的确是这样,”福尔摩斯说,“正如你所讲,我听说他无恶不作,残暴无比。你是怎么受其害的呢?”

    “我把全部实情告诉你们。这个恶棍,凡是他认为对他有所不利的人,他就找借口格杀勿论。我的丈夫——说明一下,我的真名叫维克托·杜兰多夫人——我丈夫是圣佩德罗驻伦敦的公使。他在伦敦认识我,同我结婚。他是世上少有的品德高尚的人。很不幸,牟利罗听说他很孚众望,就找个借口召他回去,回去就把他枪毙了。丈夫临行前也有预感此去凶多吉少,所以拒绝带我一起走。他的财产被没收,留给我的是一点微薄的收入,一颗破碎的心。

    “不久暴君垮台了,逃亡了,你们都知道。他毁灭了多少人的生命,他们亲近的人、接近的人也都株连遭殃,受迫害,遭杀戮。人民要算这笔账,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大家组织起来,建立一个社团,大仇不报,社团不散。我们发现逃亡的暴君更名亨德森,我受命打入他的家中,不断向外提供他行动的情报。我可以办到,当家庭教师安插到他的家里。他想不到每天同桌吃饭的这个女人,她的丈夫就是被他一纸调令从此不得生还。我给他是笑脸迎奉,管教他的孩子,等待着时机。在巴黎的时候曾有过一次机会,但是不成功。我们之后赶快避走,七绕八弯,这里那里跑遍整个欧洲,摆脱追杀,最后回到这幢房子,这是他初到英国就租下的。

    “这里当然也有正义之士在候着他。加西亚,他是圣佩德罗前高官子弟,知道他要回来,便带两个忠诚可靠的助手充当下人,三个人胸中燃着一样的复仇之火。加西亚白天没法下手,牟利罗处处严密提防,不带保镖卢卡斯决不外出。卢卡斯在当年一起得势的时候真名叫洛佩斯。可是夜里他一个人睡,这是一个机会。那天晚上,按照事先的安排,我给我的朋友送去最后的情报。因为这个魔王永远处在警觉之中,不断调换卧室。我必须注意让所有的房门都打开,同时在朝向车道的窗上发出绿光或者白光为信号,表示行动安全或者行动推迟。

    “可是事情出了毛病,可能是我引起洛佩斯的怀疑,那个秘书。他暗中跟踪我,等我写好信,他就猛扑上来。他和他的主人一起把我拖到我的房间,骂我是叛贼。如果他们能逃避杀人后果的话,他们早就用刀把我捅死了。最后,两人争议下来认为把我杀死太危险,倒是可以趁这个机会把加西亚除掉。他们塞住我的嘴,牟利罗扭我的胳膊,逼我说出地址。我发誓,如果我知道这会让加西亚送命的话,我宁愿被扭断胳膊也不会说。洛佩斯在我的信上写好地址,用袖子纽扣压过封好,叫仆人何塞送去。他们怎么将加西亚谋害,我不清楚,但知道是牟利罗亲自动手干的,因为洛佩斯要留在屋里看住我。我估计是,牟利罗埋伏在小路弯弯曲曲通过的矮树丛里,等加西亚走过来,就把他打倒。起先他们打算等他进屋以后再杀死他,追究起来就说是打死一个窃贼,但是他们商议下来觉得不妥,因为这会卷入一场官司,他们的身份就要暴露,就要更加招来打击。加西亚一死,追杀可能也就停止,因为这一来,或许可以吓阻其他人,会放弃作下一步行动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