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香积寺

    王 维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鉴赏

    王维性好山水,又信奉佛教,喜欢游山寺。香积寺,唐代不止一处,分别有京畿万年县、朗州武陵县、绵州涪城县的香积寺。根据王维行踪,学界一般认为本诗所指是万年县南三十里的皇甫村香积寺,在终南山北麓。

    王维如何写游香积寺?首先标题着一“过”字,此字甚为关键,过者,访也。诗人知寺在山间,特慕名前往寻访。而不知其具体所在,故首句言“不知香积寺”,谓其幽远迷离,则寻幽探胜之浓厚兴致,包蕴在其中了。清人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说“谓初不知山中有寺也”,似不妥。“不知”者,非不知有寺,乃不知寺在何处也。清佚名辑《唐诗从绳》云:“起用‘不知’二字,便是往时未到,今日方过,赏游胜情,得未曾有,俱寓此二字内……通篇从‘过’字着画。”此解为当。未曾经历过,便更有一种探胜的愿望及探胜过程中的新鲜体验,诗人正是要自然引出途中经历的山林景物的幽邃深远,突出佛寺环境之宁静,并为后文“安禅”张目。

    紧接首句之后,即写行途。寻入山中数里,但见云峰高矗,古木森列,人径全无。正当彷徨之际,忽闻钟声,却又辨不清自何处传来。写“钟”声,乃扣寺,连缀上下句,使之不离题。钟声作为佛寺存在的一种特有景观,在此给人以召唤、希望,既空灵,又迷离。“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二句,写景言情,真切之极,非有于深山之中亲身寻寺之经历者,不能道出。虽然路径难觅,诗人毕竟有丰富的游山经验,随后“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二句,便是他沿水而行、继续深入的观照。泉水在危石的隙缝间艰难地流动,传出呜咽之声;日光投射在森茂的青松上,呈现为幽冷的色调。景物环境比之“古木”一联,更加幽寂深僻,是行进所历。境到奇处,意随生新,词亦跟进,“咽”“冷”二字,用得新颖、别致,精准、传神,清代王溥《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评说:“五六(句)特作生峭,‘咽’‘冷’二字,法极欲尖出。写声写色,已难到地,着‘咽’‘冷’字,妙更入神,是《子虚》《上林》赋手。”二字屡被后人作为“诗眼”激赏,固无虚誉。

    末二句写薄暮时分终于在一泓潭水边找到了佛寺。这样幽邃的境地,自能使人“安禅制毒龙”了。“安禅”,佛教语,意为静坐入定。“毒龙”,亦佛教语,比喻人的妄念。此句不是单纯在说佛理,王维游佛寺,不免遇到山水登涉之难,更主要因为流连、观赏景物,常常日暮方至,所谓“昼涉松路尽,暮投兰若边”(《投道一师兰若宿》),于是留宿寺中,参与僧人夜禅,如“誓陪清梵末,端坐学无生”(《游感化寺》),“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过感化寺昙兴上人山院》)之类。所以“安禅制毒龙”,也是一种亲身的禅寂体验。

    从本诗及其他游寺诗看,王维写佛寺,并没有把他的审美眼光局限在寺内诸物,而更多的是注重环境,这正是从山水环境中的佛寺审美特征着眼的,近代俞陛云《诗境浅说》指出:“此咏寺外幽景,皆不从本寺落笔,游山寺者,可知所着想矣。”在王维的游寺诗中,山水审美的诗心,与禅境实现了最为便捷的对接与交融。

    (李亮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