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王 维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鉴赏

    在唐代灿若星汉的诗人群落中,王维也许不算是影响和声誉最大者,但其才华诸多,修养深厚,几可谓最杰出者。苏轼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此诗便是典范之作。王维将诗、画、禅的精深修养熔为一炉,对大自然的幽美景况观察至细、感受至深,用精微的笔触和传情达意的手法,描绘出一幅怡心悦性的田园景色,一派自然闲适的山居生活,留下了这首《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王维与裴迪乃至交挚友。一是二人政治见解和际遇多有相似处;二是他们志趣一致,都醉心于田园山居生活,从隐逸和参禅中寻求心灵的自安自解之途;三是二人在唐诗中留下的酬答之作颇丰,才情相投,惺惺相惜。终其一生,真可谓休戚相关,患难与共。

    这是他们二人同在辋川隐居时的一个秋日黄昏,山峦在寒意中绿色苍然,辋川河水的流淌日渐细缓,诗的发端就从对大自然色彩和声音的细致体察中显现出王维作为画家和音乐家的独特敏感。诗人拄杖倚在别业的柴门外,于晚风中细听那鸣叫的寒蝉。本诗为五律,“临风听暮蝉”之“听”当仄,读去声。静心低吟此诗,能体会到颔联是本诗最具流动乐感的部分。颈联则是一幅境界美妙和穆的山水画:夕辉斜照着小河渡头,村落里升起一缕炊烟。“墟里上孤烟”虽由陶渊明“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归园田居》其一)化出,却与陶的温润平和、全无绳削有所不同,加进了诗人的精心营构,与“渡头余落日”组合画趣盎然,非妙于丹青者不能为。更有趣的是尾联,一个妙人撞进这幅画中来:好友裴迪酒醉而归,带着古隐士接舆的狂傲与清醒,手舞足蹈,一路歌吟,来到自比为陶渊明的诗人面前。在这种恬淡自然、与世无涉的山居生活中,可歌可舞,可醉可呼,可借古人酒杯浇自己胸中块垒,夫复何求!

    此诗有声有色,动静结合,远近相宜,人景交融。确实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可称其为诗之画,或画之诗。

    同时,换个视角再从深层次上看,我们还可以透过表面宁静安闲的田园山居景致,明白无误地从诗中感受到两个傲岸的古人跃然而出,那就是接舆和陶渊明。接舆为春秋时楚国隐士,躬耕为食,佯狂不仕。《论语•微子》记载,他曾“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陶渊明身处晋宋之交乱世间,篡夺迭出,杀伐纷起,政治黑暗,道德沦丧,诗人“性本爱丘山”,虽“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却既不能和光同尘,又无力回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守拙归田园”“复得返自然”。王维巧借典故来重建时空,使接舆、陶渊明与自己和裴迪四者在诗中并列而出,异代却同时,高傲的精神相互映照,熠熠生辉。

    (王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