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吕]一枝花

咏喜雨

用尽我为国为民心,祈下些值金值玉雨。数年空盼望,一旦遂沾濡(1)。唤省焦枯,喜万象春如故,恨流民尚在途。留不住都弃业抛家,当不的也离乡背土(2)

[梁州]恨不的把野草翻腾做菽粟,澄河沙都变化做金珠。直使千门万户家豪富,我也不枉了受天禄。眼觑着灾伤教我没是处,只落的雪满头颅。

[尾声]青天多谢相扶助,赤子从今罢叹吁(3)。只愿的三日霖霪不停住(4),便下当街上似五湖,都淹了九衢(5),犹自洗不尽从前受过的苦。

【注释】

(1)沾濡:指干旱的土地受到滋润。

(2)当不的:受不住。

(3)赤子:原指初生的婴儿,这里指老百姓。

(4)霖霪:连着下好长时间的大雨。

(5)九衢:指四通八道的道路,繁华的街市。唐韦应物《长安道》诗:“归来甲第拱皇居,朱门峨峨临九衢。”

【评析】 天历二年(1329),张养浩年届花甲,此时,“关中大旱,饥民相食,特拜陕西行台中丞。……到官四月,未尝家居,止宿公署,夜则祷于天,昼则出赈饥民,终日无少怠”。这套[南吕·一枝花]就真切地展现了诗人赈灾之时的忧乐情怀。

套曲起首,作者直接破题:“用尽我为国为民心,祈下些值金值玉雨。数年空盼望,一旦遂沾濡。”此“雨”之所以“值金值玉”,是因为无数灾民盼望了它数年,“我”也含泪祈祷了多时,今日它终于泽被人间,滋润大地,焉能不称其为“喜雨”?面对着天地回春的这场及时雨,作者与灾民一样,欣悦之情溢于言表。接着,作者又写了自己雨中的所见所想,置身雨中,“我”环顾四周,猛然发现那干涸的大地和焦枯的庄稼似乎一下子被这场大雨所唤醒,天地万象也露出了无限春色,真真可喜!但是,在欣喜之外,无数的饥民早已“离乡背土”“弃业抛家”,故而作者不禁忧从中来,喟然一叹:“恨流民尚在途!”此一“恨”字,实是整套曲子情感转换的关纽,由喜到恨,表明作者对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已经将重心落在了如何重建家园的思虑之上,而一个与百姓休戚与共的“好官人”形象也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梁州]一曲,以“恨”字紧承前句,并将恨的内容稍加落实,在此大灾面前,百姓最缺的就是粮食和钱物,但这两样,并不会因为一场春雨和一个好官就能解决,因此作者不免有恨,而且是百感交集:恨不能将遍地的野草和黄沙都能化作手中利器,恨自己无法庇佑苍生,恨自己不再年富力强……这种种的遗憾均源自于一个崇高的愿望:“直使千门万户家豪富。”此等襟怀,与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正是同一境界。

[尾声]一曲,作者节制住了满腹的悲叹,而对救灾的前景寄予了厚望。久旱逢甘霖,终究可喜,所以作者向天而谢,并祈祷“三日霖霪不停住”,以冲走数年旱灾带给人们的痛苦。但是,“犹自洗不尽”数字,又表明诗人深感前路漫漫,要想扫尽苦难,尚需竭尽所能,上下求索,这在情感与意义上与开头的“用尽我为国为民心”又是遥相呼应的。

对于张养浩这一次再度出仕的原因,苏天爵在《七聘堂记》中的解释可谓到位:“及闻西土凶荒,一命即驾,出币发粟,全活生灵,不知纪极,斯其胸中所蕴。”苏氏极为敏锐地指出,心系民生,救民水火才是张养浩出仕的真正原因。而张养浩自己也曾在一首[西番经]中对这次出仕的心迹作了表白:“取索檀,略别华鹊山。无多惭,此心非为官。”不为官禄,只是为了“用尽我为国为民心”,这正是张养浩的可贵之处。正因为有“为国为民”信念的支持,所以对于再次入仕,他才“无多惭”,而且全力以赴,不辞艰辛。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作品便显得极为深挚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