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十九、驯马就象驯一种想象力

马在早晨的时候最让人心动,它们从夜晚的深处走出来,好象把自己丢失的那种神情又找了回来。野马兰骑兵在早晨的阳光中,很快意地奔驰着。它的全身的黑色都被阳光给照亮了,一双黑松石似的眼睛闪烁着稀薄的亮光。成天远远地看着它出神,兰骑兵好象已把那种最初的不安给抖落了,它身上焕发出起初的那种狂狷与不屑。它在栅栏里走动时,更象是在草原上散步,它的头斜向无际的草原,好象在思想着什么,偶尔陷入到一种深深的忧郁中。那匹红色母马好象成了它唯一的安慰,它们时常相依在一起。兰骑兵的柔情让人吃惊,成天觉得它在温存时全身的光泽都暗淡了下来,不象是一匹英雄似的儿马,倒象是一匹走错了地方的劣种马。他好几次都想把那匹马给赶走,只是因为兰骑兵的情绪还不太稳定,就没有下手。

野马兰骑兵远远地看到了成天,一声长嘶,全身都纵立了起来,它每次见到成天都似乎有种条件反射似地,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那种紧张立即显示出一种少见的美感。接着在栅栏里狂奔起来,成天最爱看兰骑兵奔驰时的样子了,它的目光紧紧地跟着它。兰骑兵在他的目光中来回地驰突着,好象在回避着什么似的,成天感到了兰骑兵那双眼睛中一丝陌生的光,那光让他的内心一动。他长长地打了声唿哨,野马好象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哨声给惊动,远远地慢了下来,在栅栏的一角看着他。那匹红色母马跟随着野马的惊慌,不安地趵动着前蹄。母性的东西总是在爱情中显出卓异的美,那匹母马已经怀孕了,它的目光中溢满很深的柔情,成天容忍着两匹马在那里享受着爱情。他慢慢地走到栅栏的另一头,从架子上取下那只套马索。套马索上沾染着很多的血与马匹的毛发,牛皮绳子沾血后发硬了,他用力地把绳子打开,猛地抛远,套马索在空中切了一个漂亮的半圆,接着掉落在马棚上的一只铁桶上,那只桶当地一声,从上面被他拉了下来。这时远远地传来几声孤单的掌声,成天回过头,看到王青衣穿着马靴,走了过来。王青衣人未到,声音先到了。“怎么,又在表演你的那手套马绝活哪。不过,这只铁桶可没有那只马脖子硬,你看,都给套扁了。”

“我试试这只套马索的硬度。我看看它是不是只能套中那匹马?”成天打着哈哈,回头问王青衣,“你怎么会有闲心来看看这匹马?”

“被你那声唿哨给闹的。再说你的这匹兰骑兵都快成了名星了,我来看看你又想在名星身上打什么主意?”王青衣打量着那两匹马,叹道:“它们可真是幸福,全身都往外溢着那种感觉,我都不敢看下去了,越看越让人有种不舒服?”

成天不解地看着王青衣,“什么?”

王青衣哈哈大笑,“我说的是嫉妒?”他用手抓起那只套马索,问道:“你今天不会告诉我你只想去套这只铁桶玩吧?”

成天笑笑,道:“何止玩玩,我想玩一把大的。昨天我接到了通知,区里两个月后,举办赛马会。咱们连队每年都要参加,并担任重大的表演任务。我个人接到邀请,参加赛马比骞。”

“你是说用这匹马去参加比赛?”王青衣有些吃惊地看了一下那匹马,自语似地说:“这匹马还是匹生马,你能用一个多月的时间把它驯服?”

“我想最多用二十多天。”成天把手中的套马索抖动了一下,“驯一匹马就象驯一种想象力,我想把兰骑兵给驯成天下最好的速度马,哦,不,它如果被驯服,我将申请让它从军,成为骑兵连的一号马。”成天陷在自己的激情中,他有些激动地对王青衣说:“我想在今天就开始驯它,我想让兰骑兵开始一种最新的生活。”

王青衣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驯马,驯服一匹马得需要多少人?”

“就我一个。”成天肯定地说,“儿马喜欢与真正的牧人在一起,当然它更喜欢的是英雄。哦,我得把那匹母马从它的身边赶开了。”他凑到王青衣的耳边,低声自语似地说:“爱情有时候只能误人哪?”

王青衣看着成天大步跳入栏内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他觉得有些喜欢这个怪怪的家伙了。成天跳入栏内的同时,兰骑兵与红色母马的神情立即紧张起来,它们啼听着成天的步子慢慢地走过来,兰骑兵箭似地窜了出去,红色母马紧紧地跟在后面,它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兰骑兵的身旁,快速地紧跟着。兰骑兵跑了几步,觉得好象跑出了与成天之间的危险距离,就又慢了下来。成天不紧不慢地在栅栏里跟着兰骑兵向前跑,在跑到第二圈时,那匹红色母马还与兰骑兵紧贴在一起,成天手中的绳索开始在手中飘荡起来,那只绳索在空中如同一个小小的圆,一下一下地浮动着,不快也不慢,带动着一股风声,兰骑兵与那匹母马随着他手中绳索的晃动不时地调整着自己的节奏,他晃得越急,兰骑兵与那匹母马就走得越快,他手中的绳索慢下来,那匹马也就慢了下来,成天就样在手中晃悠着,如同一个悬在空中的不知何时可以落下的鞭子。渐渐地,兰骑兵的步子有些乱了,它快速地奔跑着,那匹母马与它之间隔开了很长的距离。成天在兰骑兵从自己身边一晃而过的一瞬间,猛地一跳,到了它的身后,那匹母马一下子就被隔开了,它惊慌地向后退去,一边乱跳乱窜着,试图越过成天,重新回到兰骑兵的身边。成天稳稳地看着那匹小红马,就在它一转身的瞬间,把那只套马索给抛了出去,套马索一个逆向的切边,唰地落在了小红马的头上,成天用力一抖,马索一跳,滑进了它的脖子。小红马一个纵立,嘶声长鸣。兰骑兵远远地看着小红马,无奈地嘶鸣着。王青衣被那声音给震荡着,他犹豫了一下,也从栅栏里跳了进去,把那匹兰骑兵拦到了一边。成天在小红马纵立起来的同时,已经用力一挽,把那只套马索给扭紧了,小红马的力气没有兰骑兵的大,它的脖子上还有上次马格把它套中时留下的很深的血痕。小红马禁不住疼似地嘶鸣着,它用力向后撕扯着,成天顺着小红马向后的用力,一个前纵就跃了过去。并顺势抱住了小红马的脖子,小红马的全身蒸腾着热汽,肌肉都在发出紧张的抖动。成天从身后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只笼头,在那马向后一挣的同时,已把笼头给套上了。小红马有些疯狂似地在那里跳跃起来,它用力地晃动着全身,试图把那具笼头抖落。兰骑兵在王青衣的拦挡下,无奈地在那里绕着跳动,试图冲过来,但都没有成功。成天向后退了几步,走到栅栏的边,一个跳跃出去了。小红马被牵着,也趔趄着被拖到了边儿上,牧马班的战士过来把栅栏打开,小红马被拉了出来。兰骑兵扑跃着嘶鸣不已,它一个前纵,几乎从王青衣的头上飞越过去,王青衣下意识地向下一伏,兰骑兵已经飞快地跑到了栅栏前。它的前胸抵在栏杆上,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小红马跳跃着被成天牵走,兰骑兵忽然停止了嘶鸣,它静静地看着成天与那匹小红马消失,那种安静让王青衣觉出种深刻的不安。他从容地跳出了栅栏,看到兰骑兵的眼睛里竟蕴满了浅浅的泪光。它的全身好象都深深地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眼睛里的悲哀在向外涌溢,一匹马的情感一下子就打动了王青衣,他下意识地走了过去,试图用手去抚摸一下那匹马的悲哀,但他还没有走到跟前,兰骑兵忽然仰天长啸,一双前蹄几乎从栅栏中跃出,王青衣被兰骑兵忽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一个后跳,几乎摔倒在地。刚刚赶回来的成天,把他的手一把扶住,说:“没事吧?”

王青衣有些惊慌地说:“没事,只是有些后怕,刚才你把那匹马牵走时,它竟然一声不吭,还流出了眼泪。天,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匹马用人的表情与情感来表达思想。这匹马太奇怪了……”

成天笑笑说:“有情感的马都与人很近,我奶奶说过,马是人的影子,它与什么样的人相近,就可能会与那个人的情感重合。”他沉吟了一下,好象被这种假设给吓了一跳,他喃喃着说:“它会象谁?”

“你!”王青衣说,“那匹马与你躲了几个月的迷藏了,肯定象你。”

成天似乎有些吃惊地把头扭向了那匹马,自语着说:“可是我与它的距离太远了,那匹马至今都不属于我。”

“这匹马已经属于你了,当你征服它的那一刻,我就看出来了,它与你有某种相似的地方。”王青衣注视着兰骑兵,它现在跑到了另一边,呆立着,好象在倾听着他们的说话,又象是陷入某种想象中。兰骑兵那种动静自如的表情深深地震荡着王青衣,他在心里赞叹着,那马像死了人,只是那个人是谁哪?

成天拾起那只套马索,用眼睛斜视着兰骑兵,他对王青衣说:“兰骑兵总让人不断地想起些什么,这家伙有种神秘的东西存在着,你发现它最吸引人的是什么地方吗?”看到王青衣不解的眼睛,成天继续说:“就是它的眼神,那种眼睛如同人一样,可以有无数的表情。而我竟然看不出来它想对我说什么?不过从今天开始它可能要恨我了。”成天把那只套马索高高地在空中飞舞着,套马索在空中擦拭着空气,发出怪异的声音。兰骑兵在那种声音中惊觉地抬起头,看着那只套马索飞动的弧度来回地移动着身子,接着一个前跃,躲闪着那只套马索快速地飞奔。兰骑兵走到那儿,那只套马索就跟到那儿,就象在空中飞动的一只鞭子,但就是不落下。王青衣看出来了,成天只是让兰骑兵保持着一种速度,并不想再把它给套住。兰骑兵的速度快极了,它在栅栏内几乎如同风一样地来回地驰突,地上很快就起了一片灰尘,兰骑兵的身影在灰土中不断地出现着,周围很快就围了一群战士,马格带着人还搬来了两只装满土与草皮的麻袋,王青衣有些不解地问马格:“搬麻袋干什么?”

马格说:“这玩意儿用处太大了,专门收拾那匹马用的。”马格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这招儿是驯马中最恨的了,只要这两只麻袋一出来,没有给压不服的马。看到没有,这两只麻袋是特制的,最少有十几匹马让这两只麻袋给压趴下了,我怀疑兰骑兵也难逃此劫。”马格兴奋地说,同时用力对着从他的面前一跃而过的兰骑兵扑打了一下,兰骑兵又闪电似的涌了过去。兰骑兵已经这样不减速地跑了有一个多小时了,它的速度没有慢下来,不过全身已经显出了疲惫。成天已从栅栏外跳了进去,他站在栏内,那只套马索还在空中挥动,只是偶尔打在兰骑兵的身上,兰骑兵受惊似地一跳,又向前奔跃着。场外的战士们兴奋地狂呼着,好象在看一场精采的跑马会。

兰骑兵的步子已经有些乱了,它狂奔着向前,成天好象故意在那里逗弄着它,它的速度刚一放慢,成天就用力在它的身上抽打一下,兰骑兵的嘴大张着,全身都流溢出亮亮的汗水,但它的头仍然高昂着,根本就不知道疲倦似地奔驰着。王青衣看了一下表,那匹马已经跑了有两个多小时了,它的那种耐力让战士们都有些震惊。大家渐渐地停止了呐喊,只是在那里静静地观察着。成天好象根本就没有在意似的,站在那里一遍遍地用套马索轻轻地抽打着兰骑兵,兰骑兵的速度已经明显地慢了下来,它好象等待着什么似地,不时回头看着成天手中的那只套马索,成天慢下来,它也就慢了下来。成天忽然把那只套马索收回来,用手一下下地把套马索收平。兰骑兵就在他把套马索收回的一瞬间,也慢慢地停了下来。它小跑着走到栅栏的另一头。兰骑兵太累了,它使劲地打着响鼻,同时用力把浑身的毛发一抖,汗珠哗地散落一地。它有些松驰地看一眼成天,同时把嘴伸向石槽中,大口大口地在那里饮着水。成天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不动声色地收拾着套马索。兰骑兵饮完水,仰天一声长长的嘶鸣,好象要吐尽刚才的疲惫似地,全身都愉快地打着抖。成天在他的那声嘶鸣中,忽地把头抬起,他的眼闪烁着一种少见的兴奋,他用力地打了声响亮的唿哨,兰骑兵惊觉地看着他,身子都弓了起来,好象随时要弹射出去似地,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成天的唿哨刚落,手中的那只套马索就抡了起来,牛筋做成的套马索在空中发出噜噜的怪响,一圈一圈地闪着弧形的光。兰骑兵随着那只套马索的再次抡起,又快速地奔驰起来,这回它跑起来时,好象全身都在注意着那只绳索的弧度,不时地调整着自己奔跑的路线。那只绳索在飞舞起来时,唰地落了下来,但兰骑兵在绳索落下的一瞬间,一个轻轻地回避,那只绳索就滑落到了它的背上,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但成天好象并不在意似地,把那只绳索收回,又慢慢地在那里整理起了套马索。兰骑兵被那只绳子的下落给吓了一跳,它在场内下意识地狂奔起来。成天第二次把套马索给抡了起来,这次套马索在空中切出的弧度好象很小,几乎就在兰骑兵驰过来的一瞬间,滑落进了它的脖子,接着一抖,在兰骑兵还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套马索已经掉进了它的前胸。兰骑兵受惊似地跳了起来。接着它猛地向前一挣,想把套马索从自己的胸前撞落,成天好象并不着急,他跟随着兰骑兵的跳动,不时地放松着绳索。战士们都被成天的从容给吸引了,他们大声地叫着好,有几个战士还大声地鼓起掌来。

兰骑兵的神情都有些惊慌起来,它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不安,它忽然把头低下,一口咬紧那只套马索,全身暴怒地跳起来,同时用它的利齿使劲地咬动着,好象要把那只绳索给咬断似地,这种忽然的举动一下子把大家震惊了。有几个战士大声地嚷起来,把它给拉倒,拉倒它。拉倒马是驯马时遇到马匹跳跃或者无法征服时用的一招。成天就在兰骑兵用力咬住那段绳索时,他已经快步纵到了兰骑兵的身边,同时把绳索用力地向下一拉,兰骑兵的头好象受伤似地,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兰骑兵的野性发做了,它的肚腹贴地,全身用力向前一弓,哗地一下,把成天的身子高高地撞起,向前飞奔过去。成天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飘浮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向后一躲,闪过了兰骑兵的撞击。但自己的身子还是重重地掉到了地上。他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被草地给使劲地咯了一下,全身都快麻木了。王青衣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与马格同时跳进了栅栏内,扑向成天的身边。成天的眼睛紧闭着,嘴张得很大,很明显他刚才撞得很重,成天把他的手轻轻拿起,说:“你伤着那儿了,要不要去叫医生?”

成天的眼睛一下子就闪开了,他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轻轻地挥着手:“不用……”

王青衣嘴张了下,看到马格已经退出去了,他知道成天绝对不会就此退出的,因为那有损于他的自尊。他想了下,轻轻地拍拍成天的手,走了出去。

成天坐在地上,用力闭紧眼,让刚才纷乱的心静下来。兰骑兵的冲力真大,他看到它还在狂奔,那只绳索在它的身后,好象已经飘浮起来似地,长长地拖着。他的心有种受辱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他用眼睛斜睥着那匹马,马在狂奔时几乎就是狂的标本,它的眼中好象只有奔驰与强烈的生命运动。马在跑起来时,让人可以想起时间与那些莫名的东西。成天用力地捶打了一下地面,眼睛追赶着兰骑兵狂奔的身影,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他的腰弓着,死死地盯着兰骑兵不放。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兰骑兵又过去了,成天焊在那里似地没动。就在兰骑兵第五圈过去时,成天的身子好象弹簧似地,唰地弹了出去。几乎是在兰骑兵在与他擦身而过的同时,他一把抓住了那根拖在地上的绳索。兰骑兵忽然加速,试图把成天给拖倒在地。成天一直跟随着兰骑兵的速度,他跑得飞快,就在兰骑兵转弯的同时,他的身子一纵,一把抓住了它拖地的长鬃。兰骑兵仰天直立起来,成天的手抓紧着它的长鬃不放,就在它落地的同进,他一个纵跃,跳到了兰骑兵的身上。兰骑兵立即慌了,它停在原地,不停地跳跃着,试图把成天从自己的身上抖落下来。成天的双腿铁夹似地夹住马腹,全身随着马的跳动而不时地跳动着。成天如同粘在马身上的一部分似地,马向前倾,他的身子也向前倒。兰骑兵见甩不下来成天,忽然向前猛地奔跳起来,成天的身子几乎给扔到马后,他在马上一个扑爬,又紧紧地在马上粘住了。兰骑兵的野性爆发了出来,它在拐弯时,身子几乎扑倒在地,成天顺势一个跳跨,站到了马的右侧,就在马向前猛地跃起时,他又一个纵跳,跨到了马肯上,同时用力夹紧马腹,使劲地把马向前打了下,兰骑兵的斗志几乎全无了,它在场内一圈圈地向前跑着,成天看得出,它不过是靠着一点惯性在向前跑动。他让自己的身子呆得舒服些,同时把套马索收紧,听任着那匹马向前奔驰。兰骑兵在转过一个弯道时,已经慢了下来,它的步子一点点地小了起来,已至于竟停了下来。成天从马上跳下来,他轻轻地抚摸着兰骑兵。兰骑兵身上的汗水已经把成天的两条裤腿给浸湿了,冷风一浸,他感到一阵冰凉的难受。兰骑兵的身上蒸腾着一股热气,它的眼睛回避着成天,轻轻地把头一扬,躲开成天的抚摸,头扭向一边,大口的呼吸着。

战士们都欢呼着向成天致意,马格跳跃了进去,把一副笼头递了过去。成天回过头,擦了把汗,看到通信员匆匆地给王青衣说了句什么,王青衣看了他一眼,就匆匆地走了。成天没有在意地把那副笼头拿好,同时给马格使了个眼色,他轻步走到兰骑兵的身边,马格站到兰骑兵的右侧,把套马索抓紧。成天用手轻抚着它的长鬃,鬃毛上几乎被汗水全部给弄湿了,抓在手里,有种难闻的味道。兰骑兵的头下意识地来回地晃动着,随时逃躲着成天的抚摸。它可能很讨厌这种方式,它的头无奈地高昂着,成天的手在抚到它的脖子时,忽然把那只笼头给它套上了,兰骑兵不安地把脖子来回晃动着,逃避着那只笼头,但就在它的身子落地的同时,成天已经把那只笼头给套紧了。套上了笼头的兰骑兵显出深刻的难看,它的毛发软软地耸拉着,那种油黑的亮色失去了原来的光泽似地,透着种褐黄。成天用力挽住它的缰绳,将它牢牢牵住。兰骑兵停止了反抗,它的神色里多了种刚来时的那种不安与惶恐。成天把它拴到栅栏上。兰骑兵不住地在那里用力拉扯着缰绳。成天远离开兰骑兵,靠在栅栏上,远远地看着它。他觉得自己真累,咣地一下坐到地上,马格与几个战士没有离开那匹马,他们远远地围着兰骑兵在那里说笑。马格似乎一直对那天兰骑兵将他摔下马来,耿耿于怀,他紧紧地盯着兰骑兵,好象要从兰骑兵身上看出什么东西似地,看得久了,他才发现,兰骑兵对他根本就不屑一顾,那双眼睛一直都微眯着,它的全身都被失败的阴影笼罩,它只沉浸在自己的失败中。马格呆了一下,他好象被兰骑兵打动。转身退出,成天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此时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尤其是对一个被一匹马伤害过的人来说。

成天看看表,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兰骑兵好象渐渐恢复了野性。它用嘴不断地撕咬着那条缰绳,绳子已被它给咬出了许多牙印。成天走过去,兰骑兵立即跳跃起来,后蹄不断地向后飞踢着,根本就无法近身。成天对三班的几个战士招招手,那几个战士兴奋地跑了过来,他们把那两只麻袋抬了过来。成天用力抓紧它的缰绳。几个战士把麻袋一抬,哟喝一声,扔到了兰骑兵的背上,兰骑兵立即跳了起来,它前后左右地跳跃着,试图把那两个麻袋给摔下来,但成天紧紧地把它的缰绳抓紧,这使兰骑兵的跳跃有了一定的难度,它根本就不习惯有东西在自己的上面。兰骑兵忽然一个后跳,把麻袋给颠了下来。几个战士又过去把麻袋抬起来,往那上面抛。兰骑兵给颠下来,几个战士又给抬上去,兰骑兵给折腾得全身又涌出了热汗。它的鼻息显得很沉重,全身的跳跃透出种软弱与无力,有几次它几乎都跳不起来了。成天才放开它的笼头,对那几个战士说,今天的驯练就到这儿吧。

成天从栅栏内跳出,这时王青衣匆匆地走了过来,他看着兰骑兵身上的麻袋,有些不解地问道:“用麻袋训练一匹野马,这有用吗?”

“当然有用,兰骑兵不习惯人骑,我现在放东西就是要让他习惯于有人骑在它的身上。放那两只麻袋,只是为了练它的一种驮运力的平衡。”他拍拍手上的灰土,“驯马不可能一下子就驯好,这马得一天天地驯,直到它习惯了这一切,明天还得这样折腾它。不过,今天可够它受的?”他有些怜惜地回头看看在栅栏内不安地站着的兰骑兵,它太累了,马累了最好的休息就是这样静静地呆立。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刚才你走得那样急,有事吗?”

“军分区的赵参谋打来电话,通知说明天将来一位专家,来现场验证这匹马,他说那张照片惊动了中国野生动物研究机构的许多专家。那个专家说如果是,这匹马估计将是一件很轰动的发现。”王青衣仿佛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那位专家说,最好让我们妥善保护好它,也就是说……”

“不可以让这马出事,不让我们动。”成天插话道。“我忽然后悔了,我不该把那些照片给他们,把它交给那些科学家,我不知道对它来说,意味着是坏事还是好事。不让动兰骑兵,只是他们的狗屁说法,那匹马现在属于我,我不但要把这匹马驯成一匹好马,还要让它成为一匹真正的军马。”成天忽然有些激动地嚷道。他说完,好象躲避什么似地,向前大步走了。

王青衣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三十、一颗露珠

成天把兰骑兵从栅栏中牵出。兰骑兵在离开栅栏的一瞬间,眼睛哗地一下子亮了,它慢跑着跟在成天的身后,它的蹄步把早晨草丛上的露珠不断碰落。它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那种久已消失的草原感觉,全身兴奋地在那里不断地打着响鼻。成天感到草原使兰骑兵一下子就恢复了那种刚发现它时的那种狂野与舒展。它的毛发在晨风中轻轻地飘拂,那双眼睛奇怪地闪烁着。它忽然仰天长嘶,那声嘶鸣又尖锐又明亮,远处的那轮蛋黄似的太阳,在它的声音中轻微地颤动着。成天好象被兰骑兵的长嘶给唤醒了,他心中涌出某种深刻的豪情,他转过头,也象兰骑兵一样,面对着那轮太阳仰天嚎喊了起来,那声嚎喊在草原上如同一颗子弹,颤动着在草丛中来回穿游。只是那轮太阳变成了深红色,把草丛照得发出透明般的妩媚。兰骑兵被成天的那声嚎喊给惊动似地,看着他。它的眼睛清澈得可以看到一根根的草。成天被那双眼睛中的疑问给碰了一下。他快乐地在那里大声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怪,兰骑兵似乎不屑地把头仰起来。成天用手轻抚了一下兰骑兵的长鬃,鬃毛刺着他的手,那些毛发可真长,它们都拖到了地上,王青衣曾建议他把那些长鬃给剪掉,把它们给编织成好看的辨子。成天没有答应,他觉得兰骑兵最让人神往的就是它的这身长鬃了,它在飞奔起来时,长鬃几乎就象一个美丽的披风,在风中一缕缕地飘荡。成天曾无数次地被兰骑兵飞跑时那身上披散的长鬃给吸引,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当初被吸引是不是就是因为这身长鬃。

兰骑兵好象被草原给弄得兴奋不已。一匹马最好的状态就是它兴奋时的样子。它的全身都被打开了,所有的肌肉都苏醒似地发出咯吧咯吧的抖动声。眼睛中充满奔跑的欲望,兰骑兵不安地抖扯着缰绳。鼻息中发出深深的响声。成天用力扯紧兰骑兵,兰骑兵身上的某种东西在强烈地刺激着他,他觉得自己的身上热烘烘地,好象被某种欲望冲击着。今天早晨他牵着兰骑兵出来,只是为了来溜一溜马,他怕兰骑兵在栅栏中关的时间太长,失去了野性,他喜欢那种带有野性的马,充满野性的马给人一种真正的骑手感受。那种感受在你一跨上马背时,就会流注入你的全身,使你的骨头都好象与那匹马联为一体似的。成天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兰骑兵就有一种奇怪的渴望与兴奋感受,好的马匹与美丽的女人一样,一下子就能把人点燃。成天忽然有种欲望,想骑着它在草原上奔驰一次,就象那天自己征服兰骑兵时一样。漫无目的,只有向前的奔跑与速度。那天他似乎才知道了骑马的另外一种乐趣。一种真正的马给他的速度感。当然这是一种很可怕的冒险,因为兰骑兵好象根本就不习惯有个人骑在它的身上,虽然它现在安静下来了,但一旦有人跃上它的背,它还是会乱跳乱动的,直到把你给颠下来。成天根本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停下来,把兰骑兵的鞍子给整好,兰骑兵似乎感到了成天的渴望,不安地刨动着前蹄,身子前弓着,好象随时都要弹射出去。成天用手轻拍拍兰骑兵的头,他想让它安静下来,马的不安会使骑手感到紧张。成天把脚在马蹬中踩住,用力一悠,身子已经很轻地纵了上去。兰骑兵太敏感了,在成天踩住马蹬的同时,身子已经向前弹了出去。成天的身子重重地在马鞍上落下,马的前冲使他的身子向后一仰,几乎掉落下来,他的身上立即起了一层细汗,他把马缰用力一顿,把身子向前折回。兰骑兵的起速太快,它好象要把成天从马上摔下来似地,前腿一下子就竖立起来,成天的身子几乎贴着马背要滑下来。但还没等成天调整过来,兰骑兵又把后蹄不断地在原地抛动,成天觉得马背上太颠了,他迅速地调整着自己,与马的跳跃的节奏相切合,马跳他也跳起来。兰骑兵似乎对这种颠动失去了信心,它忽然向前一纵,快速地奔跑起来,它似乎在享受着奔驰的快感,身边的草丛模糊地向后退去,风开始贴着耳朵呼呼作响,成天感到自己的头发都直立了起来,眼睛被风吹得发疼,但那种飞驰真是一种快感,他感到自己的全身好象都飘浮了起来。他把眼睛紧紧地闭上,享受着兰骑兵在奔驰时的快感。他凭感觉来体会马在他身下奔驰时的每个细微的感受。慢慢地,他似乎找到了兰骑兵在奔驰时的节奏,马背在鞍下肌肉的动荡,那种感受使他很快体会到了一种新的感觉。这时兰骑兵的速度好象慢了下来。他听到了机器的轰响,那声音不是很响,但却在早晨的草原上传出了很远。成天下意识地睁开眼,他发现有辆车一直在追赶着自己似的,向他飞快地冲了过来。兰骑兵被那种声音惊动,它的头稍微后仰着,好象是在等那辆车开过来似的。成天奇怪地看着那辆车开来的方向,那辆车开得很猛,到了近处,成天看出来了,那是一辆敞蓬吉普车,那辆吉普车上涂着鲜艳的红色,远看就象一团燃烧着的火。那团快速奔驰的火好象刺激了兰骑兵。它的头昂着,就在那辆红色的吉普车的追赶中,唰地冲了出去。成天觉得兰骑兵的奔驰带着种怒火,它的身子几乎就要贴在地面上,四蹄在草丛上轻轻地掠过,一下子就冲过了那辆红色的吉普车。成天的心一紧,把缰绳紧紧地抓住。身子伏在马背上,兰骑兵在奔驰时激烈的心跳,撞击着他。他把头扭向身后,看到那辆红色吉普落在他们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很显然那个司机来不及换档,也没有料到兰骑兵竟会超车。那个司机戴着只墨镜,头发剪得很短。他似乎有些恼怒,吉普车仅仅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重又轰响着冲了上来。那个司机车开得很不稳,车在草地上向前横冲直撞,不时地在地上颠簸着。成天看出来了,那个司机好象一直在追着他们。只是那个司机是谁呢?他用力向后看着,只看见那个司机头上的短短的头发茬子,他的头伏得很低,他似乎故意在后面逗弄着成天似的,油门轰得很大,但在不平的草地上追一匹马根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有好几次吉普车都追到兰骑兵的屁股上了,但就是不超车,他不前不后地跟着成天,兰骑兵被身后的轰鸣给弄得不安起来,它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着身后,它的步子也有些乱了,全身都充满着某种深深的不安,它似乎非常害怕这种车声,那车声一响,它就会飞快地跑动起来,那种不安与害怕使成天非常恼火,他觉得那个司机似乎在故意这样折腾他。但他却无法控制一匹还没有驯服的野马,在这样的一种几乎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中停下来。兰骑兵一直闪躲着那种声音,那种声音追使它人全身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感受,它就在那种车声中开始了自己惊慌的的奔逃,它跑起来的样子非常可笑,也很可怜,成天这才想到自己的这匹马可能一生也没有听到过那种奇怪的车声,这种声音让它感到害怕。兰骑兵在草地上来回躲闪着那种声音的追赶,成天火了,他下意识地把马使劲地向后勒,但兰骑兵在这种声音中根本无法安静下来,它在草地上来回逃闪着。而那个开着车的司机却似乎觉得很好玩,他故意地在那里轰着油门,成天觉得心里十分气愤,但却无法控制住兰骑兵的害怕,他紧伏在兰骑兵的身上,同时用力勒住兰骑兵,闪躲开那辆车的追赶。前面出现了一道坡坎,他干脆把缰绳一提,兰骑兵立即向右冲了过去,晃过了追上来的那辆车。就在一转身的瞬间,他看见那个司机用力地向他挥了挥拳。他哈哈地笑了起来,那家伙真逗,他很讨厌那些开车的司机,如同他讨厌那些汽车一样。他用力地在兰骑兵的身上拍了一下,兰骑兵顺着那车的右边绕了个圈,顺着山坡向湖边冲了过去。几乎是在同时,那辆吉普车竟在原地打了个转,向着他飞驰般地追了过来,在冲过那个坡坎时,那辆车竟然没有减速,哗地就飞跃了过去。接着几个急急地拐弯,竟追上了兰骑兵。那家伙的车技很好,他把车控制住,竟与成天平行着奔驰。成天有些吃惊地看着那个司机,那家伙边开车边用力向他挥动着手中的帽子,并且还打着声响亮的唿哨,那意思成天看懂了,好象是要与他赛一下似的,成天轻轻地后勒缰绳,兰骑兵慢了下来,那个司机猛地一打方向盘,汽车吱地停在了他的面前,兰骑兵吃惊地仰天跳了起来,成天猝不及防,他用力抓紧缰绳,才没使自己从马上滑下来。

那个司机从车上站起来,看着成天的狼狈相哈哈大笑,一边笑还打了声响亮的唿哨,成天有些恼火地看着那个司机,那家伙理着个寸头,全身穿着件牛仔服,脚蹬一双很时髦的登山鞋,眼睛上竟奇怪地涂着层眼影,这可是个独特的家伙,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地看着那个司机,他忽然发现,那个被自已称做家伙的司机竟是个女的。他的心撞了一下,他发现那个女孩子很现代,当然也很漂亮,是那种青春十足的美。她的眼睛很大,好象蕴着什么似的波光四溢。她坏坏地笑着,定定在地盯住他,沉默不语。成天被那双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刚才满腹的话似被打断,他摆弄着手中的鞭子,看着那个女孩子,气愤地说:“你会开车吗?那么宽的大路,你为什么要追我哪?”

那个女孩子好象被他的话给逗笑了。说:“我怎么可能去追你哪,我是在追你的那匹马哪。”她轻轻地嘬起嘴唇,打了声小小的唿哨。兰骑兵好象被那声唿哨所惊动,不安地刨动着前蹄。那个女孩子自语似地说:“这马跑得可真快,简直象风一样,不过这马可真丑,是我见过的最丑的一匹马了。”没等成天说话,那个女孩子想起什么似地,“上尉,是你的马哪。”

“当然是我的马了。只是这匹马并不丑,知道吗?马最美的地方是它的速度,看到它的速度了吗,那么美的时候你都没有发现,我不知道你跟了我们这么久,你都发现了什么?当然,你不会跟了我这么远就为了告诉我,这匹马很丑吧?”成天有些生气地看着那个女孩子,女孩好象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眼睛看人时,竟然从不离开他的脸,这使成天很不习惯。从感觉上他判断她很可能是个到草原上来玩的游客,只是她竟然只有一个人,还自己开着车,这倒很少见。

“我就是被你的这匹马吸引来的,我觉得这马很奇怪,它在奔跑起来时,好象与其他的马不一样,我到了跟前才发现,它真丑,丑得都与刚才我所看到的那匹马奔驰时的感觉发生了错误。”她比划了一下手指,好象惊叹似地说:“它竟敢与我的车赛跑,并且跑在了我的前面。我能用手抚摸它一下吗?”

成天从马上跳下,他觉得一直坐在马上看一个人好象有些不太舒服,那个女孩子好象很天真似地,成天对她的理由当然不能拒绝,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的要求。他把缰绳递给她,“这匹马好象还是第一次接受一个女孩子的抚摸,它也许会喜欢你,也许很讨厌你,你自己去看那个答案吧?”

那个女孩子奇怪地看了一眼成天:“这匹马怎么会不喜欢女孩子呢?知道吗?儿马最喜欢有母性的人了。”女孩子好象很懂马似地,内行地用手牵住兰骑兵,她纤弱的手轻轻地抚着它的长鬃。兰骑兵的头向上高扬着,它好象根本就不习惯爱抚似地,来回躲闪着那个女孩子的手。那个女孩子用手轻轻地试探着,兰骑兵的头终于低了下来,它用舌头舔舔女孩子的手,连成天都看得有些不可思议,兰骑兵竟然对一个陌生的姑娘表现得如此友好。那个姑娘得意地回头冲成天一笑,“看来这匹马是欢迎我的了,是吧,上尉。呀,这马竟然还长着胡子,它的眼睛简直就象深兰。这是我见过的最怪的一匹马了,它还有着这么长的马鬃,刚才她飞奔起来时,最好看的就是这些长鬃了,我都有些着迷了。”女孩叹息着围着兰骑兵看。她把头转回来,眼睛中闪烁着某种独特的光,她兴奋地说:“上尉,你可以告诉我这匹马的来历吗?哦,不,你先别说,我可以猜测一下它的来历吗?”

成天被这个神秘的女孩给弄得有些得意起来,一个女人竟然会被这匹马吸引,并且还想猜测一下它的来历,这可是件有趣的事,成天觉得这个女孩子已不那么让人讨厌了。他含笑不语,等待女孩猜谜。女孩凝神望定兰骑兵,好象在做最后的决定似地,半晌才道:“……刚才我跟着这匹马时,我算了一下它的速度,它的初速竟然是每秒一百米,也就是说它超过了我的这辆车的起动速度。国内的马种中没有这样的马,国外速度马最快的也只不过与它奔驰时的速度可以持平,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女孩沉吟着,径自说下去:“这匹马我感到还处于原生状态,它的速度并没有被发掘出来,也就是说,这匹马并没有经过驯化。”

成天被这个女孩子身上那种很深的巫气吸引,他点点头,鼓励她说下去,他发现那个女孩子在说起马来时的角度很怪,而很多问题正是他想知道的或者说他想到但却一直没有看出来的。

“没有被驯化的马可能比驯服的马更可能创造奇迹。你发现这匹马身上最让人吃惊的地方了吗,上尉。他不是你说的速度,是它的还未被开发出来的一切。”女孩子望定成天,思索着:“也许我真的找到了它,它会为我带来奇迹吗?”

“什么?”成天发现这个女孩子在思索时,一下子就显出了种深刻的美,他发现那种深刻在一个青春气十足的女孩子身上出现时,竟有着种怪异的妩媚。

“野马,我断定它就是一匹野马。”那个女孩子不容决断地看着成天。“它终于出现了,你发现了吗,野马身上最具有神性,神性是最美的一种想象。”成天看到她的眼中闪着泪光,他的心动了一下,她竟然看出这竟是匹野马,他略感诧异,但却仍然不动声色,他无法想象这个陌生女孩还能发现这匹马身上的多少东西。“一九四七年蒙古国捕获到一匹野马,那是人类见到的最后一匹野生野马,从此以后人类再也没有在荒野中见到过它的踪影。一九五六年,北京动物园工作队从新疆发现四匹野马,此消息惊动了世界,德国动物学家齐牟曼教授索要照片发现,那不过是四匹野驴。从那时候人们就断定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看不到野马的踪迹了,你怎么会认为这匹马就是野马哪?”

女孩子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成天,显然她没有料到成天竟对野马的情况如此熟悉,她的兴趣一下子就上来了,她吱吱地笑着:“上尉,你对野马的了解近似于专业了,我不会关心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我想补充你刚才未说完的话。关于野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一九七九年,邓小平访问美国,美国总统郑重其事地提到,他们的卫星在掠过中国新疆上空时,在准噶尔盆地发现有六匹野马出现。中国政府组织了一次历时三年的大规模寻找,天上以直升机低空寻找,地下梳头般地把准噶尔盆地找了个遍,有好几次都发现有野马的报告,但跑去一看,还是野驴。我的这个消息比你的还悲观,但我知道,野马在中国的部分地区肯定还会出现。”

“你怎么就敢断定这匹马就是你以为的野马哪?”

“野马都有自己的特证,它们的长相都很奇特,你的这匹马长着胡子,身子与其他的家马有着重大的不同,它的头大于一般的家马一倍以上,脖子短得让人不舒服,而且我发现它的身高大于身长,从力学上来说,它属于快速奔跑型的动物,我刚才在跟随着它奔驰时,发现它的时速可以达到六十公里以上,是一般家马的一倍。它的性格暴燥凶野,这些细节就是我判断的依据。我知道你不信,你想要更多的可以说服你的材料,我与你一样,也想要,只是需要时间,当然我一般都很相信直觉,我感到这匹马正好撞到了我的直觉中。你应该高兴,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骑的是一匹野马,最坏的可能它至少不是匹野驴。”

“野马真有那么重要么,既使是,又会如何?”

“野马实际上是比大熊猫还珍贵的动物,大熊猫在中国还能发现,而野马只有圈养的了。”女孩子用手梳梳兰骑兵的长鬃,好象在回忆着什么似的,道:“我一直有种直觉,野马还会出现,我一定还会见到它,没想到,它真的出现了,竟是这样的。”

成天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没想到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孩子竟对野马有着如此深的了解。那个女孩子好象比他还更相信兰骑兵就是匹野马。他的声音颤抖了:“能不能问一下你是谁,你怎么会对马,当然,我是想说,你的说法让我很受启发?”

“哦,这匹马吸引了我太多的注意力,都忘了介绍一下了。我叫刘可可,中国野生动物基因研究所的研究员,我一直在做野生动物的基因研究,研究野马是我的一个课题,那些圈养的野马已经太不象野马了,我一直希望看到真正的野马,就象这一匹。”

“我叫成天,军区第一骑兵连的连长。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直觉,一切都是直觉,我是在动物研究中心看到一张照片后,就直接来到了这里,好象那张照片就是你拍的吧,那份报告说,你在这里发现了一匹类似野马的马。我当时只看了一眼后,就打定注意来这儿了。当然没想到一来草原,我就看到了这匹马,这匹马跑得好快,我只是出于好奇,我试图看看它可以跑多快,没想到我追的竟然就是它。”刘可可的眼里溢出种光来,“我真现幕你,比我先看见这匹野马,你知道吗,我如果没有判断错误的话,你可能发现了一个重大的奇迹。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的是,这匹野马为什么会骑在你的身下,它好象不太象野马了,如果不仔细地看。”

成天哈哈大笑,道:“我喜欢它,当然我不在意这是不是个奇迹。十五天前我刚刚从草原上捕获的,我希望它成为一匹很好的军马,就是我的坐骑。”

刘可可脸上闪过一丝吃惊。“这匹马竟是你从草原上捕获的?”她好象不信地看着成天,半天才结巴着讲:“那很动人吧。我错过了一场可能是最有意思的战争了,哦,牛仔,就象美国西部片中的那些牛仔那样子吗?”刘可可的脸上显出一丝少女的红晕,成天发现这个女孩子的天真之处了,他发现她刚才很美。

“我不喜欢什么牛仔,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草原上只有真正的骑手与牧人。我不过是个骑手而已。”

“骑手,不过还是没有牛仔好听,我发现如果你不穿军装,简直就象个牛仔,可以让我叫你做牛仔吗?”不待成天说话,她又顾自嚷道:“不过你这个牛仔可够狂的,竟敢用一匹国宝似的野马做自己的坐骑?”

“一个骑手一生喜欢的可能也就是一匹马而已,我是个战士,我想找一匹真正的战士似的马。它可能成为一匹最好的战马。我已经开始驯养它了,只是它不象想象中的那样听话。”成天从刘可可手中把缰绳拿过来,兰骑兵的头扬了一下,它好象对他们的对话根本就不感兴趣似地,向旁边闪开。成天用力勒住兰骑兵。与刘可可说话,让他感到舒服。同时他发现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吸引着他,发现这一点时,他的心动了一下,把眼睛移向了别处。“你来这个草原上就为了看看这匹马?”

“这个理由不是很好吗?我昨天到的军分区,军分区的赵参谋说已经通知你们了。我不喜欢有人陪,草原真美,我可以在这里休息几天了,怎么,成天上尉,你不欢迎我。”

“非常荣幸,……连队就在东面的那条山的背后,你可以开车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刘可可摇摇手,发动吉普车,箭一样地弹射了出去。成天看着那辆车后的烟尘,轻拍着兰骑兵的额,低语:“那个女孩子来看你了,伙计……”

三十一、练习害怕

几十匹马一字排开,它们颠动着在草原上集合。先知孤独地突出在指挥的位置上,从成为成天的坐骑后,它就一直没有站到队列里去过,好象它也在享受着一个连长的待遇似的。刘可可坐在自己的车上,远远地好奇地看着骑兵排队。她发现那些战马竟可以听懂口令,成天站在队列前,拉长着声音大声喊着向右看齐时,那些马竟昂头竖耳,颠动着小碎步子来回地行走,之后自己标齐。骑兵队形带着种古老的神秘感向她扑来,她把自己的小摄影机打开,不动声色地寻找着,当然她的镜头找到的却是那匹站在先知身边的兰骑兵。兰骑兵好象不习惯于在这样的场面前站立,它不安地刨动着前蹄,它的神色中有着一丝的不羁与狂放,那匹先知却显得冷静与老练,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她发现先知太成熟了,成熟得让人都不敢相信它是一匹战马。兰骑兵与它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孩子。刘可可把摄象机挪开,轻轻地叹息一声。她的心里竟有种怪异的担忧,成天难道要把兰骑兵也驯服成一匹如同先知那样的战马?

刘可可来骑兵连两天了,她发现成天几乎一有时间就与兰骑兵在一起,他好象在回避着什么似的,加紧着他对兰骑兵的驯服过程。刘可可每天只好跟着他去看兰骑兵经受着他的各种各样的驯练方式,那些方式很奇特,但更多的是残忍。她已经完成了对于野马兰骑兵的所有的采样与拍照工作,从她掌握的情况看,兰骑兵确凿无疑的就是一匹野马,她被这个发现给鼓舞着,同时也被一种新的兴奋感给燃烧着。她想于明天就返回,这个发现可能给她带来新的机会,她被自己的计划给激动着,当然,临走前,她想征求一下这匹野马主人的意见,至少这匹马目前属于成天所有。但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去与成天交流。成天在下午又要对兰骑兵进行一种什么特殊的训练。她觉得成天很怪,这个怪怪的牛仔式的家伙好象有着强列的好奇与征服欲。刘可可下午没事,她就开着车来到了训练场,她想看看成天又会有什么样的招数来驯服这匹野马,但她心里总是有些不以为然,因为一匹野马比一匹战马的价值大多了,他竟然要把兰骑兵身上的野性给洗掉?刘可可嚼了只口香糖。远远地看着成天。

成天指挥着骑兵队形散开了。他已离开先知,把兰骑兵牵在了手里。几个骑兵班从四面分开,还有十几名战士手里拿着锣鼓,另外几名战士拿着一长串鞭炮。它们站在四面,那种阵势很象欢迎一个什么重要的人物似的,刘可可奇怪地看见,成天牵着兰骑兵在转圈,好象转了有五六圈的样子后,那些散开的骑兵战士忽然喊着很亮的杀声从四面八方向着兰骑兵冲来。马刀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瞬间就把兰骑兵围在了中间,当然那些骑兵只远远地拉开距离,在兰骑兵的周围不断地拚杀着。骑兵的冲锋很有气势,他们摇着长长的马刀冲过来时,刘可可感到了种很强的冲击力。战士们手中的兵器相撞,擦出闪烁的火花。它们炫示似地,把自己的战术动作做得又夸张又高飘。有个战士还故意在靠近兰骑兵几步远的地方掠过,同时嬉笑着用手在兰骑兵背部轻拍一下,之后转瞬既走。兰骑兵首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它不安地跳跃着,似乎对这亲的战争场面很害怕,它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慌。刘可可看出来了,兰骑兵好象被那些战士给吓住了,甚至有些害怕。它的跳跃只能说明它怕,那种恐惧慢慢地在它的身上显示出来了,它在成天的牵扯下强烈地奔跳着,试图挣脱成天的牵扯,但成天却不动声色地把兰骑兵抓紧,他好象故意要让兰骑兵经受这样的场面。成天的表情安宁,他的劲力都在手上,刘可可再仔细看去,成天竟然是闭着眼睛,站在战士们踩起的灰土中间,他的身体好象已经属于某种节奏,兰骑兵的不安与他的平静又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她忽然想起那匹先知,成天与那匹先知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哪。她定神去看成天,他发现闭着眼睛的成天身上有种怪异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哪?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牛仔式的上尉竟然很关注,脸上竟微微发起烧来,她稳定了下情绪,把那个念头从心间挥去,那个念头太荒唐了,她想。

兰骑兵在周围飞起的灰土与喊杀声中,好象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它的不安正从眼睛里消失,双蹄停止了刨动,只是新的不安正从它的身上溢出,它的眼睛跟随着每一匹从它的身边越过的战马跃动。那些战士们好象故意在逗弄着它似的,不时地用力撞击一下兰骑兵。兰骑兵在阵中央孤独地躲闪着随时飞来的侮辱,十多分钟后,骑兵们好象改变了侮辱兰骑兵的招数,他们不知从那里弄来一些胡萝卜与鸡蛋什么的,远远地向兰骑兵的身上抛击。有只鸡蛋砸在了兰骑兵的额上,艳黄的蛋黄挂在了兰骑兵的脸上,几乎糊住了兰骑兵的眼睛。兰骑兵的头用力地晃动着,那只鸡蛋黄飞了起来,竟落在了成天的脸上,成天用手抹去,继续用力扯住兰骑兵。兰骑兵的身上落的东西越来越多,战士们准确地向它投击着那些菜类武器。兰骑兵的身上脏极了,有几片菜叶子挂在了它的身上。刘可可吃惊了,她没想到这样也算是一种训练野马的方式。但让她更为吃惊的是,兰骑兵的野性好象被渐渐地唤醒了,它的头慢慢地抬起来,一双眼睛闪着怪异的亮光。它来回地躲闪着那些战士的袭击。嘴里不时地发出低低的长嘶,那嘶声嘶哑而有力。又有一个战士冲了过来,他的骑术不错,就在经过兰骑兵的身边时,他用力地拍了一下兰骑兵的马屁。几乎是在同时,兰骑兵激怒似地跳跃而起,一个长长的后踢,准确地踢中了正在奔驰而去的马的后腰,那匹马受惊似地向前一跃,把那个战士给颠倒在地。大家都惊呼着停在了原地,那匹马受惊似地奔逃而去,在草原上留下了一溜烟尘。那个战士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他好象受到极大的侮辱似地,沉默不语,低头看了一眼还在那里不安地跳动着的兰骑兵,恨恨地离去。那个背影沉重得让人心惊。

成天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看了一眼那个离去的战士,挥手让战士们退去。骑兵们在他的手势中迅速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草原上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那种静让刘可可有些不习惯。她看到成天仔细地把它身上的叶子取掉,同时用手梳着兰骑兵的长鬃,长鬃被他修剪过,挽成了十几根很漂亮的辨子。兰骑兵还没有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它的眼中充满着深刻的敌意,它不时地躲闪着成天的手,它的拒绝是那样的有力。刘可可看到,它有几次都快挣脱成天的手了。但成天总是可以很轻易地把它又给扯回来,成天故意在激怒着兰骑兵,只是这样来驯服一匹马,究竟有什么意义?她的心不安地跳动着,那匹马的命运强烈地主宰着她,而让她揪心的却是成天。她有些恨恨地看着成天,她觉得这个牛仔连长又粗野又神秘,当然更多的是一种她很少见过的怪异。

成天用手把兰骑兵梳理完毕,兰骑兵的全身似乎松驰了下来,敌意从它身上消失了,只是偶尔它把眼望向那些仍在一边儿上站立的骑兵队。那些人远远地传达着让它不安的信息。成天不动声色地把兰骑兵拴在一根马桩上。缰绳拖得很长,兰骑兵有些试探地向后退了几步,轻轻地用嘴唇不时的嗅嗅绳索。成天离开兰骑兵,站到不远处,他的手用力地挥动了一下,早就守候在一边的手持锣鼓的战士们,忽然敲起来。草原上骤然响起空旷激烈的锣鼓声,剧烈的震荡扑面而来,似乎每根草叶都被声音给震荡得来回颤动不已。刘可可再次被那些锣鼓声惊动。当然被惊动的还有兰骑兵。正在低头嗅着绳索的兰骑兵,似被那些雷声般的鼓响给吓住,它的身子立即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都在鼓声中跳动。接着它好象被猛抽了一鞭子似的,一个前纵,慌乱地冲了出去。很显然,对于一匹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的野马来说,那些鼓声给予它的惊吓比人厉害多了。它在场内不安地蹦跃着,好象在闪躲着那些声音,那些声音有节奏地在草原上回响,野马的节奏乱了,它越跑越没有感觉,刘可可看到它好几次都有些失蹄差点跌倒。刘可可现在才弄明白,兰骑兵那天超车不过是因为怕。她发现野马害怕时的表情如同人,只是成天想找到兰骑兵害怕的原因有什么用?她抬眼看到成天仍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如同局外人似地,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成天沉思时,内心的表情似乎一下子就写在了脸上。刘可可想想,快步走了过去。成天似乎感到了她,他说:“小姐,看懂那匹马了吧,那家伙胆子小得吓人,我没想到它在草原上独自呆了这么多年,还象一匹普通的马,那表情让我太失望了,这家伙竟也敢有这样的普通缺点?”

“我觉得你让我有些失望,你对待马的方式太怪了,简直是在侮辱马。马也有着与人一样的自尊,可你在侮辱它。”刘可可不以为然地道。

“是吗?我不过是在找一匹野马身上的所有缺点。它连那些锣鼓的声音都害怕,还能不怕真正的战场,这些缺点足以断送它成为一匹优秀战马。而我不能容忍它害怕,因为我相信它能成为最好的军马。”

“你用锣鼓声来训练一匹马的性格?”

“我不过让它习惯于这样一种场面,过几天我还要把它放到靶场去经历真正的枪声,还有炮声。真正的战马是一匹对所有的声音与场面都能见惯不惊的盲者,那些声音对它不起作用的时候,它就可以成为一匹真正的战马了。”成天耐心地说。兰骑兵的身上惊出了细密的汗珠,它好象有些疲倦,声音追着它,它的眼睛不时地瞄一眼成天。

“可是我却对你把一匹野马的野性给洗掉不以为然。”刘可可一字一顿地说,那些锣鼓声太大了,她必须大声喊,才能压过那些爆雷般的声音。“你知道吗?这匹马最大的价值只是因为它是一匹野马,而不是一匹战马。我可以告诉你,你们全部连队的战马加起来,也不如这一匹野马的价值大。”

成天似被刘可可的话给震惊。他使劲地看了她一眼。把头转向那些仍在用力敲击着锣鼓的战士们挥了挥手,锣鼓声哗地一下子停止了。兰骑兵在骤然静止的锣鼓声中,慢慢地停了下来。它跑得太累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成天转身走向了那匹还在奔驰的兰骑兵前,刘可可的话似乎激怒了他,他根本就不想回答,好象他根本就不屑于回答似的。刘可可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一种受辱感,她恨恨地咬紧嘴唇,跺了一下足,她生气地想,这个牛仔还真的有点个色。

成天在兰骑兵身前站住,等待兰骑兵安静下来。值班的排长上来,成天让把部队带回。骑兵们有序地离去,草原上只乘下了他们俩个人与兰骑兵。兰骑兵的身上蒸腾着一团热气,不安从它的身上好象已经退去。成天拉着兰骑兵从跑马场走出,路过刘可可身边时,他停住了,看她一眼,低语着:“今天还有最后一个训练课目,你不想去看看吗?”

刘可可笑了,“你对这匹马的折磨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呀?”她嘟了下嘴,说:“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哪,我发现你不敢面对事实,一说到事实,你就害怕了,就开始回避。你怕什么哪?”

成天没有停下来,他牵着马快步向前走着。过了几分钟,他才低语着说:“什么事实?”

“是这匹野马,在科学上,这匹野马的价值几乎是无法计算的。很可惜,你就是把它驯成匹最好的战马,这个世界上也几乎找不到适合它的战场了,它的战场是它在科学上的意义。”

“它在你的眼里是另外的东西,可对我来说,这是我的梦想,你不觉得对别人的梦想指手划脚,很不礼貌吗?”成天冷冷地说,刘可可的话太尖锐,他觉得象她的人一样,美丽中夹着很多的尖利。

“梦想,你把驯服一匹野马当成自己的梦想。你的梦想就是找到一匹世界上最好的战马?”刘可可有些怪怪地看了成天一眼,从一见到成天开始,她就觉得这个男人挺怪,是那种好象不合时宜的怪。不过那种怪好象挺有趣,与她身边的那些男人一下子就拉开了距离。“这种想法太奇怪了,也太不合时宜了,现在的人们所想拥有的仅仅是钱与其他的东西。起码是件很现实的事情。”

“那些人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骑手,一个骑兵。对于一个骑兵来说,这可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梦想了,但愿你不会感到可笑。哦,对了,可以问一下你的梦想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这个人对于自己的梦想都是阶段式的,十几岁前我想做一个时装设计师,做出世界上最好的时装,因为我爱美呀。大学毕业后,我想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那种方式与科学有关,但却可以为我带来更多的财富。财富对我来说,仅次于生命,因为它可以让我生活得舒服些。”

“你倒是个挺坦荡的女孩子。你找到方法了吗?”成天好奇地看着刘可可。

“在没有见到你以前,哦,在没有遇到兰骑兵以前,我还是个空有很多想法的女孩子,因为科学的分工已经细到了头发丝般的境地,留给我的好象没有多少适合的项目了。知道我这次来这儿看这匹马是为什么吗?原谅我没有说出来,我其实是带着一种想法来的,我想看看,这种想法能不能帮助我,你知道,这个计划也许将会给我带来成功与财富。当然,它对我很重要。”刘可可兴奋地说。她的手一下子抓紧了成天的胳膊,成天的身子微微一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这个计划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我想到了这个计划的。”

成天漫不经意地问:“什么?”

“那个计划还不成熟,只是一个皱形,能让我保密吗?如果成功了,我肯定会再来找你的,因为只有得到你的帮助,此事才可以干成。”刘可可麻雀般吱吱地笑道。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脸上露出一丝快乐的绯红。她的手就那样拉着成天的胳膊,好象他们认识了好久似的,成天感到了刘可可身上透明的一面。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如果我能争取到那笔钱,我将会选十个我最想去的国家去看看,哎,如果你有了钱,你会去干什么哪?”

“我这一生可能也不会有钱,我现在的工资每月都花不出去,我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成天怪怪地看着刘可可,这个女孩子似乎从不回避钱啦什么的,好象她喜欢钱只不过是在喜欢着一种感情似的。“当然,如果某一天,从天上掉下来钱的话,我可能会去打制一个漂亮的银鞍,把兰骑兵打扮起来,让它成为草原上最美的一匹马。”

刘可可快乐地笑了起来。她把手从成天的胳膊中抽出来。忽然莫名地对成天说:“你好象挺在意过去的,我听说过你的故事,那个女孩子至今还可以影响你吗?”

“谁?”

“那个几年前你从老家背来的小姑娘呀,说真的,我挺羡慕她的。这就是你独身的理由吗?”

成天没想到刘可可竟然会对他这么了解,他愣了下,说:“那是我的隐私,我可以不回答你吗。你还从那些家伙们的嘴里听到了些什么?”

“太多了,各式各样的话与传说,当然我只记住了这个故事,今天我才发现,那个故事既使不是真的,我觉得也挺适合你的。”

“为什么?”

“你太旧了,象一个古代的人,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在与一个书本上才可以见到的人物说话,不过我喜欢与你说话,与你对话,挺有意思。”

成天似被刘可可的话给碰疼了,他一下子就沉默下来了,他沉默时,全身都封闭了起来,刘可可感到了这一点,她看看成天,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太过分了。她抱歉地看看他,不再说话。

草地上的阳光把他们的沉默给拉长了。

成天停在了一个池塘前,把兰骑兵放入水中,兰骑兵在池塘中快乐地游动起来,成天手握着缰绳,看着马在水中溅出快乐的水花,他无言地注视一眼刘可可,刘可可的脸被那只大墨镜给庶住了,他什么也看不清,就象刘可可的内心。

三十二、六千年前的基因

兰骑兵在水中抖动起很大的水花,似在逗弄着他们俩人的沉默。良久,刘可可忽然忍不住笑了,继而想起什么似地大笑,笑声很放肆,当然也很天真,她大胆地直视着成天看,看得成天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愣愣地盯住刘可可,他越这么看,刘可可笑得越厉害,好象她要用笑来说清什么似的。刘可可刚才在沉默中发现,自己竟然一直被成天的感受给牵制着,好象他的表情很快就可以成为自己的表情,他的不快也能很快地被她领悟,继而成为自己的不快。刘可可想清这一点后,吃惊了,她觉得得弄出点动静来,才可能从成天的感受中拔出来,远离开他的袭扰。果然,她在笑声找回了自已,她很快就从容了。只有成天被她的笑声给弄得不安起来,这才是她想要的效果。

成天跟着兰骑兵前后走动,他趁着兰骑兵向回游的时候,大声地问:“你笑什么哪,你的笑让人手足无措,好象本人做了什么失体的事似的。其实失体的是你,你的笑声太不正常了,你越这样越说明你的内心隐藏着什么。是什么把你碰得这样子哪?”

“是你,你折腾兰骑兵的时候,好象在种地。我看出来了,你的这种驯服方式就是以疲劳战术取胜,这匹马已被你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了,它这会儿看似在游泳,其实不过是在消耗体力。我真的想知道,你拥有这匹马后就为了折磨它?”

成天道:“这是在驯服马,你不了解人类与马的情感。就象了解一个人一样,马也有一个接近你的过程。”

刘可可道:“你的过程就是用这种疲劳战术取胜吧?我看出来了,马在接近你的时候,与你保持着很大的距离,你是在强化着它与你的情感。这种情感能持久吗?”

“不知道,不过与一匹马的相遇与人的相遇一样,都要有缘份,甚至于运气,我不知道我的运气如何,我只知道,这匹马的出现与相遇都是一种命运的安排”成天看了刘可可一眼,掩饰地说:“你信缘份吗?”

“当然相信,我觉得爱情很大程度上就是运气与缘份的结果,没有运气的爱情让人觉得缺点什么,就象你去赌马,你卖了一张彩票,那张彩票中奖了,你狂喜不已,爱情就应该象一次赌,让人惊心动魄,又让人回味无穷,那怕只是一场轰轰烈烈,把人最后燃烧得只有一点残骸,但却让人心动神迷,我向往这样的爱情。”

成天略感诧异地道:“你说得太远了,我指的不是爱情,我认为的缘份不过是命运。当然,你说的那种情感太可怕了,你是个浪漫的女孩子呵。你只能生活在梦想中,可你却又处处寻找着现实的感受,你能来到这片草原为了一匹野马,说明你的内心与你的思想并不合拍,你寻找的与你的梦想不一样,让我猜猜,你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成天沉吟着,好象在认真地想着刘可可的什么,但沉吟了半天,他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说:“太难了,我不了解你的生活,这样去猜测与下决断都有损于你的情感。不过我看出来了,你还没有成功,你渴望着一举成名,又梦想着能够找到自己的最好的结局。当然这应该是所有的女孩子共同的梦想了,你的有点让人吃惊。能告诉我吗?你可能早就看出这匹马是一匹野马了,因为从照片上就可以把它清晰地辨认出来,可你却又不放心,你千里迢迢来这里,是想证明什么呢?我想你肯定有着一个重大的计划或者天才般的设想,但你一直不敢相信,你需要来亲自证明一下是吗?”

刘可可呆了一下,她喃喃地看着成天,这回轮到她吃惊了,她一直以为这是个太过呆板的男人,他的想法与做派让她有些好笑与好奇,但她没想到成天好象早就对自己的想法与来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她不由地道:“是的,吸引我的当然不是这匹马的出现,动物中心收到你的照片时,当天就断定这是一匹国内罕见的野马,你的发现可能让所有的人震惊。据我所知,国内可能很快就要对你的这匹野马进行全方位的研究,同时组织世界各国的野马研究专家对山南草原进行一次全面的普查。但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我的专业是去寻找到世界上最好的基因,做各种各样的基因变异研究。知道我听说你发现这匹野马时的感觉吗?我觉得你可能给我创造了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可能改变我的命运的机会。”

刘可可略微沉吟一下,继续讲述:“你知道一匹野马为什么那么重要吗?野马与家马最大的不同就是它具有六千年的演化史,很少有动物能象野马留下自己的完整清晰的历史。包括大熊猫。六千万年是个什么概念哪?那时天山山脉正在隆起,地球还不是今天的模样,那时候地球上还没有人类,森林里跳跃着一种狐猴,这种猴子还没有想好自己究竟是演化成古猿还是继续做猴子。

野马就在这时出现了,它只有四十厘米高,大如狐狸,脚有五趾,生活在森林中,当人类的第一位祖先‘南方古猿’直立行走时,野马已经演化成了草原动物,蹄子由五趾变为三趾,最后又进化成现在的单趾,身材也变得更为高大了。

但重要的还不是这些,每一匹野马都是一块活化石,都是一座基因库。每一匹野马的基因里都流淌着六千年的历史,而我的想法是,如果获得它的基因与现在的优良种马进行改良,很可能就会变异出具有六千年前与六千年后的优良血统的新的马种,而这种新的马种很可能会比现在的马种的速度与各种能力提高一倍还要多。如果这个设想被证实的话。”

“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设想来的?”

“我关心的只是这匹马的基因。我的课题有个国际组织很感兴趣,他们想育出世界上最快的马,只是他们有资金,但却没有办法。我的设想有一定的风险,但科学本身就是一种高风险的产业,那个组织让我专门来这儿看看你的这匹马,之后写出可行性报告,他们进行审批。也许很快就可以成为现实,也许这永远只能成为一个巨大的设想。”

成天被刘可可的设想与讲述打动,野马的历史让他感到一种震惊。他把手中的缰绳抖动一下,让兰骑兵从池塘中爬出,兰骑兵的身上被水给漂洗得十分干净,黑色的毛发紧紧地贴在身上,它在草地上打了个响亮的响鼻,浑身一抖,水珠冰晶似地乱飞,溅了刘可可一身。刘可可惊叫着向旁边闪去,成天笑了下,他的笑很灿烂。“这可不是六千年前的基因,而是六千年后的水珠。小姐,你的设想与讲述很动人,只是我想问一下,据我所知,在中国的新疆北部还有一个很大的野马繁育中心,那里的野马据说还有从国外返回来十几匹普氏野马,你为什么不去那里用那些野马做你的试验呢?”

刘可可说:“那些野马是当年的俄国军官普尔热瓦尔斯基一八七八年在新疆准喀尔捕获的。这些野马经过很多次的碾转,运抵德国时只有二十八匹马,现在世界二十六个国家和地区的一百一十二个伺羊点的近一千匹野马都是它们的后代。近亲繁殖与远离田野,使野马的体质与血统开始下降,现在的野马严格意义上讲,已不能称做纯种的野生马了。我曾经做过这些野马的基因普查,但与我们的想象差得太远。我不想用它们来冒险。你的这匹野马可能是唯一一匹还未被侵犯血统的原生野马。听说他与一匹红色母马交配后,那匹红色母马怀孕了?”

“那匹红色母马现在已被我们隔离了起来,只是那匹马情绪太不稳定,连队的兽医说,那匹马很可能保不住那个马驹。”成天沉吟了片刻,说:“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那个国际组织是个什么样子的组织?他们培育这种快速马有什么用?”

“你的问题真尖锐,我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至少在还不成熟时。但你问了,我还是告诉你吧。”刘可可跟着成天往回走,兰骑兵走得很有力量,不时地扯动着成天的手去啃地上的青草。“那个组织是香港赛马会,他们希望培育出一种最好的速度赛马,以代替他们所有的比赛用马。”

“你指的是,用我的这匹野马育出那种赌马用的比赛用马?”成天吃惊地看着刘可可,象看一个陌生人似的,那种眼神让刘可可有些难受。

“这有什么不同吗?需要的话,我可以建议他们付你一笔数额不小的费用,你们的连队我看经费也不是很足,这不是正好可以给你们提供一点资金吗?”

成天有些气急地说:“你的想法真可笑,你知道吗?我们怎么会同意你去把这匹马做为一种赌徒们用的工具哪?”他有些激动地喊道。听到刘可可的想法,他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子来这儿不过是打这匹马的主意,并且还要用它育出适用于那种商业比赛用的跑马。他在电视上看到过赛马时那些马匹的样子,他当时就觉得一阵悲哀,马竟然成为人们的一种玩物,而这几乎是对马的一种亵渎。平时就是有一些上面来人,带着他们的家属骑一骑连队的战马,他都会与他们翻脸。他觉得军马最后的一点尊严都快被他们给破坏得没有了。

刘可可似没有发现成天的心理变化,她笑着说:“赌马有什么不好,现在香港回归了,不是还在讲马照跑吗?赛马还能给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位置,你认为马生来只有成为战马时才是最有尊严的时候吗?”

成天停下步子,认真地道:“可我想要的是那种世界上最好的军马,而不是什么跑马场上的跑马。如果你只是为了这,那我可以对你说拒绝吗?”

刘可可不在意地说:“我的爷爷也当过骑兵,是那种最早的骑兵,我当然也希望育出一种世界上最好的战马,只是有时候,在这个世界上,育出最好的战马又有什么用?要知道,适合马的战场可不是太多了,好象在跑马场与马术比赛时,它们出现的机会多一些,你可能比我还清楚,现在世界上只有中国等少数几个国家还保留着连以下的骑兵作战编制。而据我所知,早百六十年代,美国为了推行军事现代化,当时的联席参谋长麦克阿瑟先生下令把所有的军马杀死,从那会儿开始,这个国家就开始再也没有了骑兵编制,世界上其他国家也都先后把骑兵部队撤消了编制。而就是在我们中国,先是在十年前,取消了团上以的骑兵作战编制,迟早有一天,中国也会把这些骑兵部队取消的,因为比马更快的机器早已是现代战争的主角了,我的连长。”

成天似被此话击中,他无言了,眼中闪动着一丝的悲哀,他的头慢慢地挪过去,他表情激烈地说:“可是麦克阿瑟在下令杀死军马的时候,不是也发生了有几十个骑兵为了保护这些马,跑了几千公里,把它们全部赶到了加拿大了吗?骑兵永远不会消失的,永远不会……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那个设想永远不可能从我这里实现。”他不看刘可可,低语着:“抱歉……”跨上马离去,把她一个人丢在原地,刘可可看着飞奔而去的成天急了,她大声地喊道:“你快回来,不要丢下我,成天,你这个丑牛仔。”她望着远去的成天的背影,大声地喊叫着,眼泪都快出来了。很快草原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轮夕阳挂在草叶上,如同一颗红色的露珠。她恨恨地骂着成天,一步一步地向骑兵连的方向走。

夜色很快淹没了她,她也很快溶进了黑色中。她没有看到,在她的身后,有个人一直远远地跟着她。

三十三、最后一个牛仔

刘可可决定天一亮就离开这里,昨天晚上她几乎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了两个多小时,回到连队时,她只看见王青衣站在那里等她。她有些愤恨地说:“那个成天在那里?”她想找他算帐,甚至于想骂他。成天的轻慢让她很不舒服,同时有种异样的感受。她觉得这个象牛仔的上尉连长简直太怪了,他与自己同围的男人太不一样了,她是头一回被一个男人如此轻慢。

王青衣笑吟吟地说:“成天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许他还在草原上散步哪,怎么,他居然敢让我们的科学家生气?”

“何止生气,这个牛仔,简直没有一点点的绅士风度。”她恨恨地说,只是没有说出原因来。此时她才感觉双脚走得直发疼,她又累又饿,身上罩着层草原的湿气。夜晚的草原上气露上升,她只觉得有些冷。王青衣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陪她来到饭堂吃饭,饭菜很丰盛,桌子上摆满了羊肉,只是在喝酥油荼时,她才感到一阵恶心,那种味道太冲了,她低头皱眉的样子十分地好笑,王青衣故意没有发现似地说:“我还以为你爱吃哪,这可是草原上最新鲜的酥油了。”刘可可吐了一地,她不好意思地看着王青衣,说:“对不起了。”说完,又拿起一串烤羊肉来,大口吃着。她边吃边问王青衣:“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当一个指导员,这里可够苦的了,听说你的女朋友还是军区副司令的女儿,你不会是想当先进吧?”

王青衣哈哈大笑起来,“我现在知道成天连长为什么会逃跑,你知道得太多了,多得让人都有些害怕。不过说实话,我对你的基因专业感兴趣,你的那个设想很有天才感。如果成功了,可能会在某一方面成为一个奇迹。”

“你也知道我的设想了,如果你是成天就好了,他好象对我的设想不感兴趣,我觉得他太呆板了,象个活在古代的人似的。我认为他会叫好的,但他对马参加跑马场上的赌马,好象很反感。他总想着改变这个世界,可这已经不是骑兵时代了,骑兵时代早就宣告结束了。他为什么会一直活在过去?”

王青衣道:“我与你一样好奇。成天让人觉得沉重,他好象一直活在一种过去的传说里,他的祖先好象成为了他的一种负担。他只想为一种理想与传说而活着。这样的人越来越稀少了,象一些珍珠一样。我不赞同他的生活方式,但我却尊重他,因为我无法用自己的标准去说他的生活方式不对。我希望你也如此。他可能是最后的一个理想主义者了,也是一个最后的失败者。”王青衣喝了口奶茶,想起什么似的,说:“成天现在正在写一本书,那本书在这个家族里流传了好几代,我想到他这儿是该结束的时候了。你是一个研究野生动物的专家,接触到的马的资料肯定会非常多,但他却走不出去,我希望你能帮他找一部分资料,你帮他的忙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他在研究什么呢?”刘可可好奇地问。

“世界上所有的关于马的战争与马的战术的书。这本书可能会穷尽天下所有的与马有关的战争,当然也是最后一本了。”

“又是战争,我发现成天对于战争的关注太过于强烈了,他怎么不想想自己的未来,未来的时代可能只会在动物园中才可以看到马,他以为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呀?”刘可可叹息着说:“他如果生在过去就好了,在那个时代他可能会实现自己所有的理想与愿望。你感到一种什么东西吗?与成天相处?”

“什么?”

“我觉得自己在他的眼里可能是一个可笑的人,他的眼睛让我感到一种压力。因为我们所追求的一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这不过是你的一种错觉而已,他的感觉影响了你,是吗?我来到这片草原后,就发现自己好象是一个多余的人,因为现代的东西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你看到连队的那辆吉普车了吧?那辆车几乎很少有人开,马是草原上的神物,也是一个骑兵连里最宝贵的东西了,我有时候千百次地问过自己,这些马的存在有何意义,但却只得顺着一种习惯向前走,因为你不得不相信惯性的力量,就是在走向消亡的过程中,也是如此,你得学会适应它,然后才知道你走过的一段日子,毫无意义。”王青衣有些无奈地说:“我不敢设想这个连队消失之后,成天会怎么办?”

“他可能会选择死亡?”刘可可说出这句话,把自己也吓了一跳,王青衣好象被她的预言给惊住,半天不语。“我可能不该去这样说,但我希望他能找到让自己生活得十分舒服的方式。”

王青衣笑笑,与她互相碰杯致意。俩人说了很多的话,当然都是一些城市生活方面的事。成天与她的共同语言是股票。股票对他来说,好象已经成为一个很陌生的字眼,他听到刘可可说到某只股升了降了,心中竟涌出一丝的失落。俩人聊到很晚了,王青衣送刘可可回房休息。刘可可走到成天的房前时,忽然停了下来,她轻轻地敲着门,门内似乎动了一下,就再没有声音了,她又坚持去敲,但那门紧闭着,里面静寂无声。王青衣在她的身后,悄声说:“他可能还没有回来,你先去睡吧?”

刘可可疑惑地说:“我直觉房内有人,可我一敲门,那种声音就消失了,他不会在草原上失踪吧?”

“不会,你放心好了,他连草原上有多少根草都能数清,还能把自己丢了?明天早晨他会回来送你的,今天你先休息吧?”

刘可可有些心神不定地回到了房内,一晚上她都没有睡踏实,好象做了好几个轻薄的梦,但那些梦做得都不太深,到天快亮时,她才睡着了一小会。在梦中她好象在痛骂一个人,那个人的头一直低着,她骂得痛快淋漓,那个人一会儿就开始痛哭起来,男人的痛哭让女人反感,她不屑地离开那个男人走了出去。从那背影上她好象认出是成天。这时她的房门被轻轻地敲响,她把自己从梦中抽出。过了好久,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但那梦的情节已不太清晰,她一直想着那个人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成天在她的梦中哭什么?敲门的是王青衣,从她一来到连队,王青衣好象就躲了起来,把她交给了连长成天。除了偶尔在吃饭时见到他外,她几乎很难见到他。当然,那几天一直敲她门喊她吃饭的是成天,从昨天晚上她就觉出了一种很怪的感觉。似乎成天开始躲避着她。她的心动了一下,自己真的可能让他感到害怕吗?

王青衣笑笑地站在门口,等待她收拾东西。早晨的草原上很安静,连队的战士都带出去晨练了。连马的声音都无法听到,刘可可用眼睛搜寻着什么?但看了半天,她又失望了。王青衣好象没有察觉似的,一直在回避着什么?那种彬彬有礼的周到让刘可可无可奈何。王青衣肯定知道自己刚才在找什么,但却做出一副与已无关,并且根本就不曾察觉的样子。刘可可最恨这样的人了,但她没有理由再去恨一个人了。在饭桌上她终于忍不住了,她问道:“他还没有回来吗?是不是失踪了?”

“谁?”王青衣故意做无知状。

“就是那个牛仔呀。”刘可可恨恨地说。

“他早晨带着连队上山训练去了。临走时,特意让我专门送你,他还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送给你。好象还给你留下了一封信。”

“信在那儿?”

“吃完饭就可以见到了,就在你的车上,东西与信在一起,你自己看吧?你们俩个好象在捉迷藏似的,我都给弄湖涂了。另外,我有一大包东西带给我的女友,希望你能帮我的忙。”王青衣暧昧地笑笑。

刘可可走到自己的车前,车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盘羊头,那只羊头很漂亮,长长的黑色的弯角如同黑玉,她用手轻抚,感到一种冰凉般感受。那封信就在一个白色的信封里放着,她用眼睛触抚着,心里竟然有些慌乱。她快速发动汽车,与王青衣挥手告别。吉普车怒吼着离去,在草原上划出一道烟尘,很快就消失了。

王青衣远远看着那道烟尘,一直目送着那辆车消失,他才落寞地放下手,回过身来,差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他一看竟是成天,成天好象一直就站在他的身后似的。王青衣欢叫着:“你的葫芦里都卖着什么药哪?躲起来不见,却又放不下。我还以为你会坚持到最后,或者是骑上你的马,在一个小山头上遥望着她离去哪?”他故意神秘地拍拍成天的肩,打趣地说:“人家可能把你给看上了,我敢打赌,那个小姑娘对你是一见钟情哪。”

成天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与我的想法格格不入,几乎就是两条道上的人?再说我连她的基本情况都不知道,还一见钟情哪?”

“她会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几乎从我这儿挖走了所有关于你的情报,我是个过来人,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人的那点小伎俩,我还能看不出来?我说你早晨出去训练了,她急得什么似的,那叫做牵挂,你懂吗?”

“她不会回来了,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成天有些沉重地低语。“回来又如何?她不过是个过客。”

“为什么?哦,对了,你那封信中都说了些什么哪?”

“我说,请你永不要再来,你的设想在我这儿没有市场。我选择拒绝。”成天冷冰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