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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磊带左岸去了朋友的海滨别墅。一到就把手机关了,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

他们像做梦一样过了3天。不分昼夜,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仿佛又回到热恋中。有时权磊从梦中醒来,望着身边还在熟睡的左岸,恍忽觉的似在梦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忍住想要吻她的念头,心中暗想:要不要把秘芸的事告诉她?从前他在秘芸和左岸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现在由于秘芸的出走,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势必会影响到他和左岸的关系。而且她不可能永远不知道。权磊思量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说,但决定把丛林的事讲出来。他相信左岸会理解自己,不会像秘芸那样反应激烈,把他武断地看成专搞阴谋诡计的凶神恶煞。

第三天早上,他们租了一条小渔船,去对面小岛钓鱼。

清晨的小岛,笼罩着一层薄纱般透明的雾。船夫把他们送到岛上,把船开到一边,钻进船舱睡觉去了。权磊深吸了一下清晨海边的新鲜空气,在一块被海水冲洗的光滑礁石旁坐下,把钓杆支好,下上鱼饵,用力一甩,把鱼钩抛到离岸边两三米远的水域。他出神地望着被晨风吹的波光粼粼的海面发呆,鱼咬钩了也没意识到,等到反应过来急忙拉线,由于动作过猛让鱼脱钩逃走了。一上午没钓到几条,倒是平时不大钓鱼的左岸收获不小,钓了足有8、9条,还有两条黑鱼。

左岸坐累了,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见权磊坐在那儿神色专注地想着什么,弯下身子,两手肤着膝盖,侧头看着他。

“怎么这么看我?”权磊回过头来,有些不自在地问。

“嗯,我觉得这几天的你好像不是你。”

“噢?不是我,那是谁?”

“也许是你的隐身吧。”

权磊下意识地点点头,抬头朝对岸望去,有几分感慨地道:“我们好像被世界遗忘了。”

“不,是我们暂时遗忘了世界。”左岸用亲昵的口吻道,走过来,紧挨着权磊坐下。

“你说怪不怪,平时你总是忙啊忙,一天到晚像赶飞机似的,就盼着能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做,只有你和我。可现在真这样了,看着你这个平时像狼一样四处奔波的男人,静静地坐在这,驯顺,温和,像一只听话的小绵羊,又感觉有点不真实,好像不是原来的你了。”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别说狼了。”权磊笑道,笑容里夹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你知不知道,狼什么时候最老实?”

“嗯-吃饱的时候吧。”

“那是懒,和老实不一样。告诉你,是看见猎物的时候。狼是所有动物中最理性、最擅长用计谋的,它们赋有团队精神,很少单独行动。发现猎物不会立刻出击,而是静待时机,有组织、有计划,做到万无一失,再动手。”

左岸仰起脸,嗔怪地瞪了权磊一眼,假装生气地道:“这么说,你是在这等待歼敌啦。我还当你是来做全陪的呢。算我自做多情。”

权磊不置可否地笑笑,伸手把左岸揽到怀里,给了她一个甜蜜而深情的吻。

静默了一会儿,权磊方又开口道:“前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想找时间好好陪陪你。再说,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把思绪清理一下。”

左岸仿佛有预感似的,知道权磊有话要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直身子,一只手托着下巴,做好倾听准备。

权磊把丛林写告密信、因而导致上市失败,自己设下圈套把他关进精神病院一事,简略讲了一遍。左岸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既无惊讶,亦无愤慨。只是偶尔皱一下眉,像是集中精力思考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权磊简直无法把眼前这个理智的近乎冷酷的她和别墅里那个激情似火、风情万种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真是个尤物。”权磊默默地道。用半是欣赏半是征寻的目光看着左岸,想听听她的看法。

左岸从小在母亲身边,见惯了这种权力场上的角逐,并不觉大惊小怪。这还算是轻的呢,有时为了除掉对手或内奸,会让一个人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但她吸取上次两人谈姚明远去留问题时,自己过于直白、令他不快的教训,小心斟酌着词句道:“我认为,如果确定告密者就是他,这样的惩罚并不为重。”

“嗯-”权磊点点头,长长地吐了口气,几天来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当然,不然我不会动手。”

左岸犹疑了一下,问:“有确凿的证据吗?”

“直接的证据没有,证监会那封告密信没法搞到。但间接的证据有。也是他弄巧成拙,大概怕一次告不倒,所以分别给信访办、人大和政协等又寄了6封告密信,因为超重被退回来,他用的是公司的信封。信是电脑打印的,现在就在我手里。信中内容,除了我和姚明远,就只有他知道。所以肯定是他。”

左岸深思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这里有几个疑点。这6封告密信和寄往证监会那封,前后相差两个月,难道他事先写好7封信,先寄一封到证监会,留下其余6封过两个月再寄?这不符合逻辑。或者同时寄,或者分批分次寄。此其一。其二,丛林是做财务出身,处事严谨,做事缜密,这么重要的信,怎么可能让它超重退回,又怎么会用公司统一印制的信封呢?”

“这个-我也想过,可能是一时疏忽吧。再高明的罪犯,也会在现场留下痕迹。”

“这不一样,那是在犯罪现场,有时间限制,加上紧张、恐惧,难免会有疏忽。但告密这件事不同,是在自己的地盘,有充裕时间思考、筹划,出现这种低级错误太不应该了。”

“你的意思是-”

“你不觉的这里有太多的巧合,好像故意让这些信被退回来,让你看到似的。”

“这个-”权磊脑中忽地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不是丛林,难道是姚明远?“不,不可能!”他武断地一挥手,断然否定道。

“为什么不可能?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董事长、大股东,最大利益获得者,如果上市成功,他名下的股份市值几千万。”

“那丛林为什么要这么做?财务这块是他负责,如果追查起来,他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权磊张了张嘴,没出声,好象被什么东西震住了,半天没言语。

一阵尴尬的寂静,左岸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于是道:“我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我也希望是丛林做的,这样损失和危害都会小一些。反正你只是把他关起来,又没-”她本想说“又没杀人灭口”,但觉的不妥,改口道:“又没把他怎么样,将来总会水落石出。”

“将来-”权磊苦笑了笑,神色阴郁地道:“已经没有将来了。实说跟你说吧,走到现在这步,这市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否则根本无法尝还一亿元贷款。我已别无选择,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上不成,公司就得破产。”

“那-”左岸不觉也为权磊那并不光明的前途感到忧虑,凝眸思索了一会儿,方道:“我觉得你不妨去见一见丛林,关了这么多天,说不定把他镇住了。到时候再用点儿手段,威胁加利诱。你告诉他,如果是他做的,就承认,承认就放他出来,否则就关他一辈子。兴许能套出点儿什么。”

“好。回去我就去见他。总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就是再上是白费力,还得被告下来。”

左岸默默地点点头,没再言语。

已是中午了,太阳从东边转过来,直射头顶。权磊用手遮住眼睛上面的光线,往对岸望望,回身对左岸道:“太晒了。走吧。回去吃饭。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回去了。”

权磊拣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子,朝已经漂到离岸边十几米远的小渔船上扔去。不大会儿,夹板上露出船夫那由于长年在海上被晒成红褐色的脸,权磊朝他挥挥手,让他把船开过来。

两人回到别墅。第二天早晨,醒来已经是8点,简单收拾下东西,饭也没吃就上路了。进入市区,权磊把车送去清洗,然后到加油站加油。这当儿,左岸在报摊买了份晨报,只见一版倒头题赫然写着-《昨日我市一精神病人坠楼而亡》,忙把报纸拿到眼前,迅速在上面搜索着,当看到丛林两个字时,顿时惊得透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回身看了看权磊。

“来,上车。哟,怎么了?”权磊见左岸脸色煞白,吓了一跳。

左岸把报纸递给他,他看着看着,脸色也跟着变了。

“他妈的,这帮笨蛋,连个人都看不住!”权磊气急败坏地骂道。

左岸瞅瞅他,低声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把这事平息。关键是把家属,民不举,官不纠,只要家属不闹,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左岸这么一说,权磊也冷静下来。

“对,关键是家属,除了自己家人,别人谁会当真?最多当成谈资,过几天就完了。你不用担心,我看问题不大,只要钱花到了,事就平了。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花钱办不到的事。”

“你赶紧去公司吧,他们肯定找你找疯了。我自己打车回家。”

权磊点点头,一闪身钻进车里。左岸朝他挥挥手,让他快走。

一到公司,权磊径直去见姚明远。姚明远正四处找他,见他进来,惊喜中带着几分蕴怒。

“你跑到哪个星球去了?找你都找疯了!丛林死了,你知不知道?”

丛林被关进精神病院,姚明远是知道的,权磊事先和他通过气。两人商量好,关两个月就把他放出来,一是想惩罚他,二是想万一他出来再告,一个进过精神病院的人,在法律上已经失去了效力。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这个假精神病人就被同室的真精神病人推下楼,还没送到医院就断气了。毕竟人命关天,连一向处事平稳的姚明远,也有点儿沉不住气了。

权磊点点头,故做镇静地道:“我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警方已经介入,初步断定是意外,是被同室病人从3楼窗子推下去的。”

“家属那边呢,有什么反映?”

“情况不大好,丛林母亲一听说这事,当场心脏病发作,正在医院抢救呢。我派人送了一张5万元支票过去,老爷子不收,给退回来了。说什么不花我们公司的黑钱,他儿子死的不明不白,一定要讨回公道。”

“噢?那就多送,5万不行就10万,10万不行50万。我就不信他不收!现在关键是家属,只要家属不闹,警方那边好办。”

“我知道。但现在家属正在悲伤、痛苦中,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白,搞不好反而弄巧成拙,把矛盾激化了。”

“要不,我去医院看看,安抚一下。”

“得,你可别去,现在老爷子正在气头上,也不知从哪得到风声,说是你把他儿子关进精神病院的。已经放出话来,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找你算账!你还是回避一下吧。千万别和他碰面,免得发生冲突。”

姚明远这么一说,权磊不做声了,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姚明远冲着权磊的背影,又接着道:“也难怪,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又只有丛林这么一个儿子。我看这事你不要出面了,我去做做工作,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事平了。”

权磊知道姚明远说的在理,只是对他的谈判能力有些不太放心,但自己无法亲自上阵,也只好这样了。

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丛林的妻子安琪还好办一些,总算是谈下来了,她答应不告,条件是把现在这套房子转到她名下,再一次性支付孩子抚养费、教育费和精神抚慰金70万元。问题是丛林的父亲,谈了几次都不松口,每次不等姚明远把话说完,他眉毛一横,用他那苍老、悲愤的声音断然回绝道:“不行。别说100万,1000万也不行!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要钱干什么?别以为你们有钱就可以横行霸道!我一定要为儿子讨回公道,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那个姓权的告倒!”

因为知道权磊神通广大,怕他收买律师,疏通法院,老人特意从北京请了一位名律师,发誓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权磊告进去。就算不能一命抵一命,也要让他蹲几年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