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 宫

    李商隐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鉴赏

    这首诗约作于大中十一年(857)游江东时。隋宫指隋炀帝在江都营建的行宫江都、显福、临江等宫。诗写隋炀帝肆意淫游,昏顽拒谏,贪欲无穷,至死不悟,足为覆亡之殷鉴。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开篇点题,“紫泉”即紫渊(长安水名)出西汉司马相如《上林赋》,此借指长安;“芜城”乃广陵之别名,语本南朝宋鲍照《芜城赋》指隋之江都。这两句隐含转折关系,即尽管长安高入烟霞,炀帝之心仍然不足,还想以江都作为“帝家”。以“芜城”代江都,是大有深意的,就像“汉皇重色思倾国”(白居易《长恨歌》)一样,思倾国者果倾国,欲以芜城为帝家者终以帝家为芜城。此所谓皮里阳秋。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这两句撇开一笔,未承上写游幸江都事,而以虚拟语气推想道:若不是皇帝的玉玺归了李渊,炀帝的锦帆还怕不到天边!意谓他是不会以游江都为满足的。这就揭示了炀帝昏淫成性,至死不悟。用今人的话说,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这两句写景中寓隋宫故实,一是炀帝曾在洛阳景华宫征求萤火虫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在江都还修了“放萤院”;一是沿运河栽柳,所谓“西至黄河东至淮,绿影一千三百里”(白居易《隋堤柳》)。诗人巧妙地做入“腐草”——传说萤乃腐草所化,“暮鸦”——即黄昏中集于树梢的乌鸦,在一无一有的对比中感慨今昔,寓无限沧桑之感,冷峻之讽刺与深沉之感喟融合无迹。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结尾活用故实,据《隋遗录》载陈后主叔宝亡国后入隋,与当时为太子的杨广相熟,杨广作了皇帝后游江都时,梦中与死去的陈叔宝相遇,还请张丽华舞了一曲《玉树后庭花》。两句意谓隋炀帝过去不能接受陈后主亡国殷鉴,终于重蹈前车覆辙。这番与陈后主地下重逢,还有心情再向他请教《玉树后庭花》的表演么?诗对隋炀帝固然是冷嘲,对当时统治者却含热讽,清人何焯云:“前半展拓得开,后半发挥得足,真大手笔。”

    (周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