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凭箜篌引

    李 贺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湘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弦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鉴赏

    作于元和五、六年(810—811)间,时李贺在长安任奉礼郎,有缘接触宫廷乐师李凭。箜篌本为胡乐,约于东晋武帝时由西域传入,在唐十部乐中,多数皆用二十三弦之竖箜篌。此诗即写听李凭弹箜篌的感受。

    前四是全诗的引子,三句写音乐的开始,第四句才点出何人、何时、何地、如何。首句不说破箜篌,而以“吴丝蜀桐”作感性显现,是李贺一种典型的表现手法,暗示乐器选材之精,制造之美;“张”是诗人选择的最恰当的动词,嵌在丝桐与高秋之间,不仅指张设乐器,而且兼关秋气高张;二、三句在大段描写音乐前先营造一下气氛,于是演奏者出台亮相。

    以下八句描写李凭的箜篌演奏。五六换仄韵,玉碎凤叫,写乐声之清和;花谢花开写乐声效果,而以“泣”“笑”代谢、开,化无声为有声矣。七八换平韵,言长安十二门前的冷光(月光)也为之融化了,箜篌声甚至感动了天帝。以下四句换仄韵由乐声联想到浙沥秋雨,由秋雨联想到天漏,由天漏而联想到女蜗补天处之石破,翻空作奇,出人意表。神山之神妪指成夫人——传说为晋代兖州弹箜篌的好手。有人说这里的“教”是受动用法,即就教于神妪,如江淹受五色笔于神人、王羲之学书于卫夫人,似较合于常情;然作主动用法,则违乎常理,而李贺诗正以违乎常理为特色,故不妨照字面解会。

    末二句暗示曲终人去,音乐效果还在。连月中仙人(吴刚)神物(玉兔)都还沉浸在乐声余韵中,没有睡意,也感觉不到露气的清寒。诗写奏乐,伴随着景的推移,所以清人王琦玩味道:“当是初弹之时,凝云满空;继之而秋雨骤作;洎乎曲终声歇,则露气已下,朗月在天,皆一时实景也。而自诗人言之,则以为凝云满空者,乃箜篌之声遏之而不流;秋雨骤至者,乃箜篌之声感之而旋应。”(《李长吉歌诗汇解》)这种理解是富于启发性的。

    全诗大量运用了神话材料如湘娥(湘妃)、素女(嫦娥)、紫皇、女蜗、神妪、香兰、桂树、老鱼、瘦蛟、寒兔等,妙于组织,所谓虚荒幻诞、出神入幽,无一字落常人蹊径(见近人高步瀛《诗举要》)。清方世举曰:“白香山江上琵琶,韩退之颖师琴,李长吉李凭箜篌,皆摹写声音至文。韩足以惊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李长吉诗集批注》)

    (周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