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经华阴

    崔 颢  

    岧峣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削不成。

    武帝祠前云欲散,仙人掌上雨初晴。

    河山北枕秦关险,驿路西连汉畤平。

    借问路旁名利客,何如此处学长生?

    鉴赏

    这是崔颢途经“华阴”之所作。“华阴”境内有横空出世的太华山(即华山),诗人仰止高峻,缅怀往古,借寄语过客而实则抒发自己内心的去官学道之想。

    欲写华山之伟大,须从大处落墨而不囿于一山一石的细微处,就像从飞机上鸟瞰,所见愈寥廓,则胸襟愈恢宏,而思绪愈悠远,造语愈雄奇。诗人途经华阴虽然并未登上华山,但根据远眺的印象并调动了丰富的想象,因而笔下的华山形象仍然非常立体鲜明而不单薄。开篇陡起,写华山高峻(岧峣)的气势,并遥想从极顶可以西望长安。不直接言长安而言“咸京”(秦王朝的国都咸阳),是因为长安咸阳都属秦地,《旧唐书•地理志》:“京师,秦之咸阳,汉之长安也。”以“咸京”代长安,更觉含蓄,增强了历史感,是诗家语。长安为天子所居,猗欤休哉,而一个“俯”字,以高视下,虽帝京亦渺渺焉。可见对“咸京”只是虚写,是拉来衬托华山的,看来皇权还是不如“群仙之天”的名山崇高和永恒。

    古人论五岳形势。有泰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恒山如行、衡山如飞之语,其喻华山,允为精当。华山在五岳中海拔高度为第一,五峰峭立,高耸入云,绝壁千仞,陡如刀削,其中芙蓉、玉女、明星(一是说莲花、玉女、松桧)“三峰”尤为著名。颔联拈出“削不成”来形容,不说“三峰”出于鬼斧神工而说是绝非人力所能为,反过来即等于说这是大自然的力量一“削”而成的杰作。一个“削”字,摄人心魄,险极骇极,而又极为贴切,因为据宋张君房《云笈七签》载,华山诸峰都是由“巨灵手劈”,而且巨灵神的“仙掌之形,莹然在目”,华山诸峰中有一峰即名“仙人掌”。汉武帝观“仙人掌”时,立巨灵祠以供祭祀,是为“武帝祠”。“云欲散”与“雨初晴”应是把两个景观放在一起的互文,崔颢过此时,正值空山新雨初霁,雾散云开,空气清新,碧峰如洗,“武帝祠”和“仙人掌”的景色更加空灵、清晰。面对仙山的美景,宦途劳累之人很容易有放弃浮名、抖去俗尘、回归自然的出世之想。

    由此,诗人的思绪从地域和年代上扩大得更远更古,已不仅是目力之所见而是心中之所想。华山“北枕”黄河天险,与自古以来由洛阳至长安的咽喉要地函谷关相呼应;循官道西去则可直到咸京以北秦汉时建的“五畤”(“畤”乃“神灵所止之地”,即皇家祭祀天地及五帝的处所。为与“秦关”相对仗,句中只提“汉畤”),这些古迹都一一收入笔端,进一步把华山的地理形势和人文意义写大,写足。

    华阴地处中原西去长安的必经之路,年复一年,不知有过多少熙熙攘攘皆为名利的过客,沿着这条路跋涉到京都,寻找机遇以求发展。他们中曾经打拼出了王维这样的亦官亦文的成功者,也造就了杜甫、孟浩然这样的失意于官场却在诗史上留下光辉名声的另一种成功者。崔颢一生曾两次入都,正当我们随着他一起伫望太华、渐入佳境之际,他的笔锋却忽然转向,以过来人的身份殷殷寄语那些“路旁名利客”:和追逐过眼云烟的名利相比,怎么不去修炼道教的长生之术呢?

    这样的结尾似乎有些突兀,其实不然,作者的思绪在前面写华山壮美,特别是对仙人的遗迹着力描绘中就已经透露出了些许消息:愈是亲近于大自然的伟大和恒久,愈觉得浮生之短暂和俗世之可悲,萌发出世修仙之想是很自然的。这一反思源于也许是早就厌倦了官场的蜩螗纷乱;也许是仰止华山心有所感的顿悟,而妙在崔颢不是直抒胸臆而是通过含蓄委婉地讽示他人来表达,不像阳光的李白,要入仕要还山总是那样鲜明地在诗里公开披露。由此再一次证明“风格就是人”,诗风不同,盖性格和经历使然也。

    (黄宗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