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文苑

［南吕］一枝花

琴声动鬼神，剑气冲牛斗。西风张翰志，落日仲宣楼⁽¹⁾。潘鬓成秋，渐觉休文瘦⁽²⁾。卧元龙百尺楼。自扶囊拄杖挑包，醉濯足新丰换酒。

［梁州］尽是些暄晓日茅檐燕雀⁽³⁾，故意困盐车千里骅骝⁽⁴⁾，英雄肯落儿曹彀⁽⁵⁾！乾坤倦客，江海扁舟，床头金尽，壮志难酬。任飘零身寄南州，恨黄尘敝尽貂裘。看别人苫眼铺眉，笑自己缄舌闭口，但则索向寒窗袖手藏头⁽⁶⁾。如今，更有，那屠龙计策干生受⁽⁷⁾。慢劳攘慢奔走⁽⁸⁾，顾我真成丧家狗，计拙如鸠⁽⁹⁾。

［尾］蛟龙须待春雷吼，雕鹗腾风万里游，大丈夫峥嵘恁时候⁽¹⁰⁾。扶汤佐周，光前耀后，直教万古清名长不朽！

【注释】

(1)仲宣：指王粲。

(2)潘：指潘岳。“潘鬓”比喻鬓添白发。休文：指沈约。

(3)茅檐燕雀：比喻没有远大志向之人。

(4)骅骝：即“千里马”。

(5)儿曹：犹“尔等”“竖子”“小子”等。彀：掌握、把握。

(6)则：只。

(7)干生受：白受辛苦。

(8)劳攘：劳作，忙碌。

(9)计拙如鸠：指自己如鸠鸟一样笨拙。

(10)峥嵘：比喻超乎寻常。

【评析】　亢文苑，生平、里籍不详，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现存世散曲3套。这套散曲抒写了作者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悲愤之情，同时也表达了峥嵘有时、名垂青史的坚定信念。

［一枝花］一曲，主要表现英雄气与落拓愁。开头“琴声动鬼神，剑气冲牛斗”两句，气概不凡，感慨深沉。作者自言其剑胆琴心，足以惊天动地，只可惜却如宝物沉埋，无法施展满身的本领。这两句暗用师旷和张华故事，《淮南子·览冥训》载：“昔者师旷奏《白雪》之音，而神物为之下降。”《晋书·列传第六》载：张华发现牛、斗二星之间常有紫气，就邀请雷焕一同观看，雷焕认为应是地下宝剑的精光之气冲天所致，后来果然在地下掘到龙泉、太阿两把宝剑。显然，作者这是以无人相和的白雪之音和久遭掩埋的宝剑自比，一身豪气之中又夹杂着无穷的悲愤。以下数句，均是借古人的不遇来抒发自己的落拓不平之气。张翰身处乱世，又有秋风搅动乡愁，便毅然辞官归乡。（见《晋书·列传第六十二》）王粲避难荆州，志不获展，遂登楼作赋，感叹时光流逝，功名无成。（参王粲《登楼赋》）潘岳俊美，但也不能阻止鬓发变白。（参潘岳《秋兴赋序》）沈约清瘦，实是因为年老体弱多病。（参沈约《与徐勉书》）陈登豪迈，却遭人轻视，但受到刘备赞赏，称其应高卧百尺楼上，远离世上的小人。（见《三国志·魏书七》）再看看唐代的马周，在其尚未显达时，常常亲自肩负行囊，拄杖而行，连新丰客舍的主人都有意怠慢他，但马周豪饮自若，并以酒洗足，旁人不禁为之侧目。（参《新唐书·列传第二十三》《古今小说》）从这些感叹之词中可以看出，诗人的悲愤无疑是极为深广的，既哀叹于岁月消磨，功名未成，也对世态的炎凉和英雄不能被人赏识而深感不平。但这些愤慨同时也表明了，诗人尽管深感时不我遇，但其英雄气和自信心仍然激荡于内心。

［梁州］一曲，写小人扬扬得意，而英雄却壮志难酬，集中抨击了贤愚颠倒的社会现实。“尽是些暄晓日茅檐燕雀”以下三句，怒斥群小遍地：今日之世，得势的全是小人，一如那茅檐上聒噪不已的燕雀，而真正的英雄志士反而遭到小人的作贱和压迫，正像那被役使去拉盐车的千里宝马，可是要知道，真正的英雄是绝不会坠入小人队伍中去的！“燕雀”典出《史记·陈涉世家》：“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困盐车”典出《战国策·楚策四》：“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伯乐遭之，下车攀而哭之，解纻衣以幂之。”“儿曹”，指小人之辈。“彀”，指范围、圈套。

“乾坤倦客”以下九句，写英雄的落魄和无奈：偌大乾坤，茫茫江湖，自己却像一叶扁（piān）舟，四处飘零。尽管黄金散尽，可是壮志未酬。寄身于南州，寒酸、狼狈之状就像当年苏秦失意而归时一样，裘衣百孔，两手空空。（参《史记·苏秦张仪列传》）看到那些得志小人挤眉弄眼的样子，英雄如我也只能苦笑一声，独立寒窗之下，袖手不言了。“苫（shàn）眼铺眉”，挤眼展眉，形容小人装模作样，自鸣得意。

“如今”以下五句，悲叹自己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可用，如今只能劳碌奔波，真像那些丧家之犬和笨拙的斑鸠，连一个巢窠都没有。“屠龙计策干生受”，典出《庄子·列御寇》：朱泙漫耗费千金，学习屠龙之技，“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曲中这些语言颇有自嘲意味，但更多的还是对小人的鄙视和对病态社会的诅咒。

［尾］一曲，作者长啸一声，直抒胸臆：一旦春雷乍响，四海激荡之时，蛟龙自会跃出浅滩，叱咤风云；只要飓风鼓荡，雕鹗就会乘风而起，长空展翅。大丈夫不鸣则已，一旦峥嵘得意、大显身手，就必如伊尹、吕尚那样，安邦定国，光耀千秋，直教名垂青史，万古不朽。曲中化用了杜甫《奉赠严八阁老》“蛟龙得云雨，雕鹗在秋天”的句意。“雕、鹗”，均为大鸟。“扶汤佐周”，指伊尹辅佐商汤、吕尚辅佐周武王。这一曲一扫前面的低沉之气，显得豪迈不凡，与开篇的“琴声动鬼神，剑气冲牛斗”首尾相照，表现了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坚强意志和天生我才必有用的满腔豪情。

本曲大量使用典故，极大地丰富了语言的蕴涵，对仗、排比、对比等修辞的运用，也增强情感的力度。整套曲子先抑后扬、跌宕起伏、前后照应、气势磅礴，具有鲜明的豪放特征。

这套散曲抒写了作者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悲愤之情，同时也表达了峥嵘有时、名垂青史的坚定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