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四十八、象是颗炸弹

刘可可象是颗炸弹,一颗充满可怕魅力的炸弹。她走到那里,都带动着一片目光,战士们的眼睛与心思全被她的笑声吸引,那笑声更象是一种毒药,成天感到战士们多年来被压抑下去的欲望开始出现了,他看得懂那些战士们眼中的神情与想法。她经常天真地笑着与每个想与她交谈的战士,站在月亮下或者草地上说话,战士们几乎把她当成了女神,有几个家伙经常借各种名义去教她骑马。成天好几次看到刘可可在马场上被一队骑兵们护送着在马上或摇或颤地练习着。当然刘可可的一切显得那样真实而且丝毫没有做作之感,她的不经意间露出的媚笑与那种天真几乎就贴在她的身上,如同商标。好象缺失了这些东西,刘可可将不再是刘可可,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刘可可几乎带来了半个连队,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三个人,并且还有两个女孩子,只有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小伙子,据说是个博士,把成天吓了一跳。随着她来的,还有一匹马,那匹马骨胳清奇,浑身呈现着一种怪怪的深棕色,刘可可说那匹马就是专门从国外引进的顿河马,另外他们还购买了一匹英国马,可能近期就将运到。刘可可将他们的研究方案给了成天与王青衣一份,她们将分为两组进行研究,一组将用这几匹马与野马交配,进行正常的杂育试验,另外一组则将分离兰骑兵的基因,刘可可设想用它的基因与其他的良种马的基因进行改良,她用诗一样的语言对这个连队的两位最高长官解释说:那匹马如果能够在我的想象中出现,它应该是一台真正的跑步机器,它将是一匹集中了野马与那匹良种马的最好的结合体。它的身材将按照最佳的奔驰形式生成,如同一辆汽车的流线形或者有助于奔跑时的一切设计,这匹马也将是用生物工程技术车间所生产出的一匹马。只是它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按照人类思维所出现的一个新的马种。如果不幸它还会被称做马的话。成天听得有些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想象过一匹马可以如同汽车样,按照人的想法自由设计。那样一匹太完美的马还能叫做马吗?王青衣一直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他觉得那个设想太过于浪漫,一听就有种女性的浪漫与天真。但科学往往就是想象力与幻想的结晶。他没有打断她,是她发现这个女孩子比她想象的要现实得多,她既有更为浪漫的科学想法来为自己的成功寻找一种理由,但更重要的是她还为自己的失败做好了准备,那就是她不会失败,因为她是为着一种商业目的而来的,那一切的试验将以保证这笔资金的最大回收为前提,因为如果那匹想象中的马无法诞生,而一匹野马与其他名马杂交出来的马匹,也将会让那些提供这笔资金的商人感到欣慰。这符合王青衣做人的原则,他还发现,成天对于刘可可似乎有着一种天生的敌意,而那种敌意只会使刘可可增加对他的好奇。这很可怕,但也有意思。他想,一个古典的男人居然会吸引一个很现实的女孩子。这可能就是一种奇怪的组合吧。

当然成天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匹充满想象力的马让他觉出一丝好笑与讨厌,他觉得如果马都成了一种如同生产线生产出来的产品时,可能也是马匹在这个世界上失去最后的魅力的时候。他无法想象自己与一匹这样的马,会有着怎样的情感。当然他从不会有什么意见,问题是他只以为那可能永远都将是一个想象中的产物,而不会成为现实,对于那个不可能成为现实的事情,他只抱着一种漠然的态度,而且他从回来后,就下定决心,与刘可可他们远一点。他听完了刘可可的介绍后说:“你的设想很有意思,但愿可以成为现实,只是那种马可能我永远都不会要?”

刘可可愕然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我不想与一匹制做出来的马成为战友,因为它可能太完美了。”成天沉吟片刻,“哦,对于你的试验,我们将全力配合你,兰骑兵每天参加两个小时的训练,其余时间归你们用。但对于兰骑兵所做的试验,都要在安全的原则下进行,如果出事,我不会原谅你们。当然一切试验工作由指导员王青衣来具体负责。”

王青衣有些突然的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来。成天回避着他的眼睛,不自然地快步离去。王青衣看一眼也有些不解的刘可可说:“我……我全力配合。”说完,匆匆地出去了,留下刘可可有些呆然地站在那儿,半天才有些回过味来似地哼哼着笑了两声。

王青衣追上成天。成天故意不吭声。王青衣说:“得得,你在别人面前把劲拿足了,又在我面前绷上了。我给你说,这可是你小子的一个机会,我看出来了,刘可可可是个好女人,漂亮,现实,还又浪漫,我觉得你小子这样下去,她非掉到你的陷井里去不可,问题是你小子这样一个好的机会竟然轻易就给扔掉了,还不与我商量就把这活推给了我。你小子可想好了,不要到时候又后悔?”王青衣故意在那里哼哼着。

成天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王青衣点燃支烟,忽然把烟头一扔,哼哼道:“你小子是欲擒故纵呀,我差点上了你的当。那个刘可可现在可能心里认为,你对她根本就没有感觉,一着险棋,一着险棋呀。万一人家真的如此以为了,你小子可就坏菜了。”

成天把他手中的烟夺过来,根本就不回答他的问话,好象刚才一直在谈论着其他问题似的,他说:“你说刘可可说的那种马可能实现吗?”

“有可能,现在的生物工程技术已经发达到都在研究克隆人了。改变一匹马的基因可能已不是个设想了,有可能刘可可已经有过改变其他生物基因的技术与能力,否则,没有人会把上百万美元交给她来实现自己的幻想的。”

“我不懂她说的那种生物工程,也不知道什么克隆技术,但我反对她的幻想,那种幻想可能会造成马的灾难,因为太容易的东西可能都只会使一种生物失去原有的造物的魅力。我有些害怕,可却无力阻挡,你知道吗?我害怕自己也成了这种幻想的一个促成者,问题是我已是这种幻想的导火索了。”成天没有表情地说。“我发现自己的缺点了,我可能是个完美主义者,或者是个对于先进的东西有种害怕的人。我……我害怕什么哪?”

他有些失神地说。眼中有着一丝的慌乱。王青衣笑笑,尖声说:“你害怕自己……得了,我可以按你说的去帮他们,可你知道,许多东西还得找你,你把我当成了木偶,可我还得把你这个牵线人给拉着。走,咱们总得先去帮他们把马棚给解决一下吧,听说那匹顿河马真漂亮,比咱们的马好一大节子哪?”

成天低头说:“我得说话算数吗?”

王青看他很坚决,才大笑着摇摇头,放过他,往刘可可他们的住地去了。

刘可可他们住在原来的骑兵师的师部,那匹顿河马拴在一个很大的马棚里,刘可可他们专门雇了一个牧民来喂它。刘可可在马棚里正在指导那个牧民喂马的一些注意事项,她拿了一张纸,上面开列了一张单子,密密地列了一堆。这匹马从运进境内,就不断地生病,可能水土不服的原因吧,一来到草原上就拉稀。一连几天了,不吃不喝。她用手抚着那匹顿河马,一抬头看到了一直在一边看着他笑的王青衣。她有些吃惊地说:“是你呀,把我吓了一跳。”

王青衣说:“跳不起来吧,你的这匹马我已经交待军医,对它实行二十四小时监护,你放心好了。上午成天也来看过了,他说只是水土不服,过两天就会好的。”

“成天来看过了?我听军医说成天对马有着特殊的认知,说马有什么病,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还会治?”刘可可说。

王青衣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放心好了,成天二十四小时随时恭候你的吩咐,有什么需要他的,你给我说就成了。”

“还二十四小时随时恭候哪,他根本就对我……们的实验不感兴趣,你没看见他一下子就把自己全推掉了,好象与他没有关系似的。”刘可可气愤地说。

“怎么没关系呀,成天让我负责,可没说不支持呀,而且我负责,有事要让他来协调,我当然会按排他去做的呀?”王青衣狡猾地一笑,笑得刘可可的脸色一红。刘可可似乎从王青衣的笑声中听出了些什么,她掩饰地一笑,说:“那行,我想明天就把兰骑兵接过来,我想让它与这匹顿河马先关在一个马棚里,让它们先熟悉一下,当然我想让它们产生一点感情。你看怎么样?”

“当然没有问题?”王青衣干脆地说。“下午就把那匹马让人送过来?”

刘可可说:“哦,对了,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个忙,你看行吗?”

王青衣期待地看着她。刘可可说:“我想骑一下那匹兰骑兵。你知道,我不会骑马,但我觉得兰骑兵的身上有股让人看不清的神秘与野性,我很喜欢它。我只想试地骑一下,去体验一下兰骑兵的速度?”

“为什么?”

“从我第一次看到兰骑兵时,我就被一种欲望给牵引住了,我当时就想,自己一定要骑一下这匹马,那怕把自己给摔得鼻青脸肿?”

王青衣说:“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去动这个念头,它从被成天训服后,就一直只有成天一个人骑它,其他人一接近它,兰骑兵就会跳踢起来。而且那匹马还没有完全驯服,它身上的野性还完全没有退尽……”

刘可可喃喃地说:“我不管,我喜欢这样的马,我想骑它,在草原上奔驰。我想体险一下野马的感受。”

王青衣看着她。下决心似地说:“……我没有听见你的想法。也不会同意你的要求,我只在意,你来时是完整的,回去时同样是安全的。当然适当的时候,我会按排你们骑马的,可不是那匹兰骑兵,它太危险。”王青衣说完,快步离去。这时远远地走过来两个身着便装的女孩子。她们刚才到操场上去看骑兵连的训练去了,可能都被真实的马给吸引了,脸上显示着小小的激动。那个梳着长发的姑娘小声对刘可可说:“可可,我们刚才去看那些骑兵训练了,他们可真威风。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骑到真实的马呀,那匹顿河马倒是匹好马,可惜没有马鞍,现在还得了病。”这小姑娘叫王非,是专门搞种马研究的,一个大姑娘搞这样的研究,可能会引起很多人的非议,但她却非常喜欢这一行当。她已经杂育出了十多匹优良种马。刘可可一眼就把她看中了,并且专门要来自己的小组。女孩子总是容易接触的,她们才在一起几天,就开始只叫对方的呢称了。王非现在被叫成了王妃。而另一个女孩子则戴着副厚厚的眼镜,一脸的严肃,她穿着很老旧,但却在世界上很多国家发表过关于基因问题的论文,并且在美国研修过多年。刘可可认为她可能是自己最好的搭挡了。她的厚厚的镜片挡住了她的想法,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说出来的话只与她从事的工作有关,并且从来不谈论私事。刚才她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她对马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她培育出的马。她有个很美式的名字珍妮。她的那种很老旧的穿着,在她供职的研究所里,竟引起了轰动,人们都说她很有品味,有个美国小伙子一天到晚地给她送花儿。这次研究结束后,她就将去美国完婚。刘可可拍拍珍妮说:“又在发什么呆哪?我的大美人儿。今天下午他们就把那匹野马给送来。我有个计划,咱们下午接回来后,悄悄地骑着那马转一圈,怎么样?说实话,我以前也骑过马,但野马还没有骑过,这回我可要试试了。”

王妃着急地说:“那匹马有什么了不起哪,听说那个驯服这匹马的人很厉害,长得还挺好,可我怎能么一直就没有与他对上号哪?”

“好家伙。原来你来这儿打的是那个英雄的主意哪?我可告诉你,上回可可就来过,如果好,她可能早就没收了,还能落到你手里,就是到了你手里,估计也成了便宜货。”珍妮尖锐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王妃说不过她,跑过去挥拳在珍妮身上捶打着,两个女人一下子闹成了一团。

这时她看到远远地,成天骑着兰骑兵走了过来。他似乎早就看到了她们在那儿的嬉闹。一直在等待着她们安静下来。一个被她们议论的男人忽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这让姑娘们有些尴尬,当然感到不安的却是成天。他从马上下来,站到姑娘们的面前,说:“你们好热闹?”

“当然热闹了…”王妃一双尖眼使劲挑剔地看着他,象在扫瞄着什么似的,一点点地研究着,良久,才放心似地说:“你就是那位连长哪?”

“怎么,不象?”

“当然象了,这么多天了,我居然都没有与你对上号,你的架子好大?”

成天脸黑了一下,这个女孩子太厉害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搞研究的?“我的工作太忙,是指导员在这儿帮助你们,我们有过分工,我过来是送这匹马,从现在开始,这匹马正式交给你们,我希望你们可以精心地待它,它还不太习惯于离开我……”

王妃走到兰骑兵的身前,轻轻地拍了一下,兰骑兵一下子跳跃了起来,它似乎对女人的香水味不太习惯。本能地向后退缩着。“对不起,忘了给各位讲了,兰骑兵不习惯于与女人在一起,同时它不知道香水是什么东西,特殊的味道可能会让它感到害怕,我希望各位能够在这期间,不要抹香水,更不要随便骑它。”

刘可可走到马前,把缰绳从成天的手里接过,不在意地说:“谢谢你把马亲自送来。我正要去找你哪,我这儿需要你帮忙,尤其是在对兰骑兵进行配种时,你与兰骑兵在一起时间久了,它听你的。”

“这……工作方面的问题请与指导员联系,这些他负责。如果没有事,我可以先走了吗?”成天回避开刘可可的眼睛。

“可是刚才王青衣说,他负责协调,但如果要用到你时,他可以派你来我们这儿帮忙,据我了解,你们最近的训练只是基础课目的训练,那种训练一个排长就足够了。你不会不愿意帮助我们吧?”

成天没想到刘可可这么尖锐,这群女孩子一个个厉害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更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是,王青衣又顺手把这个球踢到了他的手里。他有些喃喃地说:“不,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哦,对了,下午我还有个会,你们先在这儿聊吧?”成天急匆匆地走了。他的心里竟然有着一丝的慌乱。刚才他从训练场回来,本来说让通信员把马送过来,可自己还是下意识地走了过来。他走到马场时,听到那几个女孩子在那儿议论自己,心里竟有些愣怔,许多年了,他还很少有过这样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避着刘可可,但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而她不过是路过的一只小鸟,他只是在这儿居住的一个土著而已。

成天的心里吱吱地跳跃着,他觉得自己离开她们的这几十步一下子变得那样漫长。他的后背上燃烧起一片目光。他觉得自己可能一出她们的视线那些嘴巴就可能把自己嚼烂了。嗨,他下意识地长嘘一口气。转身向前快步走了。

他还没有从她们的目光中消失,那个王妃已经在吱吱地笑着说:“嗨,这就是那个英雄呀,我发现他在女人面前还象个孩子似的,手都不知道往那里放,刚才可可说到交配两个字,他的脸都红了呢?”

珍妮打她一下说:“就你这张嘴臭。谁象你那样色,看着人家时眼睛都直了,你看咱们可可,步步紧逼,而那个成天步步后退,那可真是防守有方,处处有感受呀?我可劝你一句话,你别看到个好男人就安奈不住了,咱们是给可可打工,要先给东家挑,剩下了才可以轮到你?”

刘可可看到目标转到自己身上了,故意做一副冷漠状地轻轻地抚着兰骑兵。兰骑兵的眼神一直望着别处,似乎真的在闪躲着她们身上的香水味。她说:“你们净胡说,到了这儿,咱们可得注意点,这可是军营里,你没看到那些战士看到来了三个女的,一个个地就象吃了兴奋剂一样,王妃你可小心些,可别动了凡心呀。扰乱了军营你可担当不起?”

“得了吧,可可,你可别拿那话来吓人,真有让我喜欢的男人,如果这儿有,我肯定不会放过,军人怎么啦,军人也是人嘛?哎,可可,怎么正说着你哪,这目标怎么一下子就转到了我身上,我可给你说,刚才那个成天,我可没看上,这你就放心吧。不过我可看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我感到他在躲着你哪?”

“是吗?哦,别再在这里穷开心了。你们俩去看看咱们那个宝贝博士,看他把仪器备好没有,我在这儿把这匹马给拴上,做一下其他准备。”刘可可掩饰地说。

俩个人又逗了几句,才说笑着向前走了。看着她们的背影,刘可可的心里忽然有些恍惚,但仅仅片刻,她使劲地摇摇头,把刚才的那个想法从自己的脑中强行驱走。心里才一下子开阔起来。兰骑兵站在她的身旁。不时地在那里打着响亮的喷鼻,同时还小心地用自己舌头,舔着她的衣襟。刘可可用手轻轻地触抚着兰骑兵的额头,兰骑兵友好的不时地用力地闪躲着,好象是在跟一个熟人在开着什么玩笑。刘可可的兴致一下子就上来了,以前兰骑兵一直控制在成天的手里,似乎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敢再动它。它成了一个很多人心中的念头,一个想动一动它的念头相信在很多人的心中存在着,因为它的神秘与野性。刘可可从一开始见到它时,就想动一动它,那怕轻轻地抚摸一下它的毛发。可那会儿它身上的野性还没有退尽,它与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久远的距离。现在兰骑兵终于到了自己的身边,刘可可下意识地想到刚才那个想法,去骑一骑它,体验一下它的野性。这对任何人都是个诱或,刘可可愿意受到引诱,并且实现它。

刘可可牵着兰骑兵向外走,兰骑兵似乎很顺从,天空兰得如同一种背景,深兰色的背景是最美丽的色泽,在那样的色泽中行走,不由让人没有一种好心情。刘可可走到外面,大草原一下子就开始呈现在自己的面前,远处干净辽阔得看不到边际,世界仿佛只有草丛与一种安静。刘可可把马牵到自己的身边,小心地拍一下马鞍,把脚伸到左蹬上,一个前纵就跃上了马背。兰骑兵似乎没有防备,除了成天外,它可能从来没有负载过第二人。它的头一下子就高高地昂起来了,不断地后退着。刘可可的心里有些慌,她下意识把缰绳勒起,兰骑兵呲开嘴,高高地跳动着。它的身子向左侧不停地闪躲着后退,刘可可有些急了,她使劲地呦喝着,同时按照以往在马术俱乐部骑马时的经验,轻轻地放下了马缰,兰骑兵的头低下了,它的前蹄不住地刨动着,忽然它象受到招唤似地,猛地向前窜了出去。它跑得太突然了,刘可可一下没有抓紧缰绳,从马上摇晃了一下,一下子摔到了马的身后。刘可可的身子重重地掉到了地上,她的眼前一黑,全身如同被针扎似的疼痛起来,她下意识地大声喊叫了起来。疼痛可以使一个人忘记尊严,对于一个女人更是如是。

远处,兰骑兵象受到了惊吓似的,急速地奔驰起来,很快消失在了天际深处的兰色之中。

四十九、味道

最先听到那声呼喊的是成天。成天从这几个女人的身边离开后,独自来到了迷宫般的师部旧营房区,他觉得心情有些不太静,乱得没有道理。一些他看不清楚的事情出现了,如同一堵堵墙似的,竖在他的面前。他无力推倒,也更看不清楚,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每当这时候,他就会一个人来到这片巨大的营房区去瞎转,一个人在寂静的旧房子周围转,好象是在散心。那些房子老得太快了,没有人住的房子都如同失去营养的植物,一下子就会迅速空了,继而又老了,并且快得没有什么道理。他没事时,就顺着那些房子慢慢地转,每个房子里都有着一个别人不清楚的故事存在,猜测房子里的过去是件很怪也很有意思的事儿。他从刘可可她们身边离去,发现时间还早,现在回去好象更无聊,他顺便拐进了旁边的旧巷。

旧巷似乎仅与刘可可她们在的马棚仅有一墙之隔。他边走边听见那几个女孩子把他在嘴里来回地嚼。他心里有些发慌,赶紧向前走了。不知为何,内心里竟然怦怦乱跳,直到走出几十米外,听不见了她们说话的声音,他的一颗心才安静下来。他在心里自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慌乱?

他快步走到另外一片营房前,这儿是当年一个骑兵连的马舍,马舍里的门窗都被老百姓给拆掉了,四面露着黑乌乌的门洞。如同一只只怪异的黑眼睛。房顶露出一个个的黑洞,一片破败与慌凉。他走进去,里面一阵慌乱,老鼠在草丛中乱钻,几只黄雀在他的头上惊飞而过,他破坏了一种秩序。一种慌凉世界的旧秩序。

他从门里退出,站在院落中间想象着这是当年的那一个连队的马舍所在地。这时他听见了那声有些可怕的叫喊,他听出了刘可可的声音。他的心一紧,赶紧飞跑出去。叫疼的声音显得有些乱,她一会儿是救命,一会儿是下意识地尖叫,一种纯粹的叫喊。他跟着声音来到了草原上,只见刘可可在地上躺着,双手无力的摆动,远处兰骑兵在那里安祥地站立着。他急急地走过去,蹲在她的身边,猛地抓住刘可可的手,说:“怎么了,那儿给摔着了。?”

刘可可睁开眼睛,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呻吟着说:“你没有看见吗?马把我摔下来了,呵哟,好疼……”

“那儿疼呀?”成天又好气又好笑,刚才还说不让你去骑它,你还不听,女人哪,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着相当多的好奇,好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她们都认为自己应当去干一干似的。他叹息着看她,刘可可的身上全是灰土,手上不知怎么竟然划破了,淌着血。

“那儿都疼,呵哟,我真的疼死了,这匹马真的太坏了,我一骑上去就把我给摔下来了,我告诉你,我摔坏了,你可要陪我?”刘可可无理地喊。

成天听得都差点笑起来,他强忍着扶刘可可从地上站起来,说:“你走走,我看看你都那儿伤着了?”

刘可可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她的右腿给碰肿了,但没有骨折。刘可可看到自己肿得老高的右腿与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眼泪成串地掉了下来。成天心想,到底是女孩子哪?他蹲在刘可可的身前,说:“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刘可可擦一把眼泪,委屈地抓紧成天的肩,趴在了他的背上。成天感到一身的柔软扑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的身体不自在起来。刘可可把他的双肩抓得太紧,衣服把脖子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而且还有种赖在他的背上的感受。成天背着刘可可,一下子就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小姑娘了,那个小姑娘也喜欢他这样背着她,有时为了让他背着自己,还经常骗他。成天恍惚觉得自己背着当年的那个姑娘,但刘可可的喘息,却使他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地叹息了一声。

伏在他背上的刘可可被他的这声叹息给弄得内心一动,她忽然问道:“怎么,不习惯背我啦?你就从来没有背过一个女人?”

成天摇摇头,这个问题太敏感,她发现这个女孩子的直觉太尖锐,从感觉上就可以找到他的想法。他吓了一跳,低头不语。他僵硬地把刘可可从肩上调整一下位置。刘可可又唉哟一声喊了起来,不过这声呼疼明显有了撒娇的意味。成天轻轻地呼了口气,快步走进了她的房间,才来一天,她就把这个很乱的房间给弄得很干净,好象在窗台上还放了一束花。成天把她小心地放到了床上。她又唉哟一声叫疼,抱着脚喊了起来,刚才她只注意到了腿上的伤痕,现在脚却一下子开始疼起来,成天把她的手扒开,看到右脚肿得如同一个馒头。成天把她的鞋子扒下来,又小心地把袜子从脚上脱下,刘可可的脚青肿着,呈现在了他的面前。成天用手轻轻地按了下,说:“你的脚估计给扭伤了,这是常事,过几天就会好的。”

“还是常事哪?我的脚不会有问题吧,过两天我们就要开始工作了,现在可好,你有什么办法吗?”

成天看了她一眼,说:“我有个土办法,一般三天就可以治好,你在这儿待着,我回去去给你取点药来。”成天说完,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刘可可坐在床上的眼睛有些发痴,她还是头一回看着一个男人小心地把自己的袜子给脱下来哪?

好象有十多分钟,成天又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捧着一个小桶,里面鼓涌着一片奶花。他提来了一桶牛奶。成天把那桶牛奶放到电炉上,里面的奶液飘浮着一股有些腥的甜味。刘可可忍不住问:“你提一桶牛奶干什么用?”

“治病。这种办法只有草原上的人才会用,我也说不清有什么道理,反正人们有个跌打撞伤,只要用牛奶泡泡脚,擦洗几次,就可以好。很灵验。”成天说,眼睛一直盯着那桶在电炉上开始咕嘟的牛奶出神,象盯着某种心情。

刘可可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没有多少话说。她瞅着成天的侧影出神,继而又从床边拿过一份报告看了起来,屋子里静得只有牛奶的咕嘟声。刘可可觉得很舒服,一个人坐在自已的身边,而这个人好象认识很多年似的。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多年来少见的平静,她甚至都有些感谢刚才的落马了。

成天好象并不在意她盯视,他把一个铜盆拿过来,放到刘可可的床前,然后把烧热的牛奶倒进去,说:“你把脚放进去,然后用手不停地轻轻地揉,直到牛奶凉了为止。连续三天,一般来说,都会好的,记住,要不断地轻轻地揉搓,直到感受到那股热气浸进脚里。”

刘可可听话地把脚放进了牛奶里,她立即叫疼地喊了起来,说太热了。成天蹲下来,把她的脚一下子按了进去,说:“牛奶的热不会烫坏皮肤,你放进去,没事。”刘可可的脚在里面放了一阵,立即就感到了一股热气开始向她的皮肤里钻。整个右脚麻凉凉地,如同有只猫爪在她的脚上行走,她受不了地又把脚给提了出来。大呼小叫地说太痒了,太痒了。

成天说:“脚痒证明热气开始发挥作用了,你忍着一点,过一会就好了,你现在可以用手轻轻地揉搓你的脚面,这样可以帮你减轻痒折程度。”

刘可可的身子悬在床上,她的身子弯下去,根本就够不着,她无奈地抬头看看成天,那意思说,我够不着。成天叹了口气,说:“我来吧?”他蹲下身子,手有些颤抖地伸进牛奶中,小心地抓住刘可可的脚,手有些抖动着轻轻地揉搓起来,他的手因为抖动而有些笨拙,刘可可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给自己洗脚,她的身体一下子被一种异样的情感给抓紧,她觉得自己的那只右脚一下子恢复了知觉,她几乎可以感受到成天手上那重重的尖刺似的老茧划过她皮肤时的粗涩。她有些僵直地坐在床沿上,好象全身的感受都集中到了那只为她轻轻地洗着的手上。她的脸上慢慢地红了起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情开始在她的心里浮现。她的眼睛看着成天低伏在自己的身前的黑色头发,头发黑幼而且长直,一根根地支愣着,她喃喃地开始数着那些头发,她觉得自己在数头发的时候,才可以忘记那只脚给她的异样感受。她的头发没有数完,成天已经给她洗完了,他从地上起来,说:“你把脚抬起来吧……”

刘可可有些不甘地问:“这就完了?”

“当然完了,你还想再在这儿泡着呀,不过你的脚好臭,有十几天没有洗过了吧?我们这儿的条件有限,但起码的生活保障还是可以做到的,我争取让连队一周为你们烧一次开水,让你们洗一次澡。”

刘可可乐了。看着他快活地大笑,说:“臭吧,本小姐的这个秘密可只有你知道,如要泄露,我可不会饶了你?”

成天逗笑了,说:“没想到你的嘴与脚一样臭。好了,我该回去了,下午我派军医来再检查一下你的其他地方,再给你看看。这回不用我再给你说了吧?兰骑兵是匹野马,它还不太习惯被陌生人骑。”

“骑,我一定还要再骑,我就不信,它还能把本小姐再摔几次?”刘可可有些气愤地说。“我上次来的时候,它不是还是一匹野马吗?现在不是照样被你给驯服了,还不是都成了匹军马了?”

成天摇摇头,听她在那里自语似地说着。并不插话。他没想到刘可可竟然是个孩子,一个孩子似的女人。可就是她竟然还要来搞那样让人不可思议的研究。他觉得她们之间的反差太大了,大得让他都有些区分不清她们之间的区别了。

刘可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哦,你的书写得怎样了,我真不敢相信你一直躲在这里,会把那部书写成什么样子?”

成天似乎没有料到她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愣怔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这本书可能只是关于马的一种精神与传说似的记录,我把我对于马的情感与记忆全部都写了进去。只是那些真实的马的战术我了解的不太多,有很多只有一行字的记录,历史留给我的可能只有一点点的线索,我只能根据那些线索去复元当年那种战术的每一种形式,我从中找到了很多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阵形,我有些惊奇的是,那些战术与我想象中复元的阵图竟然非常一致。”

“你用想象力去复元那些战术战例?”刘可可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是的,这对我是个挑战,可是每个战术的出现都会激发我的这种欲望。我觉得每次根据文字中的战术与当时的战争情况,去重新体险一下当时的战争,对我来说就象参与了一次那样的战争。当然这种体验如同围棋中的复盘。可以从中找出自己的胜负手,也可以体会出一种新的感受。我写的书就是我复盘的心得与体会,你知道,人们可能不会对一种标本式的过去的战争感兴趣了,既使是你把它们全部录下来,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毕竟人们离骑兵越来越远了?”成天忽然轻声长叹,一个男人的叹息总是可以让人心动的。

刘可可没想到成天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竟想到用复盘的手法去体会当年的那些战争,这使他一下子就获得了双重的战争体验,一个人站在几百年后去看当年的战争,这使他会有无数新的体会,而这种体会可能会激发起人们更多的共鸣。她说:“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去写过去的战争,也没想到你想用一种传说与记忆的方式去写那些马,我还以为你只想做一个过去的记录者呢?”刘可可沉吟一下,说:“上次走的时候,王青衣让我帮你找了些资料,我在互联网上给你发了个贴子,没想到还真有许多与你一样爱好相同的人,有个英国人也在研究关于马的战术,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全部都给转来了,有几百页哪,我都给你带来了。不过那个英国人要求你把你的研究给他传一份,他想与你交流。不过那几百页全是英文,我给你翻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没有译完,你先看着吧。如果真有用,我再帮你把余下的译完。”刘可可挪动着身子,从自己的一个背包里取出厚厚的一叠资料,递给他。

成天有些意外地捧着那些资料,他的眼睛动了一下,默默地收下了。他竟然都没有对刘可可说声谢谢。他看着刘可可,忽然说:“有位老人,我想你们应该认识她一下,她是这个草原上一个奇怪的老人,传说她可以听懂马语,还会养马,草原上的事她几乎全懂,她也许会对你们有所帮助。”

“你说的是那个传说听得懂马语的老人?那个老人太神了,我听了许多她的传说,我一直想见到她,我想从她那儿也许可以找到一些兰骑兵另外的秘密,因为我们想为兰骑兵建一个档案,不论是任何它的事情,因为这可能对以后研究它与那匹可能会出现的马提供一个最原始的依据。只是你可以带我们去吗?”

成天说:“当然。哦,我现在该回去了,明天我会再派人来给你送一桶牛奶来,记住,要严格按照我说的方法来泡脚呀。”说完,转身欲走。

刘可可张开嘴,欲言又止。成天说:“还有事?”刘可可摇摇头,说:“那匹马,我是说它不会跑了吧?”成天含笑点点头,说:“我想不会,兰骑兵不会再跑回去了,它已经不再适应那种游牧生活了,我没有猜错的话,它现在可能就在连队的马棚里。”成天若有所思地说:“你不用担心,我待会把马给你送来。”说完,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刘可可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直到脚步声从院子里消失很久了,她才象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过味来。她急急慌慌地拿过一块毛巾,使劲地擦拭着,擦完,她忽然把自己的脚抬起来,把鼻子贴到脚上,使劲地嗅了一下。鼻子一动一动地,下意识地说声真臭。然后把身子往床上一躺,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没有落尽,王妃与珍妮急火火地走了进来,看着她在床上笑着的样子,王妮忍不住了,说:“唉,你这家伙可真不够意思,支使我们俩人去工作,你倒骑马去玩,这下好了,听说你给摔得够残的了,我俩急急的跑回来,你倒好,被摔成这样子了,还在这儿一个人乐哪?”王妃的手按在刘可可的脚上,刘可可忽然尖声叫了起来:“别动,……你的手太凉了。”

“嗨,吓我一跳,你的宝贝脚这下子可好了,最少半个月不能动了吧,我的姑奶奶?”王妃在一边幸灾乐祸地斗着嘴。珍妮则把鼻子耸起,如同一只小狗似地,使劲地嗅着什么?

“不用半个月,我最多只用三天,就可以走路了。”刘可可嗓子尖尖地说,脸上浮起一脸的媚态。

“好恶心呀?你这样子让人一点同情心也产生不了。我看你现在一点也不正常,给摔了,还象给捡了个大便宜似的。真没见过你这种人。”王妃尖着嗓子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刚才说三天,我看你是发白日梦吧?谁给你说的?”

“成天……”刘可可下意识地说,继而又掩饰地吱唔着:“你们刚才去大博士那儿,他的工作搞得怎么样?”

“成天……?”王妃与珍妮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起来,她们象盯一个动物似地看着刘可可。“好呀,我们出去几分钟你就把他给摆平了?”

“什么呀,你个乌鸦嘴。”刘可可故意把话移开,她开始后悔刚才的不小心了,这两个家伙如果看到成天为她洗脚,那她还不得被这两个家伙给用唾味淹死才怪哪?

一直沉默着用鼻子嗅着什么的珍妮怪怪地说:“我说怎么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哪?”然后不语,故做深沉地期待着大家的反应。王妃看刘可可的眼睛都有些怪兮兮的了。刘可可故意不看她们的眼睛,但忍着忍着,她又忍不住了,嘴儿一抿,咯儿咯儿地笑了起来,她先是小声地笑,接着就大笑起来。她的笑声让一直绷着的两位女士终于忍不住了,她们与刘可可扑在一起,咯儿咯儿的笑声挤满了一屋子。牵马回来的成天在窗外被那些笑声吸引,他的心被那些笑一下下地撞着,他觉得心中某处似乎被一点点地唤醒了。

五十、草原预言

高山反应很大,才几天,她就被高原给弄得变了样子。她的嘴唇青紫着,脸被晒得发红。她戴着只大号的墨镜。只把嘴暴露在外面。看什么都是青黄色。这天,她来到了骑兵连连部。迎面遇到了王青衣,王青衣刚从训练场回来,他的身上喷发着一股多天不洗澡而发出的汗臭味,胡子很长。刘可可喜欢干净的男人,他觉得很粗糙的男人让人适合远远地欣赏,而不愿意接近。只是她发现这种男人身上的味道带着种奇怪的味觉,刚开始觉得不可忍受,但时间一长,就觉得那种味道中带着种甜味,给人一种很怪的感受。而且还有着一种奇怪的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性感。比如成天……。刘可可在心里暗藏着那个秘密,并且把那种感受收藏了起来,只供自己在独处时,偶然回味。成天此后天天派人送来半桶牛奶,让她洗脚,让她感到吃惊的是,自己脚上的肿伤三天后竟然悄悄消失,那只脚经过牛奶的洗润,也变得白嫩而润泽。她由此发现了一个秘密,牛奶竟然可以美容。此后她每天在起床后,就用一点牛奶来洗面,当然她的这种行径受到了那两位女士的怂恿。女人在美丽面前的先天性创造往往让男人自叹弗如。牛奶是从第三天开始消失的,并且从那天开始,她竟再没有见到成天,每天只有王青衣按时来她们这儿例行公事式地来一次。而那天成天的出现也只能算做是一种偶然了。刘可可把这种偶然压在心底。她身后的工作一大堆,现在任何东西对她来说,最好是一种偶然。她故意把自己按在了工作上。她这几天的事也实在太多了,兰骑兵的部分习性她们已经基本上习惯,王妃已把与顿河马交配的前期工作准备好了,但让她心里没底的是,那匹原来怀孕的红色母马,忽然流产了。那匹马离生产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刘可可她们来了之后,就开始对那匹马进行监控,试图从对那匹马的监护中,找到一些经验。但那匹马却在临产时,奇怪地流产了。王妃一直盯在那匹马的身边,她配种成功了几十种马,那些马在她的帮助下,都顺利地生产下来。但这匹红色母马的流产却让她一下子摸不着了头脑。她事先并没有什么征兆。一切正常得让人对自己产生怀疑。王妃与刘可可急了,唯一的试验与参照也失败了,她们将面临新的问题。这时刘可可忽然想到了那个神秘的老人,也许老人会告诉她一些经验。同时,她发现,自己竟有半个多月再没有见到过成天。刘可可忽然强烈地想见到他。

王青衣把手中的鞭子一扔,说:“刘小姐,你不在试验室里呆着,怎么想起来到我们这些男人们在的地方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哪?”刘可可用眼睛四下里寻找着什么。“就你一个人?”

王青衣故意装着不懂地说:“还能有谁?”

“成天呀?你们的成连长哪?我要找他。”刘可可脸色红了一下,但迅速就换了种公事公办的表情,那意思是,我有事找他。

王青衣一脸坏笑地指着远处说:“我想他肯定在前面的那片草场上,又在那儿摆他的地雷阵哪,你去那儿看看吧?他这几天跟中了邪似的,一有空就到那儿去摆他的什么阵图。也真有他的?”王青衣语气不明的嘀咕着。

刘可可顾不上多讲,就向那处草场走去。秋天的草场上草茎枯黄,远远地草地上如同铺了层黄金。刘可可看到有个人正在草场上看着什么发呆。她快步到了近前,看到那片牧场上摆布着无数的干草束,那干草束被摆放得遍地都是,远远地看去,似乎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种肃杀之气,那可能是一个过去的阵图吧?刘可可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她轻声地咳嗽着,成天的身子动了下,看她一眼,又回过头去,专注地看着那些干草束发呆,他好象被什么东西难住了。正在苦思着那个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某种神秘。刘可可觉出一种怠慢。她不高兴地看着成天的背影,心头鼓涌起一种酸意。她感觉成天正在摆布一个阵形,只是那个阵形好象有一个部位空着,那儿应该还有一支人马,是什么哪?刘可可忽然尖锐地说:“你这儿还有一块空白点。你想把一支什么样的人马放到这儿哪?”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一件事,这个阵形是当年成吉思汗征西时的一个古老阵图,当时没有任何人留下文字性的记录,但这个阵形确实存在,你给我的那个资料中就画出了这么一个阵形,他比我高明,凭传说就画出了这个阵形的残缺的部分,但他却无法自圆其说,真正的阵形都可以如同一盘围棋样,可以复盘,但他画出的这个阵形,没有道理,复盘时处处围背常规,并且没有一点的逻辑性。不象是一个完正的阵图,但它却是放射性的,这就证明成吉思汗当年设计这个阵图时,还留下一部分最关键的东西没有说出来,我复盘时到了这儿,发现这个地方最不合常规,如果按照那个英国人的想象,这儿只有一队骑兵,而放上那支骑兵后,却使这个阵形一下子成为了一个很没有创意的东西,而且也不符合史书上记录的这个战术阵形所产生的巨大作用。我想肯定有一个人错了,或者是史书记录有误,或者是说那个英国人的想象力有问题。”

刘可可似乎被他的描述所吸引,她把墨镜摘下来,看着那个阵图,似乎无意似地说:“可能会是另外一种军队吧?你有没有看到过成吉思汗除了骑兵外,还会有支什么军队,会产生那种史书上所说的如同狼虎的军队?”

成天摇摇头,拍着手,把那束干草扔下,说:“我想不起来了,只是听说过一种不是正史上的传说,说在西征时,大汗曾把三万条藏獒编入了军队,每次战斗时,那些狗都会如同狼虎似地猛扑上去,我怀疑是一种传说,而不是正史。哦……等等,我想起来了,似乎在一首古歌中有过这样的描述,如果是一支三万条的狗组成的军队,那可太让人害怕了,也太让人震惊。不过好象只有在这儿放上这支狗军队,才会出现那种书上所写的让人震惊的胜利。”成天似乎被自己的这个设想给吓了一跳,他把那个空白点上布满干草束,那个阵形一下子就有了生气,令人触目惊心。成天呆然地看了半天,好象也被这种大胆的设想给吓住了,半晌,他才喃喃地说:“真不敢想象,我发现这一切就象是传说一样,你信传说吗?”

“信?”刘可可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成天不解地看着她。

“传说让人一下子就与身边的世界拉开了距离,而且让人有了想象的空间,我相信很多传说可能本来就是真实的,只是我们有时候,往往对一些充满想象力的过去的故事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们的弱点。”刘可可尖锐地看他,继而把自己的墨镜戴上。成天只能看清她的嘴,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消失了。他觉得自己一下子看不懂了刘可可。如同她戴眼镜子与不戴眼镜时的样子。

“深刻。”成天自语似说。“你怎么有闲功夫来我这儿看这些阵图。这可与你的工作没有关系呀?”

“可却与想象力有关,我喜欢可以发挥自己想象力的事情。没有想象力的事,就象一个没有激情的男人,让人乏味。”刘可可面无表情地说着。看来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果然她的话题一转,就说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知道我来找你干什么吗”?

“你是为了那位老人来的,是吗?怎么,那匹红色母马的流产让你害怕了?”

“你的猜测倒是蛮准的,是这回事。我想与那位老人谈一下,听她讲一讲马,当然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一下她,如果她真象你所说的那样神秘?”刘可可很干脆地说。“我想把前期工作做得更充分一些?我希望你能与我一同前去?”

“现在?”

“当然。”刘可可坚决地说。成天看了她一眼,说:“你能骑马吗?”

“我不想再骑……马了。我开着吉普车去。四个轮子可能比四只马蹄要安全得多。怎么,愿意坐我的车吗?”

成天被她的小心逗笑了,说:“你还是怕马呀,就你这样的人,还幻想制造出一匹最好的马来,如果不是了解你,我怎么也不敢信。”

“信不信由你,也由我。不过,据我所知,世界上很多国家著名的体育教练竟然不会自己执教的项目。我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成天不语。跟随着她来到停车场。成天刚坐进去,刘可可已经一脚踩着油门,车哗地冲了出去。成天的身子在车上猛地向前扑空了一下,吓出了身泠汗。赶紧抓紧车前的把手。刘可可车开得很野,车子在草原上横冲直撞地开着,不时地从地上撞跃而起。刘可可把车内的录音机打开,立即传出一股爆烈的摇滚乐声。车内一下子就燥杂起来。刘可可随着车内的音乐一摇一晃地唱起来,并且还全是英文歌。成天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清,只觉得那种弦律太噪杂,同时给人一种新鲜的冲激。成天唱惯了蒙古草原上那种深切的长调,他一直觉得摇滚让人太燥,它不应该来到草原,因为它的节奏只会让那些随清风轻摇的青草折断,而不象长调,它会让草原安静下来,并且感受到一种博大。刘可可一直专注地看着前方,全身都溶在摇滚的节奏中,她的嘴里嚼着口香糖,偶然还不时地跟着那个男歌手的声音嘶声地唱两句。成天一直把自己隐在音乐的背后,他觉得刘可可很有意思,她的全身都散布着一种怪异的东西,那种东西成天几乎从来没有历经。这个刘可可太不象她接触过的女孩子了,她身上的所有的东西都让她感到新鲜与好奇。当然更多的是陌生。

刘可可一路上好象在故意把车弄得也象摇滚似地,来回颠簸着,有时还故意从一些土坑上跃过,车子跳动得厉害,如同一只行驶在大海中的小船,充其量也就是条小船而已。成天被车子的晃动给弄得全身都快散了架。他把自己的高身子低低地伏下,双手使劲地握紧把手,努力让自己坐稳。现在那种摇滚让他心烦无比,他的心里一直在翻腾着,他感到一阵阵地恶心。他几乎忍不住想叫刘可可停下来。就在这时,他看到刘可可一直在边儿上偷偷地看着他。他的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刘可可在故意整他。他强忍住恶心,把眼睛闭上,不语,怒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片刻,他的心就恢复了平静。他想,我怎么可能在你的面前出丑哪?

终于看到那片兰色的湖了,刘可可把录音机关了,车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发动机单调的声音在轰响着。刘可可有些纳闷地看了一眼成天,说:“这么大的声音你睡着了?”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摧眠曲哪?”他说完,故意地耸耸肩,俩人都坏坏地相视着对方,忽然大笑起来,刘可可笑得伏在方向盘上,车子吱地一声滑进了水里,激起的浪花把车子打湿了。刘可可赶紧一打方向盘,车子又驶出了湖里。成天回头看一眼身后,心有余悸地说:“天哪?你这也叫开车?我看简直就象是地震,比地震还让人害怕?”

“是吗?”刘可可毫不在意地说。接着又把方向盘一打,冲上一片小小的山坡。从这儿可以看到整个湖面,满湖都是一种青色,远得与天相接在一起。成天与刘可可从车上下来,远远地看到一个老人正赶着一辆勒勒车从远处向前走。老人的影子与那辆装满东西的勒勒车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受。成天用手一指那个老人,说:“就是她。我们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只是叫她奶奶,她还有个孙女叫作萨日娜。”

刘可可看着老人的背影,说:“我想马上见到她……“说完,顾自向前走去。好象她早就盼着这一天似的。成天没有说话,快步跟了上来。

老人赶着牛车,在前面禹禹独行。她走得很慢,如同那只老牛一样。她的手里没有鞭子,与其说是她赶着那辆车,倒不如说是她在与那辆车同行,她背着手,好象是在沉思着什么,那辆牛车倒象是她的一个伴儿了。在陪着她散步。车上装满了一车干草,草在车上发出轻轻地呼吸。

刘可可轻轻地走上去,好象是怕打扰老人似地。轻声叫道:“奶奶……奶奶”

老人却象没有听见似地,向前走着。她背着手的样子让人感到一种深刻的苍桑感受。刘可可又跟在后面,连续叫了几声。老人根本没有听见似的,向前走着。反而是那匹正套着车的牛不经意地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成天笑了一下,没有吭声。刘可可把头扭回来,看着成天,“这就是那个你说的可以听懂马语的老人,我看她连我的话也听不清,怎么可能听清一匹马说的话哪?”

成天也觉得奇怪,老人前些日子还好着哪,可以听清声音的哪?他快步走到老人的身边,说:“奶奶?”

老人应声回过头来,说:“哦,是你呀,哟,还有位漂亮的小姑娘呀,怎么,是你的女朋友?”

这一问,把成天的脸给问红了。成天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奶奶,我给你带来了位朋友,她是专门来看你的,想与你聊聊马……”

刘可可在一边儿上有些气恼,刚才自己叫了那么多声,老人没有答应,倒是成天只叫了一声,她就回答了。而更让刘可可气不过的是,成天对于老人的猜测,竟然并不否认,对老人的问话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但那意思却是,默认。刘可可嗔怪地看他一眼,走上去说:“奶奶,你好,我是刘可可……”

她恭立一边,好象是个淑女似的。那一瞬间的变化,让成天怎么也与刚才在车上的那个女孩子的样子重合上。老人笑笑地说:“好好,是不是关于你那匹兰骑兵的事呀?”老人轻轻地叹息。“我就知道它一出现,这片草原就热闹了,没有比让人知道一匹马在那里的消息更可怕了。你是第一个,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野马在这片草原上彻底消失。”

老人自语似的话,对刘可可来说如听天书。但老人的出现却很符合她的想象,又神秘,又爱说一些她听得似懂非懂的话来。她不解地看一眼成天,成天却很谦恭地在一边帮老人赶着勒勒车。她想自己呆会儿一定要认真地听老人谈谈,就与老人在一起,把成天隔离开。她发现老人肯定从一开始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只是故意做没听见状而已。她开始保持着一种今持。

成天看到了刘可可的沉默,他犹豫了一下,说:“奶奶,我上次来你这儿,就发现你家越冬的草料都备齐了。那些草足够你家的牛羊一个冬天吃了,再拉这些草有什么用呀?”

老人说:“那点草料怎么会够我家的牛羊过去这个大灾哪?孩子呀,草料是牛羊的生命,可是草原上就要发生大铁灾了,冬天过去了,到了春天怎么办呀?”

“铁灾?”成天好象被老人的话给惊住,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铁灾就是雪灾,草原上的牧人们最怕的就是下大雪了,一遇大雪,正个草原都会死寂一片,每次下大雪,都会冻死大量的人畜,成天八岁时曾经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大雪,当时他随着家人转场上千里,在外面正正漂泊了一个冬天,第二年春天回来时,他们带出去的牛羊只回来了一半。现在老人竟然感到会再次发生铁灾,他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他认真地看着老人。

老人说:“我有种预感,今年的天气太不正常,与十多年前发生铁灾的那年很象,草原上夏天干得要命,到了秋天,却又一直如同夏天,四季不分时,就会有大灾来临。孩子呀,你回去也得准备一下过冬了。要备足草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估计最难过的可能是明年春天,那时大地上只有一些小小的绿草根,牛羊们怎么会吃饱哪?”老人仍然不动声色地长叹着。刘可可觉得老人说话时有种怪怪地神秘,她好奇地说:“老人家,你怎么就觉得会下大雪哪?我来时查过近三个月内的气象资料,他们说,今冬可能还无雪,现在都到了九月份,再有几个月就是冬季了,我们的试验将在这儿坚持到明年的春天,真的会发生象你所说的那场大雪灾吗?”

老人淡淡地说:“草原上事情自有草原上的道理,天气也是这样,没有人会测出她会在那一天下雪,又在那一天不下雪。可是草原却会不断地给人启示。”老人看她一眼,似乎对她的怀疑很不高兴。

成天下意识地碰碰刘可可的肩,示意她不要说话。刘可可跟着那辆车向前走着。老人说:“孩子,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话,可我说的是一种常识,我希望你们可以从那些常识中找到结果。包括你。”她用手指着刘可可说:“我听说了你们来草原上搞什么杂交的试验,想听听我这个老太婆的一句话吧。马与人一样,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神物,我听我的孙女萨日娜说,你可以把野马变成另外一种马,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我只想说,不要轻易改变那些原来的东西。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形象,马就是马,是一种我们习惯看到的东西。我这个老太婆想说的就是这些,我还要去拉草去哪,我的孙女萨日娜还在草原上等着我哪?”老人说完,独自向前走了。勒勒车在草地上发出沉重的喘息。老人一直就那样向前慢慢地走着,远远地,一片金黄色淹没了她,只看见一个很远的影子在那儿向前行走。

刘可可看着老人的背影,喃喃地说:“那个老人太神秘了,我发现老人很象一个人,哦,不,它象是一个传说。”

成天没有她那么高的兴致,他好象被老人的话给击中似的,脸上显着一种怪怪地表情。他回过头,说:“走吧。”向着吉普车的方向走去。刘可可追上他,大声说:“唉,你说老人说的那个预言会成为现实吗?”

“也许吧,一个老人的预言可能会比很多现代的仪器还要准确。我宁可信她。”成天回过头,寻找那个消失在地平线深处的老人的影子。说:“一个老人就是草原的一部历史。只有她们才与草原最近……”

五十一、遥望冬天

王青衣从刘可可她们那儿回来,他抬腕看表,才十点多。今天星期天,实行双休日后,他一下子就感到了一种无聊,平常时间忙碌起来,心里被一堆事情给塞得满满的,忙得舒服,也痛快,可一到了星期天,他就有些发愁。心里一下子就空了出来,让人有些难受。他现在才发现最难忍受的是没有事的那种寂寞。看书吧,就那么几本,他几乎看了十几遍,他不是个好看书的人。看股票书吧,那些股离他又十分远,他相信的是在现场的那种随机应变与对现场股的了解。手头的几份报纸也是上个月的,这儿每月通邮一次,今天刚好是通邮时间。他估计有兰静的信,兰静每月给他一封信,还会给他捎来一些好吃的东西。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半个月前就开始盼着这一天的提早到来了。刚才他在刘可可那儿看了看,她们一直在忙着,也没有什么他可以帮上的忙。他心里装着事,就提前告辞出来了。

草原上干净辽远得让人绝望,刚开始来时的那种兴奋感与新鲜感早就消失了。他有些懒散地向前走,那儿有条被人踏出来的路,每月的这一天邮车会在这儿停下,把邮包交给骑兵连。王青衣走到前面离路口不远处,他发现在路中竟还站着一个人,在那儿望着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什么?从背影上看,好象是成天,他的背影很宽,有种很结实的感觉。王青衣第一次发现成天的背影竟然很好看。他远远地看着,想不明白成天来这儿干什么?据他所知,成天一年到头收不到一封信,好象他是一个被遗忘了的人。每逢到邮车来时,他都会躲开,时间长了,大家收到信什么的,也都躲开他。王青衣摇了摇头。快步走了上去。成天听到他的脚步声,回过了头。

王青衣说:“嗨,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哪?我刚才还以为你在刘可可那儿?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你?”

“得了吧,你又开我的玩笑了。”成天点点头,说:“早晨起来我到你那儿,你出去了。通信员说你肯定会在这儿出现,我就来了,没想到还真让他说中了。”

“我去刘可可她们那儿看了看,人家毕竟是客人,我也是例行公事。没想到那几个女孩子真让人不敢小看哪。她们已经完成了兰骑兵与那匹顿河马的交配工作,正准备着第二步的基因分离。我听都没有听到过,好象说天书一样。”王青衣从身上摸出支烟来,示意成天也来一支,成天摆摆手,说:“昨天我去过了,她们的进展还真快哪?”

“怎么?后悔了吧,我就知道当初你让我负责他们的配合工作,就是言不由衷的话。不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去关心她们比我更受欢迎哪?尤其是那个刘可可,我一去就不断地问你的情况,象查户口似的,我把知道你的那点情况都讲了几十遍了,实在没辙,我只好现编现卖了。我给你说,象你这样的主儿,她们可新鲜了,在城市里她们那儿见过呀?”王青衣深吸一口烟,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不过我可听说,你还给人家刘可可洗过脚,你小子可真行呀?”

成天的脸红了,他摆着手说:“连你也信这种开玩笑的话。我用自己的一次失眠来发誓,如有此事,就让我失眠一次。”在高原上失眠是最让人烦的一件事,大家打赌发誓也就把这当成了一种很重的赌注。

“得了吧,有没有你自己清楚,不过我可提醒你,许多事情要加快节奏,该办则办哪,否则到手的鱼别又出溜到了水里。”王青衣故意逗着成天。他发现成天的心情今天还挺好。是因为刘可可吗?

“好了,说点正经的吧。我今天找你来可是有事的。一是陪你等信,二是想给你通通气,把连里的情况说一下。”成天看着严肃起来的王青衣说:“昨天我陪刘可可去找萨日娜的奶奶。她说今年可能会有大雪灾,也就是我们蒙古人说的铁灾。”

王青衣把烟头扔了,问:“消息可靠吗?有没有得到气象局的证实?”

“目前还没有,老人是凭自己的经验来预感到的。不过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草原上今年的气候太反常,今年夏天没有下过一场雨。二十三年前,我在家乡时就历经过一场这样的气候,当时草原上也如同今年一样,很多的青草被太阳烤死。田野间的各种动物纷纷搬家,记得当时我们看得最可怕的是草原上上万只老鼠成群结队地跑上路,向远处搬迁。昨天我又问了几户当地的牧民,他们也见过几次上百只的老鼠搬家的景象,老人们都说,凡是出现老鼠搬家,都是有大灾与大难出现前的征兆。而据老人讲,这场大雪还可能会很大,而这些东西气象局是无法预测到的。”成天心焦地说:“我遇到过铁灾,当时我才十多岁,我们上百户人赶着成千上万只牛羊去转场。结果回来时,就只剩下了几千只,很多老人在那次雪灾中死去,我的右脚冻掉了一只脚趾头。到现在一到冬天就习惯性地疼。我是害怕哪?我们连有上百匹马,还有两千多只羊,我们到时候可不能转场,那时候唯一的可能就是不是冻死它们,就是饿死。”

“雪灾竟然有这么厉害?”王青衣被成天说得有些动容。

“可能比想象的还要重得多?大雪灾过后,草地上的草一般到初夏才会开始长成。也就是说,冬天过去后,这些马匹与羊群还要再帮熬过一个春天,直到初夏才可能有草吃?”

王青衣有些急了,问:“我们上次打的草与收购的草料能支撑多久?”

“最多到初春。我们都是按照以前的惯例来准备草料的。但我的心里有些不太踏实,我怕万一老人的话应验,到那时我们可能受到的损失甚至无法想象。”成天沉沉地说。

“那怎么办?”王青衣有些急了。

“我就是来与你商量一下,我想先把我们这儿发现的反常情况报告给军分区,请他们帮助解决一部分经费。另外,于近期内把连队养的那群羊全部从山上迁回,同时让大家加紧时间打草,在现在的基础上再打两万公斤草料。以备大家过冬。”

“我看咱们再派人去当地气象局咨询一下。哦,你看有没有必要把情况向刘可可她们再通报一下,我看了她们的计划,他们在咱们这儿的现场研究,要持续到明年春天,让她们也做好准备。”王青衣抬头看看天,似乎自语似地说:“真是多风多雨的草原呀?”

成天点点头:“昨天她已经知道了,不过可能她们对我们的预测不太相信。但一定要让她们做好防范,以备万一。”他用手在地上扯下根草,在嘴里嚼着,半天后,又哗地吐出来。说:“按年度训练计划,咱们在十月份有一次野外训练任务。我看了一下时间,我想提前到这个月的下旬进行,你看……”

“我没意见。”王青衣干脆地说。只是他的心里有些嘀咕,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训练了。他的表情自然地说:“是否先向军分区报告一下?”

成天点点头。好象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说:“得,到底是当过连长的,痛快,我发现跟你共事,一点都不累,特别简单,我喜欢你这样的个性。”成天高兴地道。这时远处远远地出来一个黑点。王青衣说:“邮车来了……”

他们都不语,静静地等着邮车嘎然停在他们面前。邮车上扔下一个大大的邮袋,车又一缕烟开走了。里面果然有王青衣的一封信,还有一个很大的包裹。王青衣看了一眼信皮,果然是兰静的,他小心地折好,放到衣袋里,这样的信得一个人来看,当然也是一种享受。成天在信堆里随手拔拉着,忽然抽出一封信,他撕开,看了一眼,竟高兴地说:“妈的,马格的录取书到了,这小子终于考上了。我早就说这小子会有大出息的。”

王青衣把信拿过来,果然是一所军事院校的录取书。他发现成天的手都有些抖。成天的眼睛湿了。成天自语着说:“这是咱们连历史上的第六个考上军校的战士?这家伙终于没让我失望。哎,指导员,我看咱们今天晚上全连就加个餐,为这小子庆贺一下,你看行吗?”

“当然可以……”王青衣故意冷冷地说。成天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似的,说:“你怎么对这好象不太高兴?”

“我能高兴起来吗?你以前对马格象是一个敌人似的,处处把他压得那样紧。现在你看人家考上了,一下子又变成了一副好心样。我一下子可转不过弯来……”王青衣故意坏坏地笑着看成天。

成天有些喃喃地说:“……你不明白,这小子只能对他冷一点。他的自尊心太强,同时胆子也太大,可说真的,我喜欢这样的战士,一个战士没点敢恨敢爱的东西,我觉得就不配当战士,至少是不完整的。可做为一个战士,这一切有时候又是一种有害的东西,你没看他给我闯了多少祸。我是一边欣赏着他,又是在鞭打着他。我是害怕哪,我怕他走到另外一面去太远。”

“可你也太恨了,听说你给他在连里换了十几个兵种,先是放羊,接着到炊事班,再接着又当骑兵,反正是连里的活他几乎全干了一遍。我觉得你的效果可能会不太好?”王青衣有些替马格叫屈。

“可我不这样认为。你发现没有,马格最可贵的一点是这小子我交给他一件工作,他总是可以迅速适应,并且能完成到最好。这就是马格的个性,也是他让我满意的一点。当然他也会在过若干年后,感谢我的。因为我使他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士兵,现在可以说,他几乎比我们都更了解骑兵连的每项工作,而这一点,就足以够他用上十几年的了。他与别人不一样,他是一只皮球,只有拍他才能跳起来。”成天慢慢地说。

王青衣听得有些呆然。他说:“好家伙,原来你是压了这么一个大赌注。不过象你这样的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所幸的是,你成功了。只是马格能不能意识到哪?”

“他可能将会终生误解我?这就是结局。你见到过磨刀石吗?刀子磨得越来越锋利,可到了最后,那块石头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成天悲壮地说。“我想过了,今天晚上他的录取书由你宣读。我在下面做一个听众足矣?”成天说完,向前走去。他的步子迈得很重,王青衣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愣怔。半晌,他才从衣袋里,拿出来兰静的信。兰静告诉他,连队已列入撤消计划,撤消的时间可能会提前,他的转业问题已向有关部门打过招呼,让他放心。信未说那些书全是关于马的资料,让他转交给成天。

王青衣拿着信的手抖动着,他看见远处成天的身影越来越小,小得如同一个黑点,他真想大声喊住成天,可嗓子却一下哑了,他觉得眼里湿了,好象有一颗泪珠落了下来,砸在地上的声音,打得他心疼。

五十二、身后没有那个人的眼睛

马格听到指导员王青衣宣布自己被录取的通知后,一下子呆在了那儿,继而大颗的泪珠哗哗地涌下来。战士们先是一片寂静,接着哗哗地鼓起掌来。马格只觉得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一下子就被那份通知书给勾引了出来。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委屈,很多一直压抑在心里的东西,一下子就哗哗地倒了出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变化,大家还以为他是高兴而泣哪。成天等宣布完毕后,悄然走了出去。马格的视线跟着他走了出去,他的眼睛呆滞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过了许久,当大家继续在那儿看电视时,他悄然地离开了人群,一个人走了出去。大地上蒙胧着一层白色的雾光。那轮孤独的月亮睁着他的那只独眼,便劲地看着大地上的事情。马格凝视着蒙着青霜的大地,良久,想起什么似地,来到马厩,把‘黄飞鸿’牵了出来。他牵着马走了许久,才跨上马背,他轻轻地拍了一下马,黄飞鸿立即在月光中飞驰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胸中某处胀得厉害,忽然想要纵马奔驰。马在奔驰时,他觉得全身都在不断地发热,他下意识地一件件地脱着自己的衣服,全身只穿一件衬衣,夜风冷冷地从他的身上吹过。他感到一阵舒畅。黄飞鸿在夜色中飞奔着,它跑得又轻又快。它纵上一个高些的山岭,那个地方就是当年他在这儿放羊时来过的地方,他没有想到黄飞鸿会把他带到这儿来。他下意识地从马上下来,走到山岗上,看到山下的草原如同睡着了似的,罩在一片寂静中。他就是在这里认识了萨日娜的,他没想到一个女孩子会改变自己的一生。他无言地望着山下发呆,他把那张录取书拿出来,凑在月光下一遍遍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一滴滴地溅落下来,继而他看着那轮独眼似的明月放声大喊起来,他的喊声很响,那声嘶哑的声音在大地上流传了很远,他喊毕,才觉得自己胸中块垒尽消。全身如同散架似地一下子松懈下来,内心出奇地平静着。他无力地躺到在草地上,秋天的草地上弥漫着股干草的青香,他下意识地呼吸着,他觉得那股清香如同波浪似地拍打着他,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他好象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好象世界发生了改变,他被一种好奇与新鲜感吸引。这时他看到了一群熟悉的人从他的面前走过,一个人的背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人竟然是成天,成天与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那个女孩子是谁哪,他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成天看了他一眼,就又匆匆地走了,好象根本就不认识他似的,他跑过去,扯着成天的衣角大声地喊:连长……连长,可是成天却一直用一种嘲讽的眼光看着他,他觉得委屈极了,他说你不要不理我呀,我是你的战士,是你的战友……可是成天却在人群里消失了,他大喊着成天的名字从梦中醒来,右手却抓着一把干草。左手竟然抓着一个人的手臂。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竟然是成天,成天看着他:“你做了个梦吧,我听见你一直在喊我,我……一直就在你的身边?”

马格的手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成天与他一样,俩人一下子拉开了距离。马格掩饰地说:“我睡过去了吗?我只觉是累,没想到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我刚才路过这儿,看到你在这儿躺着,就一直守在这儿,这一带狼挺多的,你的胆子可真够大。出了事怎么办?”成天有些僵硬地说。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习惯于与马格作这样亲切的谈话,好象还是以前那样说话的方式来得自然些。现在,现在就象是在演戏。他自嘲地笑。神情越发不自然了。

马格刚刚泛上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站起来:“是吗?就是来两只狼,三只狼,一群狼,我想我也不会怕,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成天……连长。”

成天愣怔在那儿,他张了张口,说出来的竟是:“那还不赶紧回去?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哪。”说完,向前走去,他走到马前,停了下来,马格以为他会回过头来说一句什么,可是成天只是在那儿站了片刻,就纵身上马。那匹马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只有一串马蹄声在草原上回响。

马格怔怔地看着成天消失的背影,转身上马,向夜色中的连队驰去。

他将于当天下午离开连队去三千公里外的某军校报到。临走前,马格极想做一件事情。他找到了指导员王青衣。王青衣几乎成了他与成天之间的一种纽带,许多事情在成天那儿通不过,可不一定在王青衣这儿卡住。他想问题的方式不同,而且他可能更宽容一些。马格想着王青衣的好处,走进了王青衣的房间。王青衣正靠在床上读书。那本书可能太精彩了,他看到马格走了进来,用手示意他坐下,说:“我还有一点,就看完了。你先坐五分钟。”继而又专注地看了起来。五分钟毕,他也将书合上了。他走到马格的身边,笑笑地说:“准备得如何了?我已派二排长把你送出草原,直到把你送上火车才准他回来。下午全连官兵列队欢送你。”

“谢谢。”马格低声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只是有件事我放心不下。”他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王青衣。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你说的是萨日娜的事?”王青衣不动声色地说。

“是。我想只有您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将要上完三年学,之后才能归来,萨日娜与她的奶奶在这个草原上需要人来照顾。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我想过了,这三年时间里,我想请你帮助照顾他们。我知道你可能也会很快离开骑兵连。但我想你会按排好这一切的。我准备了三万元钱,这都是我家里给我的零用钱,我一分钱没有花掉。这些钱用做对她们的补贴吧?”马格说完,把一叠钱递给了王青衣。王青衣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他以前只是认为这小子只是一种冲动。他的心里强烈地起伏,他又想起了兰静的信,他真想告诉他,自己不是一个可以托的人,而且他考上学后,可能永远也无法回来了,因为这个连队可能将在他离开后,再不复存在。

“我……会让人照顾好萨日娜一家的。不过这钱我就不收了,你可以直接交到萨日娜手里,这样不是更好一些吗?”

“我昨天把钱拿过去了,萨日娜与她奶奶根本就不要,她说自己不缺钱,只缺我回来。萨日娜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我不会让她伤心的。这也是我找你来的理由。”马格喃喃地说。“这钱是给她们的,我希望你可以留下。”

王青衣把那叠钱在手里掂掂,他忽然有种强烈地冲动,他真想告诉他真相,可是他没有这个权力,他不知道自已说出真相后,马格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可能也将在全连引发一轮地震。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故意轻松地说:“那我先替你收下吧。你放心,既是我真的离开了连队,我也会把你的托付交下去的。”

“谢谢。”马格忽然问道:“指导员,我听说咱们骑兵连可能会被精简掉?你说这件事会发生吗?”

王青衣没有看他,把头低下,又重新拿起了那本书。马格说:“我明白了,谢谢。”打开门走了出去。王青衣把那三万元钱在手里捏捏,笑了一下。他推开成天的房门,看到成天坐卧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儿。他笑笑说:“你们俩个真有意思,这是我见过的官兵关系中最独特的俩个人。表面上互相仇视,其实在私下里却彼此看重对方。这不,连我也成了你们的通信员。刚才马格来找我,说让我转给你这三万元,请你帮助照顾一下萨日娜与他的奶奶?”

“这家伙,为什么没有把钱直接交给萨日娜,还要让我们给保存着?”

“好象是萨日娜不要,所以他才托你来帮助照看一下……”

“他怎么就知道我就会答应他哪?”成天忽然做一副冷漠状。

“得了吧?全连只有你与萨日奶奶关系好,你不照看还有谁会去帮他?再说刚才我已经代你答应了他。哦,有件事忘了给你说了。咱们野训的报告给批了,只是军分区将我们要求增拔过冬经费的报告给打回来了。至于为什么?上面没有解释。”王青衣故意掉转话题。

“一句话没有,就是不批,他们不相信会发生大雪灾呀,这样吧?咱们只好先动用连队的一部分结余,把草料卖回来再说。哦,对了,马格下午几点出发?”

“一点钟。我已经安排好了,全连一起欢送,也算是本连的一件大事吧。”王青衣看他一眼,问:“你去吧?”

“当然。”成天点点头,说:“我肯定要去,这时候再不去,我们就是仇人了。”王青衣被他逗笑了,咳嗽着说:“还有一件事,也得向你提前通报一下,军分区预告说中国野生动物研究中心组织了九位野生动物专家来山南草原进行一次关于野马的考查活动。据说名单中有刘可可。他们具体的到达日期大约在十月上旬左右。军分区让我们做好配合工作。可能需要派出一部分兵力去配合他们。”

成天咬咬嘴唇,恨恨地说了声:“添乱……”仿佛是与谁赌气似的。大踏步走了出去。他的心里一团乱,他没想到这匹野马为他带来这么多的事。他越来越被一种不安给压抑着,他预感兰骑兵可能会离开他,从开始到了骑兵连后,那匹马就好象成了一个明星,现在那些动物专家们来了,可能下一步就会提出把这匹马带走。人们都似乎为了这匹马而来,好象他们从这匹马身上发现了各自的未来。他心情烦躁地在草地上急急地走。他忽然想起,他有很多天没有见过兰骑兵了。他想,这次出训,我一定要把它带出去,因为它是一匹军马。

饭刚吃完,连队门前的路上,就有几个战士把锣鼓家伙给拿了出来。在一边咚咚地敲打起来。三班的战士簇拥着马格向外走,一排长开着吉普车,车顶上还被一个战士给戴了朵花。马格从班里一走出来,就用眼睛寻找着什么?王青衣走过来,给他把衣服整了整。一堆人围着马格争说着告别的话。马格一边与大家说着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寻找着什么?他的眼睛在碰到一个人的目光时,呆住了,继而小心地回避开,他的神情一下子就恢复了过来,仿佛刚才的笑仅仅是一种铺张,现在才到了火候,成天与王青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时地看一眼正与大家说话的马格。这时他看了一眼表,低声说:“时间到了……”

王青衣喊大家集合,然后列成两队,欢送马格。马格从人群中走过,挨个与大家握手告别。走到成天面前时,成天迟缓地伸出手,轻声说:“祝贺你……”

马格在他的面前停住,使劲地看他一眼,他的手动了一下,端在半空中,继而又放下了。他无言地走上了吉普车。同时使劲地摔了一下车门。成天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他的手一直端在半空,半天没有垂下,王青衣用眼睛扫了一眼他,发现他的眼睛呆滞而沉重。全连的许多战士都看到了那一幕,但大家只看了一眼,就如同被针扎似的,缩了回去。

成天木木地看着吉普车迅速被扬起的尘土给庶住了。他看了许久,才转身向回走。很多人看到,成天的背一瞬间变驼了。

马格的眼中一直含着泪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伸出手的一瞬间,竟然又改变了主意。他曾经设想过十几种与成天告别的方式,但唯独没有想过用这样一种方式。他觉得自己还是与他保持这样一种关系,可能更自然,也更真实。

车子开出了有十多公里后,停下了。他看到古典与萨日娜站在路边上。马格急急地下了车,他在离开前,根本就没想过让萨日娜去送他。并且也没有告诉她自己离开的时间,可萨日娜却站在尘土中一直望着他。马格急急地下了车。问:“萨日娜,你怎么来了?”

“是成连长让我把萨日娜接来的,他让我们待在这儿,等你。他交待要让萨日娜把你送到县城里去,再由我们把她接回。”古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马格的眼睛一酸,他回过头,使劲地看着身后,身后的草原只有空旷得让人绝望的兰天。他在心里恨恨地骂着自己,眼泪一颗颗地打湿了草原。

五十三、天真的标本

刘可可捧着一个小小的容器急急地走着。她的身子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这几天她们刚把基因分离完毕,剩下的就是把基因冰冻起来,等候另外一匹英国马的到来。前几天,她们通过海事卫星电话,得知,那匹马已经运抵广州海关,正在进行动物检疫,一旦检查完毕后,既把那匹英国马运送过来。兰骑兵与顿河马交配也已成功。昨天王妃检查后,发现呈阳性,也就是说那匹顿河母马已经怀孕。前期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她已经开始了对于基因链的前期研究,并有了一些新的发现。这几天里,她几乎每天都干到很晚,来到高原后,她一直在失眠。并且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做一种很奇怪的恶梦,而那恶梦的男主角竟然是那个成天。每次出现在她梦中的成天,好象都是在一种危险中。不是在悬崖上就是掉到了马下,而她则一直就是那个他发生危险时的目睹者。这让她很受折磨。但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是你梦到了别人,而不是别人梦到了你,而梦想根本无法控制。等她习惯了这种梦境时,那个常做的梦又消失了,她只好一晚一晚地数着绵羊绵羊地熬时间。有一次她实在难受极了,她竟跑到了草原上对着空旷的草原大声咒骂了起来。她把自己所能想起来的骂人的话,几乎全部说了一遍。心里竟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失眠与成天全部都消失了。

这使她很奇怪。

她把那个小瓶拿到草原上,那儿有她们挖的一个小坑,每次她们把试验用品用完后,都全部埋到了这里。这样安全些,同时她们几个都是环保主义者。她们没有权力来把这块草原搞脏。刘可可拿起锹来,吭哧吭哧地挖着,草地上的土很松,可却难挖,因为草皮与土地相连着,每次上去只能挖出一点。这时她的身后响起了阵轻轻的笑声。她回过头一看,竟发现成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成天一脸的灿烂样儿,她忽然看去,竟有些激动。她喊道:“哎,你还笑哪,快来帮我一把。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出现的哪,也不吱一声,我还以为是个坏人哪?”

“坏人就坏人吧。反正我想也不会在你……们的心中留下多少好印象。至多是个好一点的男人形象而已。”成天故意在那儿打着哈哈。

刘可可说:“别在那儿臭美了吧,怎么这么多天不见你,一下子就变得油腔滑调起来了?这地真难挖,快点帮我来干活吧?”

成天说:“没想到这么多天没来,一来就出上了苦力。”他故意叹息着,三下两下就把坑挖好了。刘可可把那几个瓶子给埋好,又踩结实。才想起什么似地说:“唉,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我们这儿了?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这儿呀?”成天把锹扛在肩上,说:“我的那匹马在你这儿放了几十天了,我想来看看。”

“兰骑兵在马厩里,那是你的宝贝,你随时可以去看。”刘可可说:“兰骑兵真是匹好马,除了我骑她不配合外,基本上都与我们配合得很好。这次搞完研究,我们还想为它请功哪?”

俩人边走边说,走到距马厩咐近一百米左右,就听见兰骑兵在马棚里兴奋地长嘶着,接着就是一阵响亮的踢刨声。成天笑了笑说:“兰骑兵听到了我的声音。”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如同孩子似的,他用力听着那种声音,说:“这家伙身边好象还有匹马,是不是它的新娘子,那匹从俄国进口的顿河马?”

刘可可轻轻地点点头。成天大笑着说:“好好,这家伙还没有忘了我,我以为它会被一匹马的爱情就给收卖了呢。”说完,快步跑进了马厩。刘可可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看出了很多的陌生与新鲜,成天身上竟然有种让人吃惊的天真,而天真对一个男人来说,已经如同标本似的,非常稀少了。她怪怪地看着成天的样子,心里竟然瞬间涌起他在梦中的样子,有次她在梦中看到成天,如同一个婴儿,女人的直觉太奇怪了,原来他还是个孩子。

成天走进马棚里,隔着很远,就看见兰骑兵异常兴奋地抬起头,向他打着响亮的鼻息。那是兰骑兵与人打招呼的一种特殊方式。成天用手轻抚着兰骑兵,兰骑兵张开嘴,不停地在咬着他的袖子。那匹顿河马警惕地看着他,它真漂亮,做了新娘子的马更漂亮了,它的眼神里充溢着温柔之水。小心地站在兰骑兵的身后,那正是一个新娘子应站的地方。而兰骑兵就有些大大咧咧地了。它用唇嗅着成天,然后又咬着他的袖子,把他往里面扯,那意思是,看我的新娘子如何?成天哈哈大笑,他伸过手去抚一下那匹顿河马。那匹顿河马的胆子很小,扬起头,躲了过去。成天哈哈大笑,连声说好玩好玩,回头看一眼一直站在门口盯视着他与那两匹马的刘可可说:“可可,兰骑兵好福气呀,娶了个外国新媳妇儿。这匹马真美,配得上我们兰骑兵,我代兰骑兵先谢谢你了。”

刘可可被他逗笑了,嗔怪地看他一眼,说:“我发现你今天的嘴好臭。你以前在我们面前如同一个正人君子似的,今天有点不象你,不过我……还是喜欢你今天的这种样子,有点痞气,可是让人能接受。不过你的这匹马,挺好色的,听王妃说,她一进来,兰骑兵就会跳起来,还爱添她的手哪?”

成天被逗笑了,他在心里咀嚼着刚才刘可可的话,她竟然说自己喜欢他这样子,自己真的有所改变吗?“哎,光顾着与你说话了,新娘子叫什么呀?”

“还没有名字。我们早就忙得给忘了,这样吧,就请你给它取个名字。”刘可可动人地看着成天。成天想了下,说:“我看就叫做黄花菜吧?这名字上口,容易记,也喜庆。”

“黄花菜,行呀,我看这名字好,大绿大红的,有意思。”刘可可说:“我发现你取名字还挺有天才的,这样吧,我们把这次产出来的马的命名,也交给你,请你取个名字。也是对你与你的兰骑兵的一种感谢。”

“这我干,取名字我是老手了,我们连一半以上的马的名字都是我给取的,还有一半以上的名字也是经过我同意的。这匹马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能给一匹还没有出生的马命名,等它出生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成天拍拍手,给兰骑兵添了点草料,说:“兰骑兵有些瘦了,秋天的马是上膘的时候,如果秋天上不了膘,到了冬天就可能会一直瘦下去,很难补回。”

刘可可说:“我们注意一下,争取把它喂得肥肥的,到时我肯定会还给你一匹肥硕的兰骑兵。”

成天从马厩里向外走,说:“谢谢,但愿如此。我是不放心哪。这匹马在连队一直是我在亲自喂着,每天与它在一起,现在一下子十几天不见,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匹马对我很重要,你知道吗?”

“对我也是如此。当然对更多的人也是如此。包括即将来草原上对野马考查的工作队,哦,他们要来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这也是我不安的一个原因,我发现兰骑兵可能从此将会陷入不属于它的热闹中,我现在几乎都有些后悔了,我不知道我发现与捕获它,对野马来说,是一种灾难还是幸福。”成天的眼睛中闪动着一丝忧郁,刘可可觉得这个男人在忧伤时的表情让人不忍目睹。但又是那样地动人。她喃喃地说:“也许吧,据说这个世界上的物种每年以三十五种的速度在这个星球上消失。人们发现的越多,那些动物消失的就越快。可是我不知道什么可以救它们。其实当我们开始试图驯服它们的同时,它可能就已经消失了。如果说,这个草原上只有唯一的这一匹野马,那可能也就是预示着山南草原其实从现在开始,已经没有真正的野生野马存在了。”

成天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呆然地看了刘可可片刻,才自语似地说:“你是说,从发现兰骑兵的开始,我就宣告了另外一种人类欲望的开始?”

“我认为是这样,如同我现在把兰骑兵拉到这里来试图育出世界上最好的马来的梦想一样,你的梦想只是拥有一匹真正的野马,并把它驯服,这种男人的野心与理想其实都可以谋杀掉它们。我们只是一个善意的保护者,可是我们这种好意又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真正给它们提供一种安全的未来呢?因为它稀少,所以它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可能就越大。说真的,我接到考察队要来的通知后,内心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可能他们会带走你这匹马,因为它是唯一可能证实山南草原还有野马的一个标本。”刘可可尖锐地说。

成天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他有些恍惚地看着刘可可,陷入了深深地沉默。刘可可好象根本没有察觉似的,顾自说下去:“……允许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觉得这么多年,你在草原上呆着,其实内心一直很空,你渴望找到一种依附,一个自己心中的念物,于是你发现了这匹野马,你把它当成了自己心目中最重要的依据,你觉得野马可能是你精神上的制高点,可以帮你。我发现你孤独到了居然把一种理想当成了自己生命的依托。可你想过没有,如果这匹野马真的被他们带走后,你会怎么样。”

成天定定地看着刘可可,他的眼睛可怕地鼓突着。刘可可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她觉得自己说出去后,内心一下子痛快了,她很想看看成天被她的话击中的样子。谁让你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哪?她有些没有道理地想着。成天嘴张了几下,终于没有说出话来,他把头扭向天空,好象天上真有什么东西,正从兰色中经过似的。刘可可看到一只苍鹰正在天空滑过,天空太干净了,那只鸟儿竟然在天空中留不下一点痕迹。如同它从来就没有飞翔过似的,可是人在大地上就可以留下行走的痕迹吗?

那只鹰在天上消失很久后,成天才把头低下,好象刚才根本就没有听刘可可说过什么似的,笑笑说:“耽误你的时间太长了,我……想回去了。”

刘可可有些失落地看着他,不语。成天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我几乎忘了我来干什么事了。我想请你帮个忙?”

刘可可有些疑或地看着成天。

“我们下周将要去五十公里外的山上进行每年例行的野外训练课目。我想带兰骑兵上山,这对它来说,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次训练,因为它很可能象你所说的那样,它将终生没有机会体验一次做战马的感受。至少,它现在是在册的军马,而不再是一匹野马。”

刘可可没想到他来这儿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她说:“假如我不同意哪?”

“你会同意的。我想信你会的,据我了解,前期工作已经基本结束,剩下的就是你们做研究用了,兰骑兵最大的作用是在这里继续度它的密月,与等它的第二位新娘。何况,我是它的主人,它只是配属于你而已。”

“你们将去多长时间?”

“一周。”成天干脆地说。“一周后我再把它交给你。”

“一言为定。它是你的,我还给你。”俩人伸出手来,互相击掌。然后俩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