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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小样发现,她怀孕了。

其实不用去医院化验,她已感觉出来了。这个月例假迟迟没来,而且已经有了轻微反应,早晨起来恶心、厌食,不能闻油烟味。但她不放心,怕自己是精神作用,所以还是跑到医院做化验。看到化验单上呈阳性反应的“+”号,证明自己确实怀孕了,石小样总算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凄凉的胜利微笑。

情人和妻子不同,往往都怕怀孕,石小样正相反。自从上次左岸去公司找她,让她找姚明远说情,她虽然没有答应,却借此把两人一度中断的关系又重新链接上了。她原以为,姚明远现在是自由身,又失去作为继承人的儿子,一定会很快再婚生子。那样的话,自己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现去找一个,还得重新了解、磨合,需要投入时间和精力。自己这样一个现成人选,从情人到妻子,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吗!

可惜,每个人评估自己时,会不同程度地高估一些。在对方眼里,就要打折了。石小样不知道,姚明远根本没有娶她为妻的打算。他堂堂一位董事长兼总经理,怎么可能和一个两手空空的打工族联姻呢?虽然她有青春和美貌,但这点无形资产远不能和他的数千万固定资产相抗衡。做情人,已经抬举她了;做妻子,对他这种智商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污辱。

石小样虽然摸不准姚明远的想法,但凭着女人的敏感,还是觉察出不对劲。以前两人约会,他总是提醒她吃药,生怕她怀孕。他这样小心谨慎,石小样能理解,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人。但现在情形不同了,现在他无妻无子,依然像防贼似的防她怀孕,显然并没有和自己结婚的打算。

姚明远这副态度,让石小样陡然升起危机感。她想,自己已经27岁了,从和大为相爱算起,到现在已被他们姚家父子耗掉5年青春—女人一生中最好的5年,难道到了还是两手空空不成?不行。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抓住机会,不能再让他跑了。自己这个年龄,已经输不起了。

可是,怎么抓呢?石小样想来想去,觉的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彻底的,既然他这么怕自己怀孕,那就来一次预谋怀孕。

方向决定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石小样把避孕药换成维生素E,看似无意、实是有意当着姚明远面吃,在床上的表现亦比从前风骚了许多。姚明远只知表面,不明内里。石小样却是心知肚明。可不知怎么,头一个月,计划没有成功。怀孕这种事,有点儿像摸奖,有时你越想中却越中不了,反而是漫不经心、不经意间,冷不丁暴出冷门。石小样并没泄气,她想两人的日子长着呢,以后还有机会,自己又没毛病,不信就怀不上。她不知道,其实已没有多少日子了。就在她暗中盘算、筹措怀孕一事时,姚明远也在悄然行动。他在张棋的陪同下去北京相亲,与陈冉定下婚约。作为这桩婚事的最大障碍—石小样,姚明远已下决心“清理”。

不过世上的事,也是没道理可讲。恰恰是在“清理”时,石小样怀上了姚明远的孩子。不用说,她这方面自然像中大奖似的兴奋、满足,虽然这兴奋与满足中夹着一丝无以名之的凄凉之感。姚明远那面还蒙在鼓里。如果知道这最后一次做爱成本如此之大,他肯定打死也不会做。不过男人大都是床下诸葛亮,上了床不论诸葛还是八戒,差异不是很大。这本就不是理性范畴的事。其实那天姚明远去之前并没想做,他的心思都在怎么把人“清理”出局而又不太破费上,所谓破费无非是指少花钱少占用精力,否则伤筋动骨就不值了。但恨不得一刀斩断旧情,但又怕做的太急把事情搞僵,思前想后,决定按张棋说的方法“淡出”。先是以工作忙为由,把约会频率降下来,然后找个由头,安排一次饭局-当然不只他们二人,现在要尽可能避免单独见面,以免把持不住自己—结果到底还是没把持住。结束时姚明远送石小样,在路上看似随意、实则这才是今晚的主题,他用体贴的口吻对小样说,你在广告公司没什么发展,不如出国深造一段时间,年轻人应该出去见识见识。

石小样当时就意识到,姚明远要抽身而退,借此了断二人关系,这也是老板们解决情人或二奶的一个通用办法。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虽然有些心寒,但她明白,自己眼下是笼中之鸟,尚无还击之力,于是爽快地答应了。还说了一些舍不得他、牵挂他之类的话。这些肉麻的情话并没对姚明远起多少作用,对他起作用的是杀伤力更强的肢体语言。到了公寓楼下,石小样抱住他,给了他一个挚热而深情的长吻,这时他身体起了反应。原本不想上楼-这么晚了,又是老情人,上去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但最后还是没把持住,跟着上去了。以后的事,只要稍微有一点常识,不需要想象力就可以想到。

当然,姚明远并没对这一计划外性行为特别懊悔。既然两人已经睡了,多睡一次、少睡一次没什么分别,只要别睡出麻烦来就行。他再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就在这一原始的本能和冲动下,悄悄拐了弯。

那天,姚明远刚到公司,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说有重要消息告诉他。起初,他以为是恶作剧,但还是问了一句,对方说在电话里谈不方便,要见面谈。怕姚明远不信,这次她主动报上姓名-林翘,晚报记者。姚明远曾听石小样说过,多少有点印象。他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让她到公司来,而是约到咖啡厅。

果然,一见面,林翘告诉他:石小样怀孕了!

姚明远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震惊,他拿不准自己和石小样的事,她究竟知道多少?也不知她这么做的目的。于是,模凌两可地点了下头,“唔,你怎么知道的?”

林翘脸上掠过一丝阴霾,抬手把额前的头发捋到一边。

“我家里出了点儿事,这两天我住在她家。”

所谓出事,是发现老公有外遇。这段时间林翘总不回家吃饭,两人的关系比较紧张。也巧,那天她来例假感觉不舒服,就没出去应酬,下了班直接回家。一进门,发现老公在洗澡,就有些纳闷,这个时间洗什么澡呀!就在这当儿,他的手机响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对方一听她的声音就挂了。林翘警觉起来,查他的手机短信,结果就发现了。两人吵了起来,老公不仅承认了,还说不行就离。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林翘气晕了,和他撕打起来。结果自然是她吃亏。哭着来找石小样,小样好言相劝,留她过夜。第二天早晨,林翘被一阵声音惊醒了。起身一看,小样在卫生间呕吐。忙问她怎么了?开始小样不说,后来见瞒不住了,才说自己怀孕了,嘱咐她不要对外人说,过几天就去医院做掉。起初,林翘信以为真,反劝她慎重,最好和姚明远商量一下再定。过后一想不对,头把还在客厅茶机上看到一本《育龄妇女300问》,如果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买这种书看?于是起了疑心。至于为什么跑来找姚明远告密,她自己也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是单纯为了钱?还是失意的人见不得别人幸福?或是想完成一次快意的报复?

因为消息来的太突然,姚明远有些措手不及。尽管还没有调查落实,但估计十有八九是真的。林翘没必要也没胆量来戏弄自己。她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要钱。这不难办,问题是石小样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生下来,得想办法做掉。但她会去吗?如果她非要生下来怎么办?

姚明远紧蹙眉头,脸色阴郁。林翘本来有些心虚,见他这副样子,反而来了勇气。

“姚总,我知道我这么做不道德。她好心收留我,我却出卖她。但这个世界上,只有不道德的交易,才会有巨大的利润。等我有了钱,我也会做一个讲道德的人。现在还是把道德放一边吧。”

姚明远阴郁地一笑:“我并不关心你的道德,那是上帝的业务。而且也谈不上什么出卖,恐怕你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这只是一次意外,小样就要出国留学,她不会在这种时候做母亲的。”

林翘不无嘲讽地一笑:“她也是这么说的,但我不明白,一个不想做母亲的人有什么必要读《育龄妇女300问》?而且我敢肯定这不是意外。”

“笑话?你凭什么肯定?难道我们之间的事,你这个外人更清楚?”

“我当然有理由。在她家床头柜发现了一瓶避孕药,我不明白一个吃避孕药的人怎么能怀孕呢?出于好奇,我打开看了,结果你肯定想不到,里面根本不是避孕药,而是维生素。她也许能骗过你,但骗不了我。别忘了我是女人,这方面比你有经验。”

姚明远有些吃不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骂道:“这个臭婊子,居然跟我玩这一套!好,既然你无情,也就休怪我无意。咱们走着瞧,看最后谁死的更难看!”

姚明远决定不再绕弯子,他要用林翘对付石小样。于是直接了当地道:“林小姐,我欣赏你的聪明,你说吧,想要多少?”

林翘迟疑了一下,低声道:“30万。”

姚明远怕她狮子大开口,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见她说出这么个数字,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就没做声。

林翘知道,他是嫌自己要的多,于是道:“姚总,你知道,这种事对别人来说,可能一文不值,但对你就不同了。你是有身份的人,她想瞒着你,把孩子偷偷生下来,以此为法码,逼你和她结婚。如果不答应,就会把你告上法庭,索要孩子抚养费。你知道,非婚生子和婚生子在法律上享有同等权力。到时候,可就不是30万的事了。”

姚明远打量着林翘,暗自感叹:这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张棋说的对,出身贫寒的人,往往物欲更强,更具有破坏性。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了。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让两位年龄几乎小自己一半的女人上了一课。从前真是小看了她们。想到这,他冷冷一笑,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表情,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平静语气道:“林小姐,如果仅仅是信息费,我认为这个价太高了。不过,我同意给你30万,但有一个条件—你要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拿掉。”

“这-这怎么行?”林翘没想到姚明远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时愣住了。

“怎么不行?你是女的,随便去一家医院就可以搞到堕胎药。你现在又住在她家,既然她能把避孕药换成维生素,你也可以效防其身,把药放在饮料或饭菜里,一般药物都是溶解于水的。”

“可是-”林翘犹豫了,毕竟说是一回事,动手做是另一回事。“我下不了手。还是你自己做吧。”

“哈哈,如果我自己做,你就会失去这个一天之内赚30万的机会。林小姐,你可要想好了。好机会不是每天都有的。你现在每月薪水多少?也就两三千吧。也就是说,你像现在这样每天不停地爬格子,一直干上10年,才能赚到30万。扣除日常开销,恐怕连10万也剩不下!我给你这30万可是纯利润,你可以买漂亮房子,去欧洲旅游,好好享受人生。怎么样?给你5分钟时间考虑。”

一阵尴尬的沉默。

“好吧,我答应你。”林翘开口道,脸上带着一种将赴刑场的无畏和凛然。

“好!林小姐爽快。不过我要提醒你,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不要反悔。如果惊动了她又没做成,可别怪我不客气。你要知道,不道德的交易虽然能带来巨额利润,但也是有成本的。最大的成本是心理成本,你要背负一个恶名,要永远保持沉默。这也公平,你不能杀了人,还要让人赞美你。”

“我明白,姚总,你不用多说了。”

“那好,我们就这么讲定了。我先付你一半,余下的事成之后给你。然后你要离开蓝城一段时间。”

与姚明远分手后,林翘径直去了妇产医院,出来之后又去佳乐福。当她怀揣一小包堕胎药、手里拎着满满两大袋食品,回到石小样家时,内心交织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感。有一刹那,她动摇了。可是想到那张刚刚存进15万元的信用卡,想到姚明远说过的话,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这么做虽然有些卑鄙,但她也不见得多么高尚。她并不是带着爱去孕育这个新生命的,她没有权力利用一个无辜的生命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我这么做也不算违背天理。”

林翘这样想着,给自己打气。一个人做坏事时,要比做好事更需要理由,否则就没有勇气做下去。林翘这种复杂心理,石小样全然不知。因为怀孕的缘故,一向勤快的她变的懒散起来。虽然以往和林翘并不十分投缘,但此时有她陪伴,基本上包揽了做饭、清洁等家务,也就乐得其所。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引狼入室,在她眼皮底下,正上演着一出现代版的“农夫和蛇”。等她明白过来,已经为时过晚。

次日傍晚,药性开始发作。石小样感觉浑身无力,下腹隐隐做痛,早早上床睡了。夜里,她被痛醒了,起来发现下体在流血,她吓坏了,大声呼叫林翘。林翘其实未睡,她装作突然醒来的样子跑过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把小样送到医院。然后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石小样全明白了。

在医院观察了一个晚上,因为已出现明显流产征兆,孩子保不住了。第二天,石小样被送进手术室,做吸宫手术。在手术台上,她痛的死去活来,紧咬嘴唇,一声不吭。身体的痛能受了,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痛。

出院后,石小样一直没找到林翘。估计她躲起来了,所以也就不找了。她只是个帮凶,真正的罪犯是姚明远。对付他,她早已想好办法。

在家休息了几天,身体刚刚恢复,石小样就给以前认识的一位新华社记者打电话,约他一起坐坐。

“我有料,你一定会感兴趣,是猛料。”

她担心这位大忙人不能如约而至,在电话里特意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