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秀

［正宫］醉西施

检点旧风流，近日来渐觉小蛮腰痩⁽¹⁾。想当初万种恩情，到如今反做了一场僝僽⁽²⁾。害得我柳眉颦秋波水溜，泪滴春衫袖，似桃花带雨胭脂透。绿肥红痩，正是愁时候。

［并头莲］风柔，帘垂玉钩。怕双双燕子，两两莺俦，对对时相守。薄情在何处秦楼？赢得旧病加新病，新愁拥旧愁。云山满目，羞上晚妆楼。

［赛观音］花含笑，柳带羞。舞场何处系离愁？欲传尺素仗谁修⁽³⁾？把相思一笔都勾，见凄凉芳草增上万千愁。休、休，肠断湘江欲尽头。

［玉芙蓉］寂寞几时休，盼音书天际头。加人病黄鸟枝头，助人愁渭城衰柳。满眼春江都是泪，也流不尽许多愁⁽⁴⁾。若得归来后，同行共止，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余文］东风一夜轻寒透，报道桃花逐水流，莫学东君不转头⁽⁵⁾。

【注释】

(1)小蛮：原是唐白居易的舞妓名。唐孟棨《本事诗•事感》：“白尚书姬人樊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后用小蛮腰指女子腰肢纤细柔软灵活。

(2)僝僽：烦恼、忧愁。

(3)尺素：小幅的絹、帛等丝织物，后指代书信，乐府诗中有“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之句。

(4)“满眼春”句：化用秦观《江城子》：“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极言离愁深重。

(5)“东风”句：杜甫曾有“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绝句漫兴》）之句，作者化用此意。曲中以桃花喻轻薄之人，告诫情人不要做逐水桃花。东君为司春之神，此时正是暮春，借东君的渐行渐远喻情人的远离，于是女子又叮嘱情人“莫学东君不转头”。

【评析】　珠帘秀，姓朱，艺名珠帘秀，元代著名杂剧女演员，生卒年不详。她“姿容姝丽”，技艺精湛，且扮演驾头、花旦、软末泥等各种角色都能悉造其妙。很多元曲作家如关汉卿、胡祗遹、卢挚、冯子振等均有与其唱和赠答之作。她与卢挚有一段情缘，但无疾而终，传说后来她嫁给一个道士，晚景凄凉。

春女思，秋士悲，此词写于暮春时节，发思春之怨愁，不是男子作闺音，倒也显得本色。

首曲［醉西施］写女子的“悔”。绿肥红瘦、春光将逝、韶华空流的暮春，勾起其相思离愁。回想起往日的风流，旧时的恩情，到如今只落得人消痩、双眉锁、添僝愁、泪湿春衫袖。一开始就带着深深的哀怨与后悔。

［并头莲］写女子的“乱”。心绪纷乱，无心赏春。春风虽柔，人却慵倦没心绪，帘低垂。为何？是怕莺莺燕燕成双成对，越发衬得自己形单影只无人与共。一念至此，不由得怨恨郎君薄情，不知道正在哪里逍遥快活，乐不思旧。女子因爱生疑的心思婉转细腻。相思、猜疑、不安害得她这边因疑成病，因病生愁，愁病相因，旧愁未消又添新愁。如此这般，纵良辰美景也虚设，伊人羞上晚妆楼。

［赛观音］写女子的“念”。由念而生愁，山水相隔，欲寄彩笺却投递无门，只得作罢。“休、休”二字叹出音讯不通的无奈和饱受相思煎熬的痛苦，而紧接着的“肠断湘江欲尽头”，将这种不可言说的断肠之痛寄托于无休无止的湘江之水，以江水无尽状愁思无穷。

［玉芙蓉］写女子的“盼”。先盼情人书信而不得，“枝头黄鸟、渭城衰柳、满眼春江”都笼上了悲戚的色彩。再盼情人回归，只要归来，以往的怨想一笔勾销，只愿与情郎“同行共止”，在牡丹花下死，便是做鬼也风流。真是你在，世界就在，过往种种悔与疑都冰释了。

［余文］写女子的“愿”。愿情郎不要像桃花轻薄，随波逐流，不要学东君，一去不回头。同时用“东风一夜轻寒透”照应首曲的暮春之景。在悔、乱、念、盼之后，终是愿，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愿红颜有主不寂寞。这也是古代中国女子的共同心愿。

这首套曲将“绿肥红瘦”之时的自然风物染上女子的千斤离愁，感物而发，自然深切；将女子的疑惑、想念与盼望相交缠的复杂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细腻贴切、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