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十八、遥远的敬意

刘可可听到成天发高烧昏迷不醒的消息后,当即撂下了手头的活,跑到了骑兵连。成天躺在床上,他的眼睛一直深闭着,好象在被某件事所深深地困扰,眉头一直紧紧地皱着,他一直打着点滴,高烧使他失去了最初的判断力,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陷入深深的昏迷中。军医判断是由于过度的精神惊吓之后,产生的生理失调造成的。他从野训地运回来后,竟然一连三天都在昏迷中,王青衣有些急了,他对医生讲,如果高烧持续到明天,就把他后送到县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但医生却对他的病情不以为然,他说在连队再休养几天,肯定可以醒来,由精神上的惊吓引起的生理失调,他还是头一回听到。但他想想有道理,也就没有再坚持,只是他迅速把连里的情况,用明码电报给军分区进行了汇报,随着军分区批复发来的是一条指令:军分区通知他们,由全国较为知名的九名野生动物研究方面的专家组成的考察队,将于三日后来到山南草原,对山南的野生动物资源做一次系统的考察,当然重点是考察野马的情况,并要求骑兵连派一个班专程护送,以保证他们的安全。最后军分区指示,视成天的病情将他后送。也就是说军分区把是否送成天住院的决定权交给了王青衣。

王青衣与医生一直商量到了晚上,最后决定,还是先观察几天再说。直到第二天早晨,医生报告说,成天的高烧开始消退,但他的病情仍有些不稳,仍需做进一步的观察。王青衣才放心地睡下了。他太累了,从山上回到连里后,他就被成天的病情给弄得心神不宁,正夜失眠,没有一点睡意。直到现在,他才感到自己真累。他打着哈欠,对医生说:“我去睡一会儿,一有情况,就把我喊醒……”。王青衣刚走,刘可可就有些焦急地走了进来。刚才,古典去送兰骑兵,刘可可看到兰骑兵额上的伤,不由惊问古典发生了什么事,古典才把情况告诉了刘可可。刘可可一路上神情有些恍惚,她从前天就听说了骑兵连从野外撤了回来,她当时竟有种强烈地冲动,去见见成天,她觉得成天走后,她的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好象成天的离去,一下子把她心中的某一部分给抽空了。她开始觉得挺好笑,还以为自己只是下意识地对别人有种好感哪,她有时候,为了证实自己是否真的对成天感兴趣,曾试着去想象成天的样子,但很奇怪,平时成天那种坏坏的样子,总是好象随时都可以撞进她的眼睛里去似的,但仔细一想,却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了他的模样,好象她一想他,他就成了模糊的一团。她想,这怎么会是对一个人感兴趣哪?但她却总是在经意间又清晰地看到了他的样子,这使她很奇怪,好象成天只有在不经意中才可以看清似的。她急急地走进了成天的屋子里,看到医生还在那儿为他测体温。成天盖着厚厚的被子,身子缩小成一团,如同一个婴儿似的,躺在床上。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嘴唇偶尔轻轻地动动,高烧使他的脸上蒙着一层奇怪的红润。她怔怔地看着成天,一时竟然有些发呆。她喃喃地问医生:“他的病怎么样了?”

医生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说:“不会有事的,他早晨曾经醒来过几分钟,他的精神受到的撞击太大了,我想,他呆会儿还会醒来,也许到明天就可以清醒。他睡得时间太长了,容易让我们害怕的。”

刘可可对那个医生的幽默没有任何反应,她呆然地点着头,一直就那样认真地看着成天,仿佛要把成天看透似的。医生是个能看懂别人心情的人,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悄然地走出去了。房间里只有刘可可一个人了。她意识到这一点时,竟然有些惊慌。她不安地看看忽然空旷下来的房间,屋子里静得可怕,她都可以听到成天轻微的呼吸与轻轻的磨牙声。她还是头一回看到成天睡着的样子,成天的睡相如同婴儿,男人都是婴儿呀,他们睡着的时候,好象把正个世界都丢下了,全身一下子敞开,正个呼吸也都那样自由。如同在品尝着什么似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刘可可好象被成天睡着的样子给吸引,她悄悄地坐到了成天的身边。她是如此近地看一个男人睡着的样子,那种样子让她有种特别的感受。成天的眼睛睡着时,竟然是双眼皮,而他平时,却是单眼皮的呀,她发现,成天在睡着时,把自己的容貌也改变了。这时成天轻轻地吁出一口长气,好象刚才一直在梦中思考着什么似的,把那一种想法一下子就给吁出去了。他的头轻轻地晃了一下,一缕头发斜挂在他的额头上,刘可可觉得很好玩,她在一边欣赏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把成天头上的那缕头发给轻轻地拔到了一边,她的手轻轻地触到成天的额,成天的额头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好象他在梦中还在想着什么似的。刘可可的手忍不住轻放在他的额头上,成天的额头很烫,刘可可的手触在上面,感到一种奇怪的温度。她迅速把自己的手放下来,心一阵狂跳,同时觉得有种偷偷的非法的快乐。不由抿嘴乐了。这时成天似乎在梦中被一种什么东西追赶似的,他的手下意识地抽搐着,微弯的手指不住地轻轻地动着,好象要抓紧什么。他的额头上开始泌出细密的汗珠,刘可可有些慌了,她赶紧拿过来一块湿毛巾,敷在成天头上,小心地揩干,她在做这些事时,竟然有种小小的快乐。这时成天忽然张开嘴,叹息着把自己的身子侧过了,他的手似乎无意似地轻轻地搭在了刘可可的手上。刘可可拿着毛巾的手给压在了下面,她吃惊地看着成天。手如同一只受伤的小蝶在成天的那只粗手下,如同心跳似地抖动着,刘可可竟然发现自己很紧张,她可是谈过恋爱的呀,怎么遇到成天竟然害羞得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暗自骂着自己,把手试图轻轻地抽出来,但成天好象嗅到什么似的,把她的手压得更紧了,刘可可觉得自己的手给压得很疼,成天象是在梦中被什么追着似的,把她的手捏得生疼,她都可以感受到他手中粗硬的茧子。她强忍着手疼,有些无奈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她看到他的全身好象都陷入到了一个很深的梦境中,身子轻轻地抖动着,他的脸部还不时的抽搐着。她看着他的脸,犹如看到他在梦中的样子,慢慢地,她的全身好象也陷入到了对于成天梦境的猜测中,她觉得自己渐渐地溶入到了那种梦中,只是那个梦的主人是谁,是谁在梦中一直追着他哪?

就在她的猜想中,成天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吓了一跳,他的眼睛猛地睁开,脸上是一种害怕到极点的样子,刘可可发现他在害怕时的样子,很动人,也很可怜,他发现男人总是在弱小时,让人感到可爱。成天的眼睛睁开后,又紧紧地闭上,他下意识地捏紧刘可可的小手,同时把脸全部都埋到了刘可可的手臂上。刘可可的手被他捏得生疼,她不由下意识地呼疼,把自己的手从成天的手中抽出。成天似乎才一下子醒了过来,他仿佛虚脱似的看着刘可可,问:“怎么是你,我……不是在山上吗?怎么在这儿?”

“唉呀,你都把我吓了一跳,你睡了三天了,简直快把人给吓死了,哦,你刚才怎么了,好象是在做一个梦吧?”

成天长长的吁一口气,说:“……好象我一直在做一个梦,那个梦太长了,我被许多的狼给追着,之后,跑到了无路可逃的地方,就开始跳到了崖下,那个崖太高,我一直向下飘浮,可就是没有终点,我好象看到了许多的东西,但没有一个人听见我的叫声,我好害怕,后来,我发现了一根长长的绳子,那绳子好长,我一把就抓住了,才没有掉下去……”

刘可可听到这儿,有些娇嗔地喊:“什么绳子呀,是我的手,瞧,你把人家的手都给捏疼了。”刘可可把自己的手伸到成天的面前,她的手通红,蒙着一层青紫,成天伸过手去,把她的手轻轻地握住,又倏然放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说那根绳子怎么那么香哪,原来是你的玉手,对不起……”他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刘可可被他瞬间的脸红给打动,她心想,这个男人竟然还害羞哪?

“好了,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迷的吗?”

“我想起来了,我是从悬崖上爬上来的,然后一切就开始象做梦一样,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做一个梦,直到被你惊醒。我发现在梦中的一切都很真实,与生活中一样,我这三天在经历另外一种生活。可惜……”可惜什么他好象忘了似的,省略过去了。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刘可可:“哦,我想起来了,兰骑兵哪?我记得自己是被它从悬崖上把我拉起来的。它竟然把我救了起来……”他的眼中闪烁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光。

刘可可忍不住打断他,说:“兰骑兵身上的伤就是为了救你给拉伤的呀?今天早晨我才看到兰骑兵,它很忧郁似的,不象以前那样狂野了,我发现你们俩个经历了这么一场生死后,竟然一下子枯萎了,好象是被一种东西给压抑住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昏迷过去吗?医生说你是由于过度的惊吓引起的生理失调而引起的。听听,光这个病名就够让人吃惊的了。”

成天呆呆地看她一眼,忽然说:“是吗?我还以为我一直在一个梦中哪?”他把自己的身子向起来坐坐,刘可可赶紧扶他一下,他靠在床头上,长长地出口气。低哑地看着窗外,半天才轻声说:“我有三天没有再见过阳光了,帮我把窗户打开好吗?屋里好闷。”

刘可可把窗子打开,阳光哗哗地闯了进来,地上立即涌满了大片光斑。成天痴痴地看着那几片阳光,全身如同痴了似的,凝结了起来。刘可可不语,她知道成天肯定被某种东西打动了,他肯定会有满腹心语,要说,她等着他开口。果然,片刻后,成天轻声自语似的说:“我很奇怪,我竟然在这么漫长的三天里,没有梦见过它,它好象消失了似的,我有些怕……能带我去看看兰骑兵吗?我很想看看它?”

刘可可有些诧异地盯着他。

“现在?”

“是。”成天坚定地说。他忽然把身子一挣,站了起来。只是他的身子太虚弱了,他刚刚站起来,就又摇晃着向后倒去,但他又努力站住了。刘可可伸过去一只手,他想了一下,把自己交给了她。他奇怪刘可可竟然并不阻挡他,倒象是他的精神的某一部分似的,轻轻地依了过来。刘可可扶着成天,向外缓慢地走去。

刚走到外面,成天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好象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睛,他有些贪婪地看着远处的草原与青山。大地还是老面孔,可却让他觉出一种无言的亲切感受。他慢慢地但却一步步地向前走着,他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被刘可可的那只轻扶着他的右手给托住了。刘可可的的手其实只是轻轻地依偎着他,但成天却觉得那儿有一团精气神,在撑着他。远处走过来一名战士,那个战士吃惊地看他一眼,仿佛是不敢相信他已醒来似的,呆呆地看他从面前走远,才又猛地清醒过来,然后忽然有股莫名的高兴似的,跑走了。成天想,不用过五分钟,全连的官兵就会都知道他醒过来了,并且还被刘可可挽着手,在院子里转哪?而听到的人,则一定会大吃一惊,继而会再度吃惊,直到把自己惊呆了,才可以想通,刘可可竟然在成天一醒来,就挽着他去散步了。成天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想着那个战士的感受,忽然地无声地笑了出来。刘可可一下子就感到了。她问道:“你笑什么哪你?我觉得你都有些装病了,一醒来,就到处走来走去,也不怕人说你装病,至少我以为你是在装。”

成天大笑,他发现自己忽然挺喜欢这个女孩子的,他不由地多看了刘可可一眼,刘可可的眼睛与他的相撞,成天感到自己的眼睛滋地响了一声,如同被电击似的快速躲开。俩人都在心里回避着刚才的眼神,竟然忽然间无语,良久,成天才似无意地问:“你们的研究怎么样了?”

刘可可一下子自然起来了。她说:“有个好消息,是那匹顿河马怀孕了,再一个可能不受你欢迎的消息是,由九名动物学家组成的考察队三天后到达,好象还要你们进行保障,当然听说通知已下到了你们连……”

成天停了下来,说:“我给这匹马带来了多少麻烦哪。是我破坏了它的安静呀?”他看着远处的山,长叹一声。再不语,向前走去,感觉上象在内心与另外一个人在强烈对话。

成天拐过一个墙角,忽然停住,侧耳静听,半晌才低低地惊喜地说:“我听到了它的声音了,它……它就在前面。”

“谁?”

“兰骑兵,它肯定就在前面拴着。它现在在那里不安地刨着前蹄。呀,这家伙,……”

刘可可诧异地看他,发现成天的眼中竟然瞬间湿润了。成天甩开刘可可,大步向前走去,好象他根本就没有病过似的。刘可可追了上去。她看到成天已走到兰骑兵的身前,兰骑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而成天的眼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正不断地滚下来。

成天看着看着,忽然向兰骑兵深深地一躬。刘可可有种深深的震惊,一个骑兵竟然给自己的战马菊躬!但让她吃惊的是,兰骑兵竟然无言地站在那里,仿佛对那一躬根本不屑一顾。

五十九、老人象是一个谜

成天沉默地看着那十几位专家,他们此时正从骑兵连列队欢迎的人群中穿过,他们的到来引起兵们下意识的欢迎。在这个地方能够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人,兵们一下子被更多的新鲜感给充满了。他们啪啪地拍着手鼓掌,把更多的热情给了那些很陌生的人。兵们的愉快是又可以看到他们陌生的人了,能够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陌生人,对他们来说,如同过节,至于他们来干什么,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了愉快的理由。成天一直落在后面,他的心情复杂得厉害,对那些专家们他说不上喜欢还是反对。从早晨起来,他就决定把接待他们的事,交给王青衣。他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时,王青衣只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点点头。成天的心里有些感动,他发现王青衣在很多时候,如同一件合适的衬衣,又舒服又不刺人。他心里感叹,王青衣要是早几年来与他搭挡就好了。当然他一直看不透王青衣,王青衣身上他看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如同他在很多时候只是把自已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一样。无足轻重可能是感到自己可以如此,清醒后的感受可能更可怕。在这一点上,他发现王青衣如同一个谜,一个露出一半而又消失一半的谜。

成天把自己按在后面,他想让自己沉默下来。随后,他发现刘可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她仿佛无意地看他一眼,那眼睛里的光,让他的心里有些慌。

王青衣陪着那些专家们在前面走着,他不时的介绍着情况,与专家们谈笑风生,还偶然开开小小的玩笑,他的话得体而又不失幽默。成天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仿佛是一个随员,一个无足轻重的连队干部。但到了会议室后,面对着大家的目光,王青衣还是把球踢给了他。他指着成天说:“他是我们的成天连长。训服野马的大英雄。详细情况还得他来介绍。”

一直盯着王青衣的目光瞬间聚向他。成天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他看到远处王青衣揭开水杯,有些狡猾地看着他笑。那意思成天看懂了,你不能让我再冒充你当英雄吧?

考察队共来了七个人,队中几乎聚齐了全国所有的野生动物方面的著名专家。他们先是逐一介绍自己的名字,那些名字成天几乎从没有听说过,但他仍礼貌地与每一个人握手致意。每介绍一个人,刘可可都会小声地提醒他,此人是那方面的什么专家,那些名目他根本就没有听过,有的在他看来,一件根本不值得成为一个学科的事,竟然也有着专家。最后,介绍到那位带队的老头,他一头银发,一双眼睛闪动着不属于老年人的光。老头子自己介绍说:“我是南天放,野马研究中心的,我听说过你训服野马的事儿,我很佩服。我象你这样年青的时候,也抓过一匹野马,哈哈哈……”老头伸出手,使劲地握住,不住地抖动着。刘可可在边上插话说:“南老与你一样,很喜欢野马,他可是个对野马有着深刻研究的专家呀,是咱们中国的野马通。”

“通不通的谈不上。我现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有三十年没有在草原上看到过中国自己的野马了,能不能现在就带我去看看?”他环视四周,说:“说,各位有没有这样的想法?”

成天一愣,没想到这个银发老头竟然如此急切地想见到那匹马。他看看表,为难地看看老头,说:“南老,现在离开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你们刚来,先休息一下,下午再看,如何?”

老头还想再说什么,刘可可过来挽住他的臂,说:“大家都累了,吃完饭再说吧?”

老头只好点头同意。大家开始各自收拾去了。成天有些累地站着。他从地上揪了根草,有些恍惚地在那里咬着。这时他听见身后响起轻轻地脚步声,他抬头一看,竟是南天放与刘可可。老头子的白发在风中轻轻地微抖着。他走得很快,走到成天身边时,说:“小伙子,你的那匹马把老夫的心给挑动起来了,我还是坐不住,我想现在就去看看,你陪我去看看,好吗?”

刘可可一直站在那里,含笑不语。好象此事与她无关似的。成天定定地看着南老,然后使劲地点点头,与刘可可一右一左地把老人夹在中间,向前走去。

南天放的兴致很好,他的精神头也很足,根本就不象那些初到高原上的老人。高原是老人的杀手,可南天放却象个童心十足的孩子。有着孩子气质的人,都是些某一方面的天才,不是有人说,天才只是另外一种白痴,而白痴其实是孩子的开始。只是南天放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老头子看一眼成天,说:“成连长竟然爱嚼这种草?据我所知,这种草有着轻微的毒性,你……”

“一种习惯而已,我嚼这种草从小就开始了,可能是在几岁时吧,当时我被奶奶整天给拴在勒勒车边上玩耍,而车子边上就布满了这种草,我没有什么辨别力,于是就开始拔掉那些草,在嚼里咬着。奇怪的是,我很喜欢这种味道。等我知道这草有毒时,我已经嚼了它有好几年了,我不爱抽烟,别人一抽烟,我就想起来要嚼点什么,当然是这种草,与抽烟一样的恶劣习惯而已。”成天轻描淡写地说。

“你用一种毒草来做为自己的习惯?”刘可可有些吃惊地看他。女人总是容易大惊小怪,成天笑笑,并不回答。

“这种草轻量的毒素对人体并没有多少危害,相反还可以做为一种药,只是我想不明白,你嚼了这么多年的草,竟然没有感觉。这可是个奇怪的现象?”南天放看他一眼,说:“有些东西可能会因为身体习惯了,而转化为另外一种能量。这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成天说:“我可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只是很喜欢那种草的苦味而已。我觉得自己含着它的时候,那种苦味总是可以让我迅速清醒。哦,对了,我听南老说当年曾训服过一匹野马?”

“是呵,算起来有好几十年了,当时我二十多岁,搞田野考察,来到了新疆准噶尔盆地,当时我们看到了好多的野马,那些野马当时有个学名叫做普氏野马,我们决定抓捕一匹马回去,当时我们追了那些野马至少有几十天,可却没有办法把它们给抓住。后来我想了个小时候在电影上的招儿,在野马时常路经处挖下数处很深的陷坑,那些坑很大,我们一直等了有半个月,才看到那群野马跑过来,我们就在后面猛追,直到有匹野马掉进了坑里。怎么样,我们捕马有意思吧?”南天放哈哈大笑,如同在开着一个很轻松的玩笑。

成天也被老人逗笑了,他没想到老人还用这样古老的方法去捕马,这可挺好玩的。他忍不住问老人:“那匹马后来呢?”

“死了,我们将它运回到北京,可那匹马却不吃不喝,整天看着北方低声鸣叫。直到饿死,我犯了一个错误,那匹马是我亲手扼杀了它。我从那以后,发誓不再去捕获任何野马,可是我是搞这种研究的,我的工作与自己的理想是冲突的呀?”老人深长地叹息。“我在北京看到了你拍的野马的照片,知道当时我的心情吗?我立即挂了一个电话,问你们军区一位当年的老骑兵,他是你们的兰副司令,他说那马现在不但还活着,而且竟然把它训服了,还让它参军,成了一匹军马。小伙子,我很吃惊。同时也有些担心,我怕你把它身上的野性给剥夺掉哪,你知道吧,一匹野马身上的野性可能价值上亿,原谅我用金钱来衡量它,可这是真的。”

“一匹马身上的真正的野性永远无法被人剥掉,我给它的不过是一种秩序而已。南老,相信我,我喜欢的只是那匹马身上这最后的一点野性。我把它驯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它。我有与你一样的困惑,当你想把它驯服的时候,其实侵略已经开始了,我……真正担心的是,假如这个草原上真的有着更多的野马,我不知道我们的发现,会给它们带来灾难还是幸福。据我所知,当人类发现一种新的物种的时候,这种物种就离灭绝不远了。而我听说,地球上每年都有三十五种以上的物种开始灭绝。而野马,在我国已近于灭绝,至于在欧州,那里的野马早在一百年前,就开始再也看不到它们的影子了。”

南天放似乎被他的话吸引,他停下步子,缓和地说:“我明白了你一直躲着我们的原因了。谢谢你。”他的脸有些难看。“也许以后我们只能在马场与动物研究中心才可以看到它们了,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我希望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为它们做点什么?”

成天似被老人打动。他真诚地说:“谢谢你,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位真正爱马的老人。”

刘可可一直沉静不语,她发现成天的忧郁的来源了。那种忧郁时常触动她。让她不宁。她忍不住对两位男人说:“你们太沉重了,一匹野马就让你们一下子走到了一起,我发现男人真有意思。”

南天放老人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我想有意思的不是我这个老头子吧,你这么早赶在我们的前面,不就是被野马给吸引了么?”说完,轻轻地冲刘可可挤挤眼。刘可可的脸上唰地红润了起来。成天做无意状地看着前方。对老人说:“到了,那匹马就是?”

老人闻听此言,快步走过去。兰骑兵正在安祥地吃草,听到脚步声,它敏感地抬起头,看一眼老人,接着不安地向后退着。南天放的眼睛亮了,他伸出手去,一下子就按在那马的身上,好象在量着什么,同时他还有些霸道地对兰骑兵大声地呦喝着,兰骑兵不安地在圈里后退了几步。成天看到兰骑兵额上破开的伤口,已经开始长合,只有一点点的瘢痕。老人远远的看一眼,说:“这是真的,是真的……”眼中竟然闪出一片泪光。同时他的身子不安地摇晃着。

成天上前扶住他。他无言地挥挥手,说:“我想安静地呆在这儿,看一看这匹马……”

成天与刘可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俩人走出马棚,刘可可说:“老人真有意思。听说他为了找到野马,一生竟然没有结婚,我觉得很可笑,可老人来了后,我才发现,一个人的理想,可能会让一个人失去对其他东西的欲望。”

“野马总是可以吸引无数人的目光,这可能才是它的悲剧哪。”成天又扯起一根草,在嘴里嚼着,他看着刘可可,忽然问她:“你以为自己可以成功吗?”

“当然,我是个务实的人,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没有意义的工作上。我要的是那些最实在的成功。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成天被刺疼了似的看她。“什么区别?”

“当然这牵涉到对于生活方式的选择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不会因为这就对别人的生活产生误解。”刘可可的眼睛好看地瞟他一眼。“你这几天好象变了似的,我发现你开始被一些东西给弄得浑身不宁,这不象你呀,真正的你好象是那个……那个对我发火的人。”

成天有些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刘可可直直的盯着他,好象等着他说话。他慌乱地把头扭了回去,他觉得刘可可的眼睛太刺人,他一接触,就有种害怕,他害怕与刘可可的眼睛碰上。

刘可可忽然用手轻轻地碰碰他的右手,那只手的柔软使他一下子想起了那天他发高烧时的那只手的温软了,那只手继续碰他一下,他才从刚才的恍惚中醒过神来,他回过头来,看到刘可可的眼睛正望着天上,空中滑翔着两只大鹰,鹰在空中如同两块叶片,只是那两块叶片好动人。他又想起了刚才轻轻地触碰他的那只肉肉的小手。

良久,他用眼睛征徇地看着她。刘可可动人地一笑,说:“那两只鹰,它们好幸福……”她的脸上蒙着一层动人的笑,望向他的身后,说:“南老?”

成天回过头去,看到老人一个人孤独地出来了,他的脸上挂着层他看不懂的神情。老人说:“我累了,咱们回去吧?”说完,不看他们,径自往前走。成天看看老人的背影,对刘可可说:“你去把老人送回去,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说完,不待刘可可说话,他已径自走进了马棚里,他看到兰骑兵在安静地吃草,一切安静得如同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他看出来了,老人只在这儿静静地呆了一会。

考察队来了三辆车,还带了许多的干粮与野地生存用的器材,让成天感兴趣的是他们还带来了一部海事卫星电话,那部电话可以在任何地点接到卫星传来的信号。并且那部电话还是一部精确的卫星定位系统,随时可以报出你所在的位置。他走到连部时,发现考察队的人们都已经开始在做最后的准备。上午南天放看完那匹野马后,回来后,一个下午都在痛睡,晚饭后醒来,他只喝了一碗青稞酒,其他东西一律不吃。精神好得如同要爆裂开来,成天看出来那是让一种欲望给胀得,只有一种欲望才可以让一个老人的精神复苏。老人把成天找来,很干脆地说:“我们后天早晨就想出发,我想给你一天的时间,你能不能准备好。我来时看过最近的气象图,说最近的气候很不错,我想我们不能再等了,你有困难么?”

军分区通知说他们将在此休整三天,可南天放却只要他们用一天就把穿越草原的工作做好,他稍微犹豫了片刻,说:“没问题。只是……”他沉吟了一下,还是把萨日娜奶奶的预感给他说了,南天放有些吃惊地问他:“那个老太太会不会只是一种感觉,我看过最近的气象图,我们进入草原后,基地将每天给我们传送一次气象情况。我想不会出事的,哦,对了,草原上的老人都有着怪异的感受力,我想知道你相信不相信那个老人的话?”

“我是个在草原上长大的人,我有时候宁肯相信她们。因为我自己就这样做了,并且在她并不要求我信的情况下做的,有时候,天气可能更象是一种直觉,只有最敏感的心灵才能捕捉到气象的变化。”

“哦,你相信那种神秘的预感?”老人看他一眼,说:“这很有意思,仪器有时候的确太刻板了,但多数时候,我们还是要相信我们自已给自己定的规则,我信任气象预报,这就是我们的区别。”南天放无意地笑笑说:“我明天走前,想见见那位老人。”

“我明天派人把你送去?”

“不用,只要告诉我她在那里住就行了,这是两个老人间的会见,我想单独看看她。”

六十、此种爱情

早晨的草原上,太阳在山尖处撂着,如同一滴红色的露珠,闪动着晶状的光亮。还没有来得及掉落的露珠悬在草叶上,每一滴草叶都有一个世界,那世界隐在一颗露珠里面。成天的心情如同那些露珠,他觉得早晨起来后,就被一种莫名的情感给弄得心乱如麻,他安排完连里明天随考察队出发的人员后,心里一下子就空落落地,他信步走到了草原上,草丛上的露珠不时被他碰落。那些露水惊叫着掉到大地上,他几乎听到了那些小小的呻吟声。小时候,奶奶曾告诉他,早晨的露珠里都有一个世界与生命。他觉得那个世界太脆弱了,如果真象奶奶说的那样,那人生不是也如这颗露珠吗?他蹲在地上,开始看着草叶上的那颗露珠出神。那颗露水如同一颗水晶,挂在低垂的草叶上,真美呵?他看到那颗露水里站着一个人影,那个人影是谁呀?十几年前,那双眼睛也与自己一样,在草原上这样挤着在一起,看着那晶状的露水发呆,还在一起说过多少胡话,多少昏话呀,可是那个人现在到了那里哪?他吃惊的看过去,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眼睛,那双眼睛竟然是刘可可的,他有些吃惊地挥去那个念头,不安地站了起来。

他忽然想到那个女孩子的墓前去看看,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去看过她了哪?他叹息一声,人也许总是会被时间,给洗掉一切的吗?

他在嘴里衔上一根草,信步向前走去。那个女孩子的墓在山坡的另一面,离这儿也就五六公里远。成天想这样快步走一走,他的心很烦,他想也许走一走可以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五六公里的路程走过去,他的头上冒出些细碎的汗珠,他把汗擦去,如同把心中的烦躁全部挥去似的,全身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他看到那个墓,就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荒凉着。

他走过去,一下子吃惊了,那个墓前好象有人来过,墓上还放着一束干草花,那花在初冬时节才开放,当然那种花只有小米粒大小,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以为是花。它的样子常常被人忽略,甚至以为冬天它就是一棵死去的草。那些小米粒般的花新鲜得让人心惊,甚至可以看到上面浸满了露水。那个放花的人,刚刚走了。他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到四野只有寒冽的寒风吹过。他的心动了一下,轻声对那个墓说:“有人来看你了,你一点也不孤单呀?”

他安静地坐在墓前,望着墓地出神。每年他都会来这儿坐一坐,他觉得一坐到她的身边,就可以找到当年的那种情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这段情感。他象一个秘密一样,把它隐藏在了自己的心里。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秘密竟然还有刘可可知道。他忽然没有缘由地想,那个放花的人是谁哪?

他嚼着那根草,脑子里空空地想着。风声越来越大,他有些寒冷地站起来。这时他感到身后有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盯得他的脊背发冷,他猛地回过头去,看到远远的有个人骑在一匹马上,高高地看着他,太阳刚好从那个人的身后射过来,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觉得那双目光盯着他的时候,他觉得很熟悉。他低声对那个墓说了一声,我走了。然后快步向山上走去。那个人就那样一直看着他,好象在等着他似的。

成天爬到一半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个人竟是刘可可。

刘可可把马缰一提,马匹顺从地走了过来。成天有些怪异地看着他,他发现刘可可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她不说话,只是那样含意不明地看他,他看不透了,只是下意识地问她:“那束干草花是你放的?”

“你只关心花了,为什么不关心我来这儿干什么?”

成天有些尴尬地说:“那……”

“早晨起来,我去找你,连里的人说你一个人顺着草原向东面走了,我想你肯定会到这儿来,就骑上马过来了,没想到,我来的比你早,我只好找了一束花放在那儿,那个墓太孤单了,上面竟然没有一束花。”

“谢谢。”成天真诚地看她一眼,说:“找我……有事吗?”

“没……事?”

“兰骑兵,怎么,它出事了吗?”

“没有,非要它出事才来找你吗?”她说:“我明天就要与考察队一起出发走了,我们的研究小组可能会在我回来后,撤回。我们的前期工作已全部完成了。”

成天想,这个理由太不完美了。不过也算是一种理由。他暗自看了一眼刘可可,发现她今天真美。她的一头短发被风轻拂着,有种凌乱的美。他不由地说:“你今天可真美?”

“谢谢。”刘可可娇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赞美人,当然,我全都接受。”女孩子一笑起来,她就原形毕露了,刘可可的笑声很干净,露出两行贝齿,满嘴灿烂。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悄然间就好起来了。心中的烦躁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他回过头,看一眼山间的那个孤独的墓,他可是刚从她的身边走开呵。他心里感叹起来,人哪人,那个原来十分清晰的影子就越退越远,远得他只看见那个影子缩成针尖般大小,掉在了他的心里。

刘可可高兴起来的样子,也有些霸道。她从马上下来,把缰绳递给成天。自己依在他的身边走着,她身上暖暖地传达着一股清香的体味。那味道好浓,浓得几乎化不开了,他忍不住地使劲地呼吸了一口。刘可可看着他的怪相,忽然说:“唉,你想知道我看到你在那个墓前坐着的背影时,想到了什么吗?”

刘可可一提那个墓,他的心间那个缩小了的人影子又倏地放大开来,充满他的心间。他不语,期待着她说出自己的感受。

“那个女孩子好幸福,我都有些羡慕她了,我想,躺在地下的那个人如果是我,我会体会到这种幸福吗?”

成天再次吃惊了,他发现刘可可的脸上蒙着层他看不透的东西,那种东西太沉重,当然也含着他想不明白的暗示。刘可可似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说:“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曾向你问过这件事,可你却不愿意回答,并且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你害怕什么呢?”

“那只是属于我与她的一段过去的故事,我不想让更多的人去打扰她,她需要安静。”成天觉得刘可可的话太逼人了。

刘可可停下步子,她直直地盯着成天,说:“可是你却不断地被打扰,并且被打扰了这么多年,我不信一个人真的可以在逝去多年以后,还可以让另外一个人受苦,这不是受情,你知道吗?”

成天错愕地看着她,他觉得她在说话时,如一头小兽似的,眼里的光逼得他不敢直视她。他有多久没有敢直视过一个女孩子的眼睛了呢?他有些喃喃地说:“可是我答应过她,我只爱她一个人。她是我的全部。当然是十几年前的全部了,我还以为在昨天哪,我走不出去,我的心也太小了,我只可以装下她一个人,我的心装不下另外的世界哪?”

“你只不过是在寻找借口,我发现你害怕爱情,并且不敢承认自己爱上别人了。你要知道,过去只是一种生活经历,没有人可以一辈子活在过去的。你这样做,只会伤害更多的人,你知道吗?你这个混蛋。”刘可可大声地喊道。她的眼里溅着泪水,那些泪水让成天有些手足无措,刘可可象是一个受伤的小孩子,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她的泪水就那样恣肆地向下淌着。成天有些慌了,他有些慌乱地看着她,似乎被刘可可忽然的叫喊给弄呆了,他摸索出一块手绢,轻轻地递了过去,刘可可根本就不接,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站在那里,泪水流得更厉害了,成天下意识地用手绢试探地擦拭着她的脸,继而又如同哄小孩子似的说,别哭了,别哭了,他的手很笨地在刘可可的脸上擦着,刘可可忽然委屈地倒在他的胸前,继而把她紧紧地抱住,哇地哭了起来。成天的手如同被缴了械的士兵,高高地举起。刘可可抱着他,边哭边如一个小孩子似的,嘴里咕哝着,我是爱你的呀。这句话一下子就把他给震惊了,他高举起的手,无力地垂下,他轻轻地放到了刘可可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抚摸着,如同在抚摸着一种很久远的心思,他发现那句话一下子把他的心里的某一处给捅破了,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在躲着刘可可,而却是更深的接近。他轻轻地捧起刘可可的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她的全身抖动着,他轻轻地说:“可可,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刘可可使劲地点点头,说:“从一开始我就被你吸引了,我发现你身上有种我陌生的东西一直在吸引着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象是一个古代的人,一个我想要的人。成天,你喜欢我吗?”

成天看看身后遥远处的那块墓地,心里叹息一声,唉,我竟然在你的面前,对另一个人说爱,可是我真的爱她。“我想我是爱你的,可可。”

刘可可猛地抱住成天,把一双热唇贴在了成天的脸上,接着又寻到了成天的嘴唇。成天觉得自己的牙齿被一只如同蛇心的舌尖给挑动开了,他轻轻地吮住那块小小的不断地抖动的舌尖,一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战颤开始涌遍全身,他使劲地揽过刘可可,刘可可的浑身软得如同酥了似的,她的眼睛半闭着,那种蒙胧着的眼睛里蕴藏着更多的火光。成天觉得自己被刘可可给点燃了,他轻轻地把她放到了地上,天空开始高远起来,大地上只有他们剧烈的喘息声。俩人如同陌生人似地,互相摸索着,一种新的情感开始上升,成天觉得自己是在与当年的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他被一种无法自抑的情绪给鼓动着。他觉得自己行走在一种梦境中,他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尽管那只是一声轻轻的呢喃似的呻吟,可刘可可却象被鞭打似的,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木木地坐了起来,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成天有些无奈地轻轻地抱住她,说:“对不起……”

刘可可半晌无语,只是把头深埋在他的怀里。良久,她才自语似的说:“我等你从她的影子中走出来,我太急了,可我想,我是爱你的,我不愿意欺骗自己,这就是理由。”

成天无言地把她抱紧,说:“谢谢你,请给我一段时间好吗?”

俩人在冷风中坐了良久,直到寒风把俩个人都吹透了,成天才轻轻地说:“我们回去吧?”

刘可可听话地站起来,成天把她抱到马上,在前面牵着马行走。刘可可坐在马上,看着成天行走在前面的背影,看着看着,她的泪水就又涌了出来。临回去时,俩人相视无语,成天说:“快回去吧,我晚上再来看你,别把你冻感冒了。”

可可却嘟起一片嘴唇,说:“你吻我一下,我就回去。”

成天环视四周,说:“这儿到处都是人,别让人看见了。”

刘可可却坚持着要他亲,成天心里想,女孩子一谈恋爱,可能就是成为一个小孩子的开始。他快速地用唇在她的额上点了一下,说:“行了吧。”刘可可才满意地说:“马马虎虎吧。行了,你走吧。我给你说,可不许你想我呀?”

这个理由太怪了,成天有些不明白地说:“为什么?”

“你一想我,我就耳朵发烧。不过,只允许你想我一会儿。”说完,蹦跳着跑远了,成天看着她的背影,觉得今天的一切,恍如做梦,他想了一会,也没有想通,今天这一切都是怎么了,许多事快得让他想不清楚了,他低下头,踌蹰着向回走。远远地,刘可可尖声地把他叫住。他回过头,刘可可又小跑着过来,说:“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据说,你们这个骑兵连可能要被撤消了?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当然了,如果你真的失业了,我可以收容你。”

成天被她的这句话给惊住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只觉得脑子嗡地响了一下,全身都被电击了似的,一下子僵硬了,他下意识地问:“谁说的,不可能,你肯定听错了。”

刘可可被他的样子给吓了一跳,她有些害怕地说:“是真的呀,我前天用考察队的电话给我的一位军区的朋友打电话,她告诉我的呀,说是你们军区都成立了什么小组,最近就要来草原,可能就是要宣布撤编的消息的呀。好象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有你一个人给蒙在鼓里似的?”

成天强笑着让自己镇静下来,他说:“是吗?我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只是与你开个玩笑,好了,你快回去吧,我走了……”说完,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成天一直命令自己走得稳重些,他不会被这个未经证实的消息给吓住的,可人们传了多少次这个连将要撤消的消息哪?刘可可的能量那么大,知道这么一个可能马上就要实现的消息,可能并非难事。

他在离开马棚时,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刘可可仍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考察队是在第二天早晨七点出发的,成天与连队的官兵们一起为他们送行。副连长将带一个班配属他们行动。当成天走到刘可可身边时,他把手伸过去,试图如其他人似的握住,刘可可却悄然说:为什么不抱抱我?成天看看周围战士们的目光,说:“你没有看到那么多眼睛吗?”

“我不管?你那天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哪?”说完,忽然飞快地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又飞快地闪过去。

成天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发现周围目光都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们。王青衣的眼睛都有些直了。但仅仅一瞬间,他就又把眼睛移开了,好象早知如此似的。成天轻轻地推开刘可可,从胸间掏出一个小小的玉佩,递给了她,说:“这是我奶奶给我的一个护身符,它跟了我十几年了,送给你吧。”

刘可可大方地把玉佩在脖子上戴好,几个战士起哄似地叫起好来。

车队出发了,成天看着他们的背影,他的心情又被一种隐约的担忧给笼罩了,他轻轻地嚼着那根草,如同嚼着某种心情。他看到,车队远远地掉进了那滴撂在山尖上的红色露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