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调]凭阑人

金陵道中

瘦马驮诗天一涯,倦鸟呼愁村数家。扑头飞柳花,与人添鬓华。

【评析】 这首《金陵道中》是乔吉的一首小令。小令在元散曲中短小精致,由于篇幅的限制,诗人都擅长将个体的细节赋予生命的意义。另外一个方面,正因为篇幅的短小,造成了叙述上的“留白”,读者往往会将自己的体悟和人生经历灌注在这种“留白”之中,反而形成了作者与读者之间最大程度的交流,使有限造就了无限。乔吉的这首小令恰能很好诠释这一点。

行走在路上,既是一种生活状态,也是一种漂泊的象征。异乡变换的风景总会让人怀念家乡稳定安静的生活,从《诗经》《离骚》开始,风景已经染上了漂泊的情思,羁旅行愁成为抒情诗歌的重要类型。这首《金陵道中》便是乔吉在去往南京路上的所思所感。

“瘦马驮诗天一涯”,以一处远景开篇,我们似乎看见空旷渺茫的天地之间,落泊的诗人骑着一只瘦弱的老马踽踽独行。“天一涯”一词的辽远感更将视野拉大,将诗人放置在了更阔大的时空背景之下,使瘦小的诗人和瘦弱的老马更衬托出羁旅的艰辛和困顿。起句也暗合唐代诗人李贺的典故,《李长吉小传》载:(李贺)恒从小奚奴,骑距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见所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有人曾将李贺与乔吉对比,意在两人诗歌风格相近,此处乔吉以李贺自况,当指二人命运相似。李贺终其一生也没有等到“天眼何时开?古剑庸一吼”(《赠陈商》),而潦倒一世的乔吉同样也是“江湖四十年欲刊所作,竟无成事者”。(《录鬼簿》)

第二句“倦鸟呼愁村数家”更是选用了抒发游子羁旅之思的典型意向“倦鸟”,“呼愁”则是鸟叫的凄凉。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中有“鸟倦飞而知还”之句,眼看倦鸟归巢,逆旅行人,情何以堪!诗人把沿途的倦怠和愁闷都归罪为倦鸟的叫声,其实“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所谓“景语”皆是诗人内心的“情语”。无论是倦还是愁,都是诗人的内心。乔吉还有一首小令也与金陵有关:“尘暗埋金地,云寒树玉宫,归去也老仙翁。东北朝宗水,西南解愠风,船急似飞龙,到铁瓮城边喜落篷。”([商调•梧叶儿]出金陵)。然而这首《出金陵》所描写的是作者怀着喜悦的心情离开南京的情景,两首曲子反差十分鲜明。两首曲子是否有联系已无迹可证,乔吉的南京之行早已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我们在昏黄的天地间,只看到一个行路人孤单的背影而已。

最后两句一直为人称道。烟外斜阳,柳内长堤,诗人任由瘦马信缰沿堤而行,细软朦胧的柳絮随着微风吹来,劈头盖脸地给诗人下了一场“柳絮雨”,这“拂去还满”的柳絮是为了给诗人增添一层鬓间的白发吗?还是更为残酷地告诉诗人,这春已阑珊,年华易逝,羁旅的漂泊感和生命的迁逝感油然而生。这短短的五个字犹如诗人心底长长的叹息,回荡在千古游子的心里。

读罢此曲,掩卷而思,总觉得“人在路上”的愁苦真是感同身受,我们已不需要追究这哀愁从何而来,单是这种人到中年的疲惫和孤独就足以让我们动容了。乔吉以灰暗的笔调真实地描摹出了人生的“困顿”,隐喻了那个时代被践踏被毁坏的无数心灵,喟叹了人生无数的苍凉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