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在七八年开始疯狂地阅读,用一个很烂的比喻,像水掉入水里。我都没感觉到身体的存在,走到百废待兴的大学校园的路上,只觉得自己只剩下一个脑袋浮在半空中。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我对书本有着这样旺盛的需求。看什么书呢,大家别笑,主要就是看《资本论》,还有四大古典名著,反而对入学前绞尽脑汁四处搜罗的各种手抄本提不起多大兴趣。这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当时已经把能看的都看了,什么《第二次握手》、《绿色的尸体》、《梅花党》、《一只绣花鞋》,包括现在仍然属于黄色小说的《曼娜回忆录》;也可能是环境影响人,觉得自己是能吹牛逼的人物,不能再去看那些等而下之的大众读物。

我好歹有过一点社会经验,年龄在同届学生中又算稍长,再加上平日里沉默寡言,平时也假模假样特爱装深沉,没多久赢得老师的好感,叫我做班长。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人委以重任,有了士为知已者死的心,每天蹿上跳下,没多久,折腾出一摊事情。

一九七八年北京西单民主墙出现了,各种介绍西方思潮的小册子涌入校园,我这个蠢蛋又不知道自己的鼻子上插了几根葱,再一次被红小兵的幽灵附体,搞起一场轰轰烈烈的辩论会,讨论中国的何去何处。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结果有学生就提起去年的天安门事件,并对毛主席留下的那张“你办事,我放心”的手谕颇为微词,最后不知不觉把辩论会的主题对准了华主席提出的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辩论到最后,谁也不服谁,只能靠拳头说话,几十名学生扭作一团,大有当年武斗之风。要说,那时的青年纯洁,也真是,明明吃够了苦头,一个看上去庄严的大词儿就又让他们无怨无悔往坑里跳。我一下子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人人都在说我这个二百五。班主任吓坏了,与系党支部书记匆匆赶来,做我的思想政治工作。系党支部书记姓侯,破口大骂,说要揪出我后面的黑手。并扬言要把我开除学籍,送去劳教。班主任试图和稀泥,也被侯书记指着鼻子一顿骂。

幸好邓公复出啊!五月十一日,5月11日,《光明日报》发表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全国掀起了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搞政治上台的侯书记没再理会我这条小泥鳅,功夫都花在塑自己的泥菩萨金身上。我也得以喘一口气,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再言思想为何物。

现在想,人这种东西就是贱,给他一个鼻子就上脸,我若没考上大学,还在汽车队,会这样热血沸腾以天下为已任整天嚷着要解放全人类吗?做知青时,我就觉得自己看透了世间百象,没料想,这个“透”字却是假的,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的班长之职被拿掉了,前后三个月。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又抖动起来。学校毕竟不是社会,不是我当初混迹的那种龌龊圈子,谈恋爱都谈得特有文化。眉儿来,眼儿去,算是有了意思。得男的主动,某日看四下无人,腆着脸向女的递过去一本书,书里夹了张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条子。然后三魂去了二缕,用勺子舀饭时,把饭喂入鼻孔或衣领里,熬到流光坠下,拿了一本书,匆匆前去。有时,路上偶遇了那约会的对象,不敢交谈,心头颤出阵阵弦音,步伐加快,更不敢回头望,浑似做贼,生怕有人看出心中的秘密。到了地头,跳起跳落,往女生宿舍那边看,看得脖子酸,眼睛疼,心中不断暗叹自己明珠暗投了,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当即若五雷轰了顶,傻傻地转过身,望着那从小路潜来的女子,脸红耳赤全身打起摆子。

女的说,“你找我有事呀?”

男的就干笑,支支吾吾。两个人分头坐下,也不抱,也不亲,也不摸,中间隔了几尺远的距离,这个蛾眉轻蹙,把又粗又长的辫子拉到胸前,低头抚弄,面若桃花,双脚一遍遍蹂躏着脚下的野草。胆子大点的呢,杏目含烟带雾,不看人,看身边的树,口中吐出芝兰之语。男的汗颜啊,只好扬眉剑出鞘,长吟革命壮志——不再背毛主席诗词,背《天安门诗抄》,也背那时最流行的伤痕文学中的段子,背得愁云惨淡,一腔悲愤。就这样,校保卫处的同志还不肯放过我们这些纯洁的鸳鸯,到了夜里,便打起手电筒在小树林里来回搜查。

等到晚上八九点钟,女的说,“我走了。”

男的说,“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起身走出小树林。女的说,“就送到这吧。”

男的说,“好的。”又问,“明天你还来吧?”

女的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于是,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又是魂不守舍中。

我是一个有过性经验的男人,这无疑是活受罪啊。眼前珍馐食不得,拔剑四顾心茫然。回到寝室,躲入被窝,这手淫的活儿做得格外地道,能在无声无息中让自己从南坡攀上珠穆朗玛峰,再从北坡翻下。学校里有不少比我还大的学生,还有结了婚胡子拉荏的,看女生时,眼睛专看下三路。我同宿舍有个叫刘琪山的,当知青时在乡下娶了婆娘,这回托邓公的福,朝为田舍之郎,暮登天子学堂,来到这满园春色飘浮着无数只白细胳膊的校园,受刺激了,又没有学到我这手超凡脱俗的自慰功夫,晚上去撒尿,看到厕所的土墙上有一个洞,心血来潮,愣把那玩意儿插入洞里。洞里有一只蝎,当即用大钳牢牢夹住这个不速来客。刘琪山那个惨啊,拔出龟头,低头看了一眼,看见那只张牙舞爪活泼可爱的蝎,一声惨叫,当即晕掉了。佑大的校园被惊醒了,大家匆匆把血糖低迷的刘琪山抬入医务室。一时间,全校传为美谈。

一九九零年,刘琪山做了省文教厅的处长。我与他喝酒,好好的茅台不好,非要喝什么蝎王酒。我就提起当年此事,问他,“被蝎子钳住的感觉如何?”刘琪山嘿嘿笑,说,“麻,痒痒的,还特别酥。你想不想试试?明天我带你去厂家看看。”因为是家宴,刘琪山的夫人也在座——已经不是那位用肉体温暖逆境中的刘琪山的乡下婆娘,自古糟糠之妻要下堂——不明其意,问我什么意思?我大笑,口诵一绝:

当年JB惊世间,墙上钻洞若等闲;一只蝎子出墙来,壮志从此付红颜。

一九七九年的春天,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经过二十八天的作战,部队打到谅山,扬我国威。我在心头暗自嘀咕,越南不是社会主义国家吗?建国后,中国是勒紧自己的肚皮来支持越南的民族解放事业以及国内经济建设,援助总值超过二百亿美元——这可是一九七九年的美元,在中国对各国的援助中占第一位。兄弟阋墙仇者快。难道……幸好,经过去年的教训,我又把沉默是金当成了自己的人生信条。

学校里开始讴歌解放军战士的事迹。各种文艺汇演纷纷登堂亮相。我呢,这年受了一场大惊吓。老家出事了,二个公安找到我谈话,问我当日与青皮去于萍房里时有没有与她发生性关系。我叫起撞天屈。公安说,那个青皮一口咬定你也做了。

我说我没,你们喊他来对质,还有于萍。

我被公安带回县城协助调查,一开始还轻言好语,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承认了,就没事。可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杭州恶少“二熊”,结伙强奸、轮奸、奸污、猥亵妇女达百余人,被判死刑。这几个词的大意,我还是明白的。后来,来了一个人,是于萍的父亲,他做上了公安局的新任政委,见着我,眉头皱起来,然后我被上了拇指铐,成了一只身子紧贴着墙壁展翅的鸟。我哭了,哭得真伤心。我像祥林嫂一样重复着当日的情形。他们就打我的嘴巴,说我态度不老实。我那时真怕啊。第一是怕不能洗脱自己;第二是怕与白素贞的事情被暴光,虽说是你情我愿,但若硬要讲我奸污,我又从何辩起?第三是怕摸那个陈映真的事被人揭发,这可是真正的猥亵了。自己这一生就这么毁了?我恨透了青皮,也恨透了于萍。这两个婊子养的合起伙把我坑了。

关了三天。第四天,公安来了,拍拍我肩膀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我那个激动啊,那个感激啊,恨不得屈膝磕落几个响头,再为他们送一幅青天大老爷的锦旗过来。我回了家,母亲眼泪汪汪,继父脸沉似铁,弟弟李国泰翻起白眼珠看我。我说,“我真没干这事。”母亲叹气,说,“我知道。”母亲突然发了怒,一拍桌子,咤道,“可你交的都是什么样的朋友?都是人渣!”我不敢分辩。这若让我在那时见到青皮,我会把他身上的肉撕成一条条的,烤着吃。我偷眼去看继父。继父是知道我与白素贞的事,他是否对母亲讲了?心里七上八下,打翻了十二只水桶。

继父说话了,“学校知道你回来是因为这档子的事吗?”

我摇头,说,“不清楚。他们刚去的时候还挺礼貌的。”

继父吁出一口气。母亲又破口大骂了,这回骂的是于萍,骂这个烂婊子这回仗着父亲得了势,张嘴乱咬人了。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起因,青皮偷工厂的东西,公安去抓,没想正撞上一幕活春宫,于萍正躺在青皮身下哼哼唧唧。把人逮回去一审,乖乖,原来这女的是新任公安局政委的独生女儿。这下棘手了。于是一番周折,于萍成了受害人。青皮是强奸犯。青皮不服气,觉得冤,咬出所有与于萍有过关系的人,随便把我也咬了一口。本来盖子也能捂住,偏偏公安局的老局长与这位新政委有矛盾,要搞臭政委,让全县人民看笑话,案件的性质严重了,由普通的一桩强奸案上升至多人多起、时间跨度几年的轮奸案。政委不知哪根神经错乱了,发了狠,干脆把这些碰过自己女儿的人统统严办。于萍成了父亲与局长权利斗争的战场。最后,或许可能是于萍想起那晚我请她吃的饺子,改了口供,说我没碰她,这才让我得一个囫囵身子回家。

这件事对我影响巨大。

我不再相信有睾丸的朋友。

我回到学校,愈发低调做人,没敢去参与《中国青年》杂志那封题为“人生的路啊,为什么越走越窄”在全国激起大讨论的“潘晓来信”,虽然心痒痒的——据说有个叫赵大的武大学生喊出“人的本质是自私的”,被天天斗地主。恋爱也不敢谈,很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味道。我开始把分泌过于旺盛的力比多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文学事业中。那年,我写了多少诗歌与小说呀,不谦虚地讲,手稿起码有一麻袋,堆满床铺底下。写到什么样的程度呢?智力严重失常。上课傻笑这些症状就不提了,连吃饭时也会想这口饭该怎么把它喂入喉咙,怎样才能把它喂出文学价值。写了就想发表,心中有非常重的铅字情结,就带了几份自己还觉得比较满意的小说到省里一家当时在国内赫赫有名的文学刊物去,诚惶诚恐地递上稿子。还真别说,那时的编辑态度真好,不仅马上热情地接了,还倒热水给我喝。我耸起肩膀缩在椅子里等待编辑对我文学才能的认可。我以为自己是有才能的,码这么多汉字是不容易的,这需要多少纸与墨水。我都写坏了上学时别人送给我的所有的钢笔。过了一会儿,编辑说,“你写的是什么?我看不懂。”我说,“怎么会看不懂呢?”我没等编辑吭声,噼哩叭啦把故事的框架、立意、人物讲了一番。

编辑笑了,眉毛鼻子嘴都在笑,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字我看不懂。”

蓬头乱发大有魏晋风度的我哑巴了。这是书法啊,是真正的毛体,是我写大字报时练出来的。你堂堂一个有文化的人也不认得?虽说有点草,可文思泉涌的时候难免笔画勾连龙蛇齐走。我很郁闷,回去按编辑的吩咐把稿子用端端正正的宋体誉写一遍。我记得很清楚,我带去了一篇叫《布鲁诺》的稿子。编辑看了,摇头说道,“文章不能这样写,要反映时代,主题模糊,不知所云,读来头疼。有性描写,还什么女孩子光着身子,这与当前国内的文艺政策不符。而且病句太多,建议以后多读中外世界名著,以提高自己的文字修养。”

编辑点中了我的死穴。文章我写得不少,中外世界名著却看得不多。我很惭愧,告辞了,两眼无神回到寝室,看着那一堆纸,欲哭无声,拖到小树林里,一把火烧了干净,结果还引起保卫部门的注意,差点被当成纵火犯了。

我为啥没有坚持的勇气?编辑敲来的这一棍子虽说有点疼,毕竟人家也给自己指明了方向,为什么要放弃?可见我性格中的缺点,就受不得一点挫折。

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到了,这是我在大学的最后一年,我已经不再关心文学,在图书馆阅读时,还是情不自禁地用铅笔在书本上写下了一些眉批及注释。该怎样来分析我当时的心理?可能是想向后来的阅读者炫耀;也可能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文字不朽。我无法准确描述那时的心态。更大的可能还是与图书馆的那位漂亮的女管理员有关。她叫任小娴。是学校任副校长的女儿,比我大一岁,肤色白净,五官并不精致,嘴唇很厚,带一点妖媚,感觉很古怪,却很合谐。敢于穿好看的衣服,胸脯上那两只脱离了地球引力的乳房吸引住绝大多数男生的目光。我很想知道它们的形状与颜色。但她根本不拿正眼瞥我。我只能见到她的侧身,并为她线条优美雪白的脖颈欲火中烧。她的美不同于电影杂志上那种健康丰满端庄稳重的女明星。我说不出来这究意是一种什么样的美,现在我懂了,这叫性感。可前车之鉴犹在,纵然我有宋玉之才,也不敢再写上一篇《登徒子好色赋》。

时间乏善可陈,我基本上是天天发呆。也有美好的时刻。学校每逢周末会放一场电影,要比过去看的露天电影内容丰富多了,还有搂搂抱抱的镜头。自己的欣赏口味也从小时候非打仗的不看改而什么片子都看,每部片子都看过N遍,熟得不得了,电影里的主人公还没张嘴,我就能把台词说出来。不提《地道战》、《冰山上的来客》、《小兵张嘎》、《霓虹灯下的哨兵》、《阿诗玛》、《烈火中永生》、《艳阳天》、《红色娘子军》等这些影片,说一说《小花》。

不知道有几位朋友还记得这部在一九七九年横空出世的影片。至今片内的三位演员仍是中国电影的焦点所在,并从某种意义上见证了中国天翻地覆的大变革,成为我们这个时代集体记忆的一部分。一个是拍了《大班》、《诱僧》、《茉莉花开》的陈冲;一个是演了《原野》、《垂帘听政》、《芙蓉镇》的刘晓庆;一个是主演了《孔雀公主》、《三国演义》、《雍正王朝》的唐国强。

当时真迷小花。迷到什么程度?电影放完了,还跑上台,摸一摸那白色的幕布,希望能摸一摸赵小花那双稚气的会说话的眼。因为这,我成了陈冲的影迷,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我现在还能说出陈冲在她所主演的电影里的所有台词。

“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我小声地唱着《小花》里的这首电影插曲,心都要碎了。有件事,说出来,可能大家都不信。有一晚,我在学校的后山唱这首歌。唱着唱着,山坡后传出一个甜美细腻的女声。我闭上了嘴,魂儿都不见了。阵阵清风打着头骨,打着关节,打出一个个节拍。那天上的万千流云因为这女子毫不逊色李谷一的歌喉,滴下细细密密的水滴。夜很黑,黑如锅灰。我没敢起身,很有点恐惊天上人的意思,鼓起勇气继续唱,声线发颤。那女声在空中轻柔地抛出几个音节,一飘一荡,似乎在埋怨我的失常,然后像石壁里流出的泉,流入草与树林的深处,用一连串“啊”,轻轻地唤我。我终于吐出一句还像点模样的“花开花落几春秋”,那女子便接上去了“当年抓丁哥出走”……一曲女声独唱,竟然就这样你一句我一语你一段我一阙,被我们俩演绎成男女两重唱。

黑暗中,我胆战心惊地向那女子摸去。她在树下,在山坡上。是一幅由轮廓、雨点、声音、神秘的宗教气息组成的影像作品。我进入到这个作品中。我们并肩坐在高高的山坡上,看着脚下的校园,把这首《绒花》唱了又唱。不知何时,声音消失了,雨也消失了,四野虫鸣唧唧,她轻轻地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揽住她的腰。我还是第一次揽女人的腰却不没想到与之性交,仿佛被某个没阳具的神灵附了体。我用嘴寻找着她的嘴,只想告诉她我心中的欢喜。她没有丝毫犹豫,热烈地应和,仰起脸,闭上眼,吐出丁香一样的舌头。光线淡淡,我看见了她的脸庞,是任小娴。我差点叫出声,但她的舌头堵住了我的嘴。我们唇舌交缠,相拥相抱,起码有半个时辰之久。然后她伸手推开我,起身走了。

我一定是中了邪,没追上去,看着她消融于夜色的身影,摸着自己发麻发肿的嘴,竟然落下泪。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为哭。我现在也不明白。是因为觉得这个天使之吻浇灭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心魔吗?

此情可堪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第二天,我没去图书馆,躺在床上背了几十遍《关关雎鸠》。第三天,去了,她没抬头看我一眼,光洁的前额上落满阳光。我坐在暗绿色斑驳的长椅上,一遍遍地问自己,前天晚上自己是在做梦吧。巨大的风,像一匹匹金黄色的马,从窗外的林梢上跑过。当下班铃响了后,当所有的人都走了后,偌大的阅览室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互相等待,也许是在等待对方对那一夜的确认。我数着步子,走到她面前,她低下头。我放下图书,手轻轻地按在她的手背上,按在这双干净白晰的小手上。她说话了,语气幽幽,“我有男朋友了。”

这是一场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恋爱。

我真蠢。有男朋友算什么?哪怕她嫁了老公大了肚子怀的还是双胞胎,只要我喜欢她,我就可以,也应该去撬墙角。这才是爱。口口声声道德文章的人,扒下那层皮,无一不是兽。可那年的我,在听闻此言后,却傻傻地放了手,强自吞下喉咙里的悲声,自以为无比纯洁地离开了她。那时的我,并不懂得,她其实是给我出了一道题目,可我没有回答上。

人这一生,有太多偶然,皆在一念之间。我若娶了她,命运会怎样呢?今天的我还会在桌边坐下书写这篇文章吗?亲爱的小娴。感谢你。在我最心灰意冷人生最暗黑的时候,我不断地回想,就想起了你这个吻,我告诉自己,这世上,还是有美好的。亲爱的小娴,如果上天能够安排,哪怕现在的你已经是一位皱纹满脸的妇人,老了,佝偻了,白发苍苍了,打盹的时候嘴角会流下口涎了,我也渴望坐在你身边,为你轻声背诵叶芝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