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扬子津

    祖 咏  

    才入维扬郡,乡关此路遥。林藏初过雨,风退欲归潮。

    江火明沙岸,云帆碍浦桥。客衣今日薄,寒气近来饶。

    作者

    *祖咏(699?—746?),唐洛阳(今属河南)人,后迁居汝水以北。玄宗开元进士,与王维、储光羲友善。有《祖咏集》。

    鉴赏

    这是祖咏沿大运河北上途中,夜泊扬州之作。“维扬郡”,即唐代的扬州,因其名称最早见于《尚书•禹贡》“淮海惟扬州”,所以又称维扬(《尚书》中“维”与“惟”通)。扬州(古代或作杨州)地处长江下游的北岸,向有“苏北门户”之称。其建城最早可上溯至公元前486年,至今已有近2500年文字可考的悠久历史。扬子,县名,属维扬郡。位于长江与大运河交汇处。

    “才入维扬郡,乡关此路遥”,上下两句暗含因果关系,“才”字同“遥”字一相呼应,就为此次首途定下一个基调:离开隐居之地,登舟北上,途中少不了风餐露宿、关河险阻,所以一入异乡,旅次停桡,感觉就好像家乡已经很远了,而且将会越来越远,于是乡思油然而生。因而这次出行的心情,没有“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唐代王湾《次北固山下》)那样顺风顺水的畅快,也没有“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那样计日回归的急切,而是低回沉郁,罩上了一层游子淡淡的离愁。

    祖咏仕途不遇,落拓归隐,故与大自然常相亲近,其入景物于诗,多观察入微,描绘精到,富有画面感。像这首诗的中间两联,即足以开人倦眼,动人遐思:一般写雨后新晴,若仅止于大处着眼,或光风霁月,或丽日晴空,或虹彩鲜明,或溪山青翠,人人可见,便无余味;而祖咏一句“林藏初过雨”,却把笔触伸向丛林,让人看到疏林饱含宿雨、枝头犹挂晶莹的细节。其实人在舟中,又是雨后,诗人只是在舟中远眺而并未登岸,更谈不上徜徉于枝叶间观察那挂着的水珠,所以这是出于生活经验的积累,是诗人绝妙的想象。这一细节可谓诗中有画,足可与王维的“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田园乐》其三)相媲美;但王维句的主语是桃花,写得比较直白;而祖咏写的是林中犹存的雨后景象,主语是“林”。加上一个谓语“藏”字,赋予了树林以生命,让人深入去体味这残存的雨意,仿佛能感到雨滴沁人心脾的清凉。“风退欲归潮”,写雨既停止,江上风清,一切渐趋于平静,然而可以想象当其雨骤风狂时潮涌的气势。“欲归潮”,说明潮水刚开始渐渐退去,而归结成是风把潮水吹退的,风既是涨潮的推动者又是落潮的安抚者。以上是颔联所表现的雨初霁而林犹藏、潮欲退而风乃送,已霁未霁、欲退未退之间,最是动人,意象鲜明生动,造语含蓄隽永,诗人的确深谙“酒饮微醉,花看半开”之旨。

    颈联写停桡的渡口之夜。“江火明沙岸”,在水天莫辨的深浓黑暗中却呈现出江上的渔火映照江边沙岸、显出一片亮色的景观。乍一看,比起杜甫也是咏江上夜景的“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刺鸣”(《漫成一绝》)来,似乎少了些景物而显得单薄,其实不然。杜诗四句各是一个画面,联结起来皆为咏江景,而祖咏此联仅是扬子岸边互不相同的画面之一,而且单看上句一定会有疑问:设想在宽阔的江上如果仅是“江船火独明”(杜甫《春夜喜雨》),微弱的渔火何以能“明”沙岸?答案就在下句揭晓,原来是“云帆碍浦桥”,江边、桥下,同时还拥挤着不少明晨待发的船只,正是帆樯若林,灯火如织,才能照亮大片的沙岸。一个“碍”字,极为准确地描绘出只有像扬子这样的要津才会有的气象。

    以上两联虽是写景,但由于是游子眼中所见,便透出一丝萧索,所以是有我之境,是同首联显示出的低回沉郁基调相呼应的。尾联“客衣今日薄,寒气近来饶”,诗人把自己放进作品里,对首联再次回应。游子羁旅,百无聊赖,客衣单薄,转觉天寒,而且是一天比一天冷,诗人是一个漂泊无依的隐逸者,自然缺少银两去置办旅途的衣物,只一个“薄”字就写出其生存状态的落拓失意。这种对寒气的感受是发自心底的冷,既写气候,也隐括世态的炎凉。全诗如此作结,使人动容。

    (黄宗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