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当头时的奋勇登场

宣和末年,大宋的厄运突然降临,北地烽烟骤起。李纲的命运恰好也在巨变前夕发生了改变。他守丧期满,重新被任命,寂寞孤愤的生活就此戛然而止。

一个兵戈铿锵的大时代,卷起中原遍地悲歌。李纲被时势所推动,既身不由己、又当仁不让地登上了大宋抗金的壮阔舞台。宣和六年,他又添了一个儿子秀之。与此同时,他被任命为秀州知州,还未及到任,次年三月,又被任命为太常少卿,恢复了原官职,回到了久别的京城。

赴京途中,烟雨蒙蒙里横渡扬子江,李纲抚今追昔,百感交集——“江山雄伟冠天下,景物瑰奇绕目前。远迹禹功须我辈,感时怀古一凄然!”

壮志不可磨灭,国势如江河般狂奔难制。四十三岁的李纲,实际上大半生已过,他在今后还能有所施展吗?

一个圆形线又回到了原点,可是一切都不同了。

沙县生涯的散淡宁静和守丧期间的沉思,使他更坚毅、更执著。这次复出有如蓄势跃出。同时,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时势也有意要造就一位千古英雄,一场大戏就等着他来导演了!

离开京都数年,李纲重进东水门,见汴京风物依旧,只不过上流社会的颓糜之风更炽。北方有强邻窥伺于国门之外,大佬们却依然在醉生梦死,在做着悬崖之舞——国之安危,于我何干?

宋徽宗就是这全国性腐败的头子。有两个故事,足以说明徽宗和他的宰执大臣们荒唐到何等地步。

一日,徽宗从内库拿出一些金玉器皿,炫耀于诸近臣。他想试探大家对他享受奢华生活的态度,便说:“朕蓄此器多年,恐人多言,故未敢用。”

近臣们哪晓得徽宗的心思,连忙按习惯性思维,一片恭维:“陛下节俭,远胜前代贤君,实为古今未有之圣明天子。”

这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徽宗脸色一下子黯然,不再说话。

蔡京在旁看得明白,不由一笑:“各位之论,固然高明,但我以为天生万物,足资享用。天子富有四海,理应以天下奉天子一人。且陛下抚育万民,恩被天下,今日天下太平,就应享太平之乐,区区珍玩有何不可用?所行既合天理,人言又何所惧?明理者,必不言。”这个马屁才是拍准了穴位,不是劣等的小人吹捧之技可以比拟的。徽宗听了,十分受用,对蔡京也就格外青睐,经常夸他:“得大臣之体统,有爱君之忠心!”

这就是古来的“王八瞅绿豆”原理,劣等领导的眼睛,就看着无耻的小人最顺眼。

还有一个故事是,一日徽宗在御花园里的太清楼大摆夜宴,与群臣相乐。宋之历代君主,对大臣都比较宽和。徽宗为了撇开君臣之礼,玩得尽兴,便脱去龙袍,仅以绣花便袍在身。

开宴前,徽宗笑逐颜开,对群臣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古人白日乐不够,还要秉烛夜游,即是好例。今日夜宴,不谈国是,只论风月。望诸公勿拘君臣之礼,不醉无归,朕这里佳酿多矣!”

座中有一人,恰是徽宗“君臣同乐”的好伙伴,“六贼”之一的李邦彦。

这个李邦彦是怀州(今河南沁阳)人,市井出身,自小惯于花言巧语,头脑十分灵活,凡文艺技巧一学就会。吹弹歌舞、琴棋书画、踢球唱曲,无所不能。当上了翰林学士之后,这个文艺天才被徽宗发现,视为知音,从此扶摇直上。

李邦彦生逢其时,志得意满,常忍不住夸耀:“鄙人半生赏尽天下名花,饮尽天下名酒,踢尽天下好球,做尽天下大官,好不快活!”他在徽宗面前固宠有一个绝招,就是故意放开胆子讲荤段子。民间的流氓文学,在古代是进不了官场的(不似今日),所以徽宗听得眼睛炯炯发光,通宵不倦。后来一高兴,干脆把李邦彦提拔为宰相,以酬谢他讲黄色笑话的启蒙之劳。

宋时京城人对流氓地痞有一雅称,叫做“浪子”,时人知道李邦彦当官的诀窍,便把他叫做“浪子宰相”。

这天宴会,李邦彦早已想好了讨好徽宗的绝招,事先在生绢上画出各色花纹,贴于全身各处。待酒至半酣,见徽宗已进入状态,李邦彦就猛地脱去官服,浑身赤条条地,五肢毕现。他一面大跳宋代的“街舞”,一面大唱市井的流氓歌曲。座中诸臣,先是一惊,继而大乐,宴会骤然进入一个高潮!

徽宗也开怀大笑,但继而又觉得:这个李邦彦真他娘的太那个了!于是假作嗔怒,拿起一根黄杨木杖,去追打这个浪子宰相。

李邦彦知道皇帝不是真生气,就绕着庭前桂树奔跑躲避,徽宗拿着棍子跟在后面,且笑且骂地追。李邦彦身手敏捷,一窜就爬上了树,俯身向下,朝着徽宗媚笑。

徽宗望着树上,越发觉得这流氓可爱,也笑得喘不上气来!

此时此刻,家国天下,又有他娘的什么?今夜能如此纵情一乐,不就是千年所未遇的盛世么!

合该是乐极生悲,老天爷恰在此时,给这对儿混蛋君臣上了一堂辩证法课。

嬉戏声中,一个近侍宦官急匆匆地闯进庭中,喘着大气报告:“枢密院转来一道奏章,请皇上到宣和殿过目!”

徽宗被搅扰了雅兴,大怒,喝道:“何不明日再报?”

近侍惶悚答道:“此乃河北军事急报,万岁爷您曾经吩咐过,片刻不得延迟。”

徽宗顿时被堵住了嘴,叹了一声,扔了木杖,连办公时必穿的龙袍也不穿了,就这么穿着绣花便服,走进了东边的宣和殿。

明烛之下,他坐下来,稍定了定心,展开从河北州郡递送来的加急奏章。

这一看可不打紧,只见徽宗脸上刚才的笑意还没完全消失,忽然刷地一下苍白如纸!

边报上说的是什么?是塌天的大事!原来,金朝东路军的统帅宗望(斡离不),率大军从平州出发,一路拿下檀州、蓟州、燕京,在保州(今河北保定)、安肃军(今河北徐水)遭到当地守军的激烈抵抗,便绕道来到了中山府(今河北定县)。

中山知府詹度,倒还是个勇气可嘉的人物,他一面发动军民抗敌,一面紧急上奏朝廷,一日三报,称金人此次分道入寇,两路兵锋所指,都是汴京!

中山这地方已是河北的南边了,离汴京也就是十天路程!

徽宗看罢边报,直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哆嗦,涕流满襟。

此时,宠臣蔡攸侍立一旁,脸色也跟着变了。蔡攸是蔡京之子,这小子原是京城内的一个小官,深得其父的为官之道,万事只须拍领导马屁就是了。在和平年代里这种马屁官员往往升职最快。他大获徽宗信任,数年间就拜领枢密院事,负责国防大计。

这位国防部高官在任内却不理政事,唯知在徽宗面前大谈道家神变之事、演市井淫秽之戏以邀宠,甚至为争权而与老爹蔡京反目为仇,互相死掐。

徽宗情急之下,一把拉住蔡攸的手,哭喊道:“万想不到金人无情无义,真的动了干戈,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一头栽倒,晕死了过去。众近侍大臣惊得酒全醒了,连忙宣召御医赶来抢救。一番手忙脚乱,总算把浪漫天子给唤醒了。

大祸临头,眼看浪漫生涯就要难以为继了,作为帝国最高领导,徽宗自己也清楚光哭喊是屁事不顶的。在慌乱之下,他还算“清醒”,一连布了几个局。第一个局是,他做好了随时禅位的思想准备。刀兵在前,这帝国最高领导可是当不得了,万里江山,丢给儿子去管算了。天下死活,再不用操心。

第二个局是,随时做好溜出汴京的准备。不过他深知自己一动,必牵动全国,因此保密工作做得极其周密,这个计划连身边宠臣也没告知,只偷偷摸摸派李棁出守江宁(今南京),为开溜打前站。

第三个局是,表面的抗战文章还是要做的。他急命各州郡长官带兵前来勤王,即便远水解不了近渴,也能对金军稍起阻吓作用。

第四个局是,赶紧改革弊政,争取民心,虽是临时抱佛脚,也总比不抱强。民心这东西,平时可以当它就是狗屁,但危难之际,不利用不行啊!

随即,这几方面的部署,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分头实施起来了。首先是要挡一挡金军势如破竹的兵势。徽宗指派陕西转运判官李邺出使金廷,通告对方:自己即将禅位,今后只当艺术家,不做皇帝了,试探金人能否给个面子同意议和?

一个小小的地方业务官员,如何在此时当起了大宋的议和使者?原来,议和之事,先前大宋君臣与金朝方面早有过沟通。

自从童贯从太原前线逃回后,金朝就派了使者来谈判。当朝的宰执大臣怕惊动徽宗,遭到责骂,就没告诉徽宗,自行在尚书省接见金使,看他们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待讨价还价后,有个较为理想的结果再上奏不迟。

这是痴老婆想汉子——一厢情愿。那大金使臣一落座,根本就不跟你来虚的,开口就说道:我大金皇帝吊民伐罪,要替大宋百姓出口鸟气,打你个不顾民生的艺术家皇帝,此刻两路大军已向大宋境内进发了。

宰相李邦彦、白时中还有蔡攸等一伙,皆大惊失色,一时说不上话来。哑了半天场,白时中才战战兢兢地问:“如何才能令贵国缓师不攻?”

大金使者倒也爽快,一口报价道:“割地称臣便是!”

白时中等人拿不了主意,便谎称要禀报徽宗定夺,赏了金使好多礼物,先把他们打发回去了。

如何对付这帮盛气凌人的使者,大臣们颇有争议。其中蔡攸的弟弟蔡絛意见最为激烈,他主张杀了这几个鸟人算了。诸宰执大臣都认为不可——这哪里行,把金人惹火了,还说不定要出多大的乱子!正巧在这时候,地方小官李邺上书,表示愿意充当朝廷对金的议和使者。

这真是巧啊,想要什么来什么。徽宗正愁着议和使者的人选不好找,现在居然有敢于挺身犯难的,当即准奏,把李邺从地方官提拔为京官,封了个“给事中”的官衔,正式下了议和使者的任命。

这个李邺倒也不是狂妄之徒,他要揽这瓷器活儿,自然有他的金刚钻儿——非常能说会道。此外,“国际潜规则”他也通晓,临行前向朝廷提出:要携带黄金三万两,作为议和的润滑油。道理固然可以服人,加上金钱的分量就更有说服力。

徽宗想想是有道理,但当前国库空虚,一时搜罗不到这么多金子。富甲天下的主儿,关键时刻却拿不出钱来,中国的事情历来如此!无奈之下,徽宗下诏,命人从宫中拿出祖传的金瓮两个,熔成金字牌若干,交给了李邺去做活动经费。

李邺志在必得,抱着千古留美名的勃勃雄心出发了。但是,大金灭宋的国策已坚如磐石,不可摇撼。金戈动地之际,语言还能起什么作用?李邺到得金廷,用足了他的优势,口灿莲花,滔滔不绝,却都在大金的坚强意志前撞了墙。

——首都眼看都要保不住了,你一个文官在这儿废什么话?你带来的金银,我当然笑纳。你的和平建议,请原封不动带回给你的艺术家天子。

李邺白跑了一趟,垂头丧气,回来复命时,大概想减轻自己的责任吧,在朝堂上盛赞大金军容之壮,说是“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

此言一出,举朝哗然! 就算这说的都是事实,也不能这么长他人的志气啊。当即就有人给李邺起了个外号,叫做“六如给事”。

议和不成,徽宗知道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立即就启动了禅位的计划。大宋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日,太子赵桓被任命为开封牧。

宋时的开封长官并不是个常设的职务,而是时有时无,因人而设。凡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一般都是亲王,而且后来都做了皇上。以前的太宗、真宗,就都在开封府做过长官。因其身份特殊,等于明明白白就是皇储,所以仪仗旗帜极为壮丽,出行时辉煌夺目。时人称之为“好一条软绣天街”。

现在太子领了这个衔,其意不言自明。

也就在同一天,大金远征军围住了中山府,开始攻城。中山知府詹度率领军民拼死抵抗,好歹保住了城池。

徽宗这边,急得团团转,小小的一个中山,能挡得住几日,末日不是眼看就要到了么?惶惶之中,他想起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早先曾对局势有过相当明智的分析,便急召来问道:“王黼为相,不用卿的良策,以致金人两路来犯,国家危若累卵。卿此刻可有挽救社稷之计?”

宇文虚中叹息道:“国事颓唐,陛下惟有先下罪己诏,改弦易辙,革除弊政,以挽回人心。至于御敌之事,臣不才,只能委之于将帅。”这宇文虚中是个相当有文才的人,诗名满天下,在气节上,起初也是可以的。可惜后来阴差阳错,在朝廷南渡后被金人索要去,任了大金的官职,甚遭人鄙视,最终也没得好死。

徽宗听了他的建议,感觉这也算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国都要亡了,老脸也可以不要了,就命宇文虚中负责起草“罪己诏”。自古皇帝很少有自己批评自己的,有那么一二个,不是国将亡,就是灾害中死了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不批评一下自己,就无法向天下交代——是啊,全国乃至历史上最英明的人,怎么会把事情搞成了这样?

徽宗肯这么做,说明他也知道自己把祸闯大了,不做做自我批评,天地难容。

宇文虚中领命后,一夜没睡,把一道罪己诏拟了出来。这诏书总算是说了真话,可谓字字泣血,悔恨不已,次日便颁行全国。这是徽宗头一回坦言执政二十余年来的失误,说得相当透彻:“自登基以来,言路闭塞,阿谀奉承之声不绝;奸佞掌权,宵小得志,忠良之臣蒙冤受害。朝纲败坏,世风日下;赋敛畸重,生民之财枯竭;戍役繁重,军民不堪其扰。无益于国计民生之事甚多,奢靡之风渐成。国家资财被窃取一空,谋利者仍然搜刮不止。戍边士卒衣食不保,冗官滥将坐享富贵。数年来灾异不断,实乃上天示警,而朕不思悔悟;天下百姓怨声载道,而朕居深宫而不知。追思己过,悔之何及!”

诏书是宇文虚中起草的,他显然是借此批判了徽宗的恶政。而徽宗呢,过去固然是昏到了家,现在倒也都认账,承认是自己搞砸了,绝非圣明天子。

这份诏书之所以顺利被通过,是因为徽宗明白,事到如今话不说透,就没人愿意给他卖命了。身边宠臣们跟着一块儿败家是内行,要是卫国御敌,一个也指望不上,关键时刻还得依靠那些不肯拍马屁的正人。

因此,在诏书的后半部分,徽宗故意说得很坦诚,以“大义”唤起民众,让大家都来保卫赵家江山:“今起朕决意大革弊端,废除苛虐之政,以救国祚,以谢天谴,以保祖宗之业。先前朕亦屡有求直言之诏,但为权臣所阻,致使人心离散。今日改革之志,神明在上,决不更易!”他号召天下州邑官员赶紧率师勤王;草野之士如有安邦定国大计,或者有异谋可出使外邦者,通通破格提拔,甚至可拔为将相。他还号召中外士庶,都赶紧建言献策,可用者一定采用,不当者也不加罪。

——伙计们,我自打耳光如此,你们难道能见死不救吗?

罪己诏一下,相应的措施也立即展开。重点是节约用度,宫中开支大幅削减,亲信的俸禄也有所降低,道士当官者一律免职,给寺院的赐田也强行收回。对那些招致天怒人怨的采石所、教乐所、应奉局、行幸局、制作局、花石纲等等,一股脑都撤掉。可是他不知道:民心一失,就再不可能收回来了。胡闹了二十年的执政者,老百姓谁还相信他能改邪归正?罪己诏颁下后,在民间根本就没引起什么动静。谁心里都在嘀咕:把国家祸害够了,忽然又要领导人民建设新生活,这不是等于愚弄民智么?

结果,不见人民踊跃建言,也不见勤王大军潮水般涌来,倒是金兵一天比一天逼近了。

京城眼看就要成危城一座,老百姓哪还管你是否革故鼎新,都担心金兵一到,鸡犬不留,血流成河。人心惶惶之际,担负国家大任的宰执大臣们全没了往日的威风和儒雅,日聚朝堂,无计可施。但凡脑袋活络一点的,都在打主意先把家属送出汴京城去再说。

徽宗见局势并不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发展,也大起惊恐。恰在此时,又发生了一起“金人檄文”事件,给了他以极大的刺激——皇帝这位子,他娘的做不得了!

事情由童贯而起。

童贯是中国历史上闹出很大名堂的一位宦官,由于被写入了《水浒传》,至今仍大名鼎鼎。这人确有可让后人瞠目之处。《宋史》上说他“状魁梧,伟观视,颐下生须十数,皮骨劲如铁,不类阉人”。身为宦官而有胡须,这甚为奇特;据有人分析,这与他二十几岁才净身有关系。

他在宦官史上,创下了几项无人可破的记录——作为宦官,他掌握军权的时间最长,并且实际掌控的军权最大;本人获得的爵位最高,是中国历史上唯一被册封为王的宦官。

童贯读过四年私塾,又曾出入过前线,能文能武。他在前线时曾经十次深入西北,对当地的山川形势了若指掌。这个阅历,使他在宦官群中显得极不寻常。

入宫后,他一开始蹉跎了二十年没有长进,直到徽宗登位,发现了这位已经48 岁的奇才,他这才算一步登天。

这家伙善于察言观色,有办法搜刮古玩字画,由此讨得徽宗的欢心。可是长袖善舞的人一般都贪生怕死。徽宗让他做军事统帅去伐辽抗金,那纯粹是嫌大宋亡得不快。

宣和四年,他受命攻辽,惨败而归,只得乞求金兵代为拿下燕京,最后以百万贯钱赎回燕京等几座空城。事毕后,还侈言恢复之功,这引起了徽宗的极大不满,就强迫其致仕,把他晾到一边了。

不久,童贯又用了一点小权谋,东山再起,被派去坐镇太原。他在前线时,曾收到过金人写来的一封书信,拆开一看,原来是一篇痛骂徽宗的檄文。童贯不敢上报,只偷偷把檄文藏了起来。

当他从太原逃回来以后,大宋中枢已经乱了套,居然也没有人追究他的临敌脱逃之罪。在朝堂议事时,他照样没事儿人似的参加。就在这时候,他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把这份檄文拿了出来,请诸宰执大臣定夺如何处理。

众人也都指望徽宗能振作起来,领导大伙保住江山,继续往日幸福的日子。于是李邦彦提议,别怕皇上伤心,此时应该把金人檄文呈上去,可促使徽宗下决心求直言。

次日,在宣和殿早朝时,徽宗就看到了这份檄文。一看之下,差点没气死。檄文斥责徽宗在当亲王时就包藏祸心,谋夺帝位,后来果然借宫中之力,登上了大宝。得逞之后,用心险恶,政治昏聩,而且还目空四海,以为天命在身,就可以为所欲为、作恶多端了。

普天之下,除了敌人,谁能把皇帝的缺点错误说得这么透彻?徽宗看了,又一次当场失态,声泪俱下。过了好久,才对大臣们叹道:“休,休矣!卿等晚间可来商议!”

他知道,不禅位是不行了。皇帝这帽子再不能留恋,管它今后天翻地覆,把事情都交给太子去收拾吧。

徽宗想开溜的想法,蔡攸是最先知道的,他把这消息透露给了给事中吴敏。

此时吴敏的家中正住着一位贵客,他就是本书的主人公李纲。李纲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原来他守丧结束,返京之后,因京师房子紧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做宅邸,就暂时借住在好友吴敏家中,起居就在吴敏后花园的书斋内。

吴敏得知徽宗要跑的消息,当晚便告诉了李纲。两人在书斋谈到很晚。

国势危殆,皇帝却要一走了之。大宋的明日可怎么得了?

李纲忧心如焚,对吴敏说:“如今外有强敌,内有六贼,上下不和,人心不一。惟有除去六贼,方能聚四海之力以御敌。可是,皇上若不去位,则六贼坚不可拔。我以为,今日皇上须断然措置,则事或可济。”

吴敏急迫地问道:“如何办?”

李纲说:“非传位于太子,不足以安人心,亦不足以招徕天下豪杰。”

吴敏大惊:“此事不可妄议,恐大祸将临!”

李纲说:“不见得,我看皇上已有此意。”

吴敏说:“皇上不过想暂避一时,巡幸东南,令太子监国,守城御敌。至于传位一事,莫须有吧?”

李纲说:“皇上巡幸一事万万不可!如今皇上威信已失,人心早已离散,即使贩夫走卒之辈,也聚在宣德门前指名咒骂。朝中大臣除却六贼之外,皆已离心。如此朝廷,何以为继?而且太子留守监国,威望不足以服人,政令难行,危局难解。”

吴敏听了,着急起来:“这如何是好?”

李纲霍地起身,慨然道:“依我之见,为大宋宗庙社稷,我辈应向皇上直陈利害。若皇上采纳,则国家可转危为安,天下后世,必对我辈感激不尽!”

国家将亡,妇孺皆知忧愤,何况堂堂七尺男儿!李纲的一番话说得吴敏难以安坐。他立刻决定,明早通过蔡攸的关系,面见皇帝,伺机进劝阻之言。

这个时候的李纲年已四十三。前不久守丧期满,官复原职,于宣和七年夏重返京城。入冬时节,就碰上了金人入侵的大事。李纲在不惑之年回顾自己的官宦生涯,有作为的时间太短暂,在福建沙县基本上过的是野老生活。如今,报国的时刻到了,他很希望以自己的意志打动“圣上”,只要能保住国脉,拼了头颅一掷也在所不惜!

他的意志后来果然影响到了宣和末年的大宋命脉。次日,被他点燃了报国激情的吴敏在蔡攸安排下,来到了玉华阁,准备找机会面见皇上。

当天,朝堂上纷乱如麻。徽宗一早就有圣旨下来,正式公布了要巡幸淮、浙的消息。汴京城外,金军的鼙鼓似已遥遥响起;城内,皇帝马上就要逃离这座危城了,大臣们怎能不乱!

徽宗心里还是不踏实,又紧急召大臣到都堂(宰相办公厅)问计,看大家有什么好主张。

就在徽宗神色恍惚地带着诸大臣去都堂时,吴敏在玉华阁看好时机,上前一步拦住圣驾:“请陛下稍停片刻!”

徽宗面露讶异,正要发火,又见吴敏面色严肃,似有要事上奏,便回头示意群臣止步,想听听这个学士院的代理长官要说些什么。吴敏直截了当地问:“陛下,金人毁盟,将如何措置?”

徽宗一听又是这事,几乎要晕。他叹了口气,以手抹额道:“事已至此,朕六神无主,已无良策。”说罢,示意侍从抬起软轿就走。吴敏这时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他见徽宗到现在还不说真心话,便不依不饶,跟随众人来到都堂,大声道:“朝廷欲弃京师不守,将祖宗一百年基业拱手让与金人,这是何道理?果真如此,臣即便死,也不奉诏!”

这一声喊唤起了大部分人的不满情绪,大臣们纷纷响应,都说朝廷此时不应向东南奔逃。

吴敏趁势进言道:“以臣之见,京师士庶闻知金人南下,人情震动。陛下若走掉,则局面不可收拾。京城中人有的想跑,有的想固守,还有的想趁机倡乱。此三类人共处一城,京师必破无疑!”

徽宗被他说的一怔,连忙问如何可解。

——好,只要你不耻下问就好!吴敏就按原计划来了一番说词。他不慌不忙地述说了几天前的一个梦,梦中所见大水、山丘、大佛等异象,分别对应皇帝、太子和金人。徽宗听得入神,忧虑之情减缓了许多。

吴敏见时机成熟,就提出了最要害的问题:“陛下定计巡幸东南,臣不敢劝阻,然而万一京师守不住,必将危及此次巡幸。如此,陛下将如何应付?”

徽宗怕的就是这样的结局,便脱口而出:“朕之忧虑,正在于此。”吴敏接着说:“陛下若使守京师者具备至尊之威权,则京师守御必固。京师守卫既固,陛下则可安心巡幸。”他渐渐把话题引到太子身上,暗示只要将太子推上台,目前凶险的局面立即就可扭转。徽宗受到吴敏思路的启迪,也觉得事情也还有可为,情绪渐渐高了起来。吴敏推断,金朝大军离汴京还有十日路程,因此向徽宗提出,须在三日之内物色好守城人选。他说:“若陛下早定计,则中原今后数百年不为狄夷所有。若不能定计,则中原自此沦陷。百年之运,就在陛下手中!”

宋徽宗对他这个建议大为嘉许,吴敏就趁机提出:“太常李纲机智刚正,忠义许国,才堪大用。他自称有守城奇谋、定国妙计,望陛下予以召见。”

徽宗一听,喜出望外,马上同意召见李纲,下诏让李纲明日一早随着宰执大臣,到文字外库等候。

李纲接旨后,大为振奋,当即脱衣露出左臂,刺血写了一封奏疏。这封奏疏主旨是劝徽宗不要急于逃跑,要有抗敌的决心。李纲写道:今日御敌之策有三,上策为亲征,中策为坚守,下策是避狄而走。若按下策办,虽可解一时之急,但危害甚大。若弃宫室、社稷、百官、万民而去,就等于将中原委之豺虎,大势一去不可复振。恐怕局面将朝行而夕乱,虽命太子监国,也于事无补。

在奏疏的后半部分,李纲也谈到了要给太子以正式名号(实际上就是敦促徽宗传位给太子)。李纲说,以本朝和唐的旧例,皇帝巡幸,则皇太子监国,这没有问题。但这只是和平时期的礼法。现在大敌当前,天下震动,国家存亡在一线之间,又怎么能用平时的礼法?太子若以监国身份领导军民去御敌,名分不正。要是他事事都请示你,那还有什么权威可言?要是他事事都自己说了算,又是大不孝。这样尴尬的身份,何以号召天下,何以率领豪杰以死抗敌?成功的机会怎会有万分之一?

然后李纲对徽宗使用了激将法,他写道:今日人心已动摇,陛下您考虑,要是愿与军民共患难,则可坚守不去;如果认为守不住,那为何不给太子以“位号”,让他以堂堂正正的身份来收将士之心、以死御敌呢?臣观察太子,是仁孝、恭俭、好学之人,四海归心,大家都服。陛下若采纳了臣之计策,“天下可保,在此一举”!

这份奏疏,是李纲以墨和血而写成,可说是李纲自此之后人生轨迹的一个象征——人都仅有一命,大家都爱惜生命,但是假如活得太憋屈,这命,不要它了也罢!

他在奏疏上跟皇上谈论交权、让位的问题,心知是有极大风险的。他写道,臣之愚计恐陛下不能采用,臣今日说出,倘若不合圣意,臣必死于刀斧。但我假如不说,来日战败,臣必死于乱兵。

他慷慨直言:“与其死于乱,不如死于国。”

这就是李纲这个真儒生的价值观——烈士不仅是指那些死于战场的人,也包括那些因为提意见而被砍了头的忠贞之士!

一封奏疏,字字赤心。

——不愿做蝼蚁贪生的好汉,看来世世代代都有!

宣和七年腊月二十三的一大早,在凛冽寒风中,李纲怀揣着这份滚烫的奏疏,来到文字外库等候召见。

但是,他眼巴巴地等到红日落山,也没等到徽宗派人来宣他进去。徽宗为何没见他?原来头一天徽宗被吴敏说动,今天正想着怎样才能顺利地禅位。

徽宗要花的心思太多了,比如,事不宜迟,明日一定要退位,那么退位的公开理由是什么,如何向天下做个交代?退位以后的称呼又该是什么,是否按旧例叫做“太上皇”?以太上皇身份退下来之后,是继续住在宫禁之中,还是迁出去住?整整这一天,徽宗都在与李邦彦等宰执大臣议论这些,根本没工夫召见李纲。

这天徽宗定下来的大事有:次日就退位;退位理由不能是称病;他本人迁移到龙德宫;正式称号就叫“道君”。

他还特别交代,退位诏书中一定要写上:“朕不能内修政事,外禳狄夷,所以传位给太子。传位是上承天意,下为百姓。”

对退位的首倡者吴敏也有特别的嘉奖,任命他为门下侍郎,专门辅佐新君赵桓。

几件大事敲定后,又是例行的宰执上奏言事。正在奏报间,徽宗忽然伤感,对蔡攸说:“我平日性刚,不意金人竟猖獗如此!”说罢头一晕,又一次栽倒在御床之下。

堂上的群臣一片慌乱,连忙吩咐内侍将徽宗扶到宣和殿东阁,七手八脚灌了汤药。过了好久,徽宗才苏醒过来。他不想说话,向左右索了纸笔来,以左手执笔,写下一行字:“我已无半边也,如何料理大事?”

众宰执看了皆默默无语。徽宗又示意其他大臣说话,众人也是一片哑然。徽宗叹息一声,又写了一行字:“东宫(太子)即可即位,我以教主道君身份,退居龙德宫。”

写罢,他忽然来了精神,掷下笔,大声喊道:“吴敏为朕所亲拔,必不负朕,可传他前来起草退位诏书!”随后,又召太子赵桓和掌管禁军的“三衙”官员前来,要在仓促中完成传位的实质性程序。徽宗虽然昏庸,但玩起宫廷政治来却是一把好手。他的突然发病,也许是真的,也许是作戏,很难判断。既然他铁了心要卸下军国重担,就不能不想到:跟随他的一批宰执大臣因为利益关系,必然反对禅位,如果和他们在礼法上纠缠下去,这事恐怕就要没结果。

为了能顺利脱逃,就只有制造戏剧性效果——老子都病成这个样儿,你们还忍心让我再干么?

徽宗在朝堂上这样一闹,召见李纲的事自然也就泡汤了。

第二天,太子赵桓在福宁殿正式即位,成为北宋王朝的末代皇帝,史称宋钦宗。

钦宗的即位过程也是一波三折,颇具戏剧性。

在古代,皇帝这位置,恐怕没有人不心向神往之的。可是太子赵桓这时候可不大想接老爷子的班。大敌当前,国运难料,闹不好就是亡国之君,他哪敢冒然就把这付担子挑起来?

禅位的消息一传出,赵桓极为震惊,跑到徽宗的卧榻前大哭,死也不肯受命。童贯、李邦彦把龙袍加于他身上,他坚持不受。徽宗管不了那么多了,挥手叫内侍把太子拉到福宁殿去完成即位仪式。太子挣扎着不肯去,拉拉扯扯之中,竟然一头昏倒在地。混乱之时,又有意外情况发生!太子的异母弟弟、徽宗的三子郓王赵楷,带着几十名内侍冲到了玉华阁的殿门。郓王赵楷的职务是“皇城司”,也就是负责拱卫京师的头头,相当于首都卫戍区司令。这时候他带人来闯宫,显然是要与太子争位。

宫中形势骤然变得凶险!

正在值勤的殿帅何灌见势头不对,便在殿门仗剑而立,不许任何人入内,并喝令郓王赵楷后退。赵楷连忙满脸堆笑,上前说道:“何帅难道不认识我赵楷吗?”何灌以长剑指着赵楷道:“我虽认识大王,但此物不识!”

利剑寒光闪闪,直逼鼻尖。郓王赵楷与众内侍见状,面面相觑,随即惶恐而退,一场风波才算消弥。

徽宗去意已决,宰执大臣们拗不过他。大家都知道,现任皇帝一走,以往的好日子就走到了尽头。第二天,君臣在分手之前,相对痛哭了一场。

哭罢,徽宗道:“内侍们都说禅位为大错,真是浮言可畏!”吴敏听了一惊,他担心形势逆转,就在人群中抗声道:“何人说禅位为错?请斩一人,以儆效尤,”

徽宗摆摆手,表示不想追究,当然,他也决不可能轻易改变主意。自此,在大宋权力中心的舞台上,他就渐行渐远了。我们再来看钦宗。钦宗被几股力量推着,当了这个朝不保夕的末代皇帝。如今的龙椅是连穷掉底的老百姓也不会羡慕的,不过,钦宗好歹比他老爹要有担待一些,既然不得已坐上了这个烫屁股的皇位,就不能坐以待毙。三天后,他听从执宰们的意见,下令节度使梁方平率领禁军精骑七千,前去守卫黎阳津北岸,又指派步军都指挥使何灌带兵两万去扼守黄河。

这个棋路本来不错,近三万兵马加上黄河天堑,肯定够金军喝一壶的。但后来出现的情况却表明:战时的皇帝光棋下得好还不行。军事部署完毕,钦宗马上在延和殿召见了李纲,讨教安邦定国之计。钦宗对李纲当年的直言劝谏,印象极深,特别提起了论水奏疏的事,对李纲的孤忠大加赞扬。随后,任命李纲为兵部侍郎。这一任命,标志着李纲从此走入大宋的政治中心,以文臣身份介入了军事行动。

李纲叩谢后,当场向钦宗递交了一封奏疏。

这封奏疏,抓住了钦宗与徽宗在治国理念上的差异,敦促钦宗进行政治革新。他逐个点名,痛斥“六贼”之误国害民。他说,昔日孔子任鲁国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今陛下即位已经累日,却不见有决断之举,群臣为之犹疑。

接着,他谈了为什么要换掉现任宰相、台谏之臣的道理。他说,天下之事惟有宰相可行;惟有台谏可言。宰相坐于庙堂之上,与天子协商治国;台谏立于殿堂之间,与天子争是非。如果他们失职,则为宰相者何以领袖百官、安抚四夷?为台谏者何以纠百官之邪、谏皇帝之恶?他们尸位素餐,就是无补于国家;他们沉默不言,就是危害宗社。其罪恶不是一点点!

他说,拿掉“六贼”,是“上应天心,下顺民欲”的大好事。望陛下为宗社生灵大计,断然处置。那样的话,人心大悦,夷狄就不难抵御了!

李纲的话,钦宗听着顺耳,龙心大悦,意犹未尽。第二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九日,钦宗又下旨召见。

这次,两人谈的是军国大事。李纲向皇帝进呈了著名的《论御寇用兵札子》,纵论金军入寇以后的局势和对策,显示出他很不一般的战略眼光,决非只懂舞文弄墨的书生可比。

他说:金国大军入寇之后,兵势迫急,国事可忧。而庙堂大臣纷然惊扰,起初无御寇之先定之计,继而所发命令皆失事机,使四方州县无所适从,万民无所依托。而陛下初即大位,因谦虚之故,威信未立,号令未行,贤材未用,奸邪未去。如此何以抵御大敌、守护宗社?然后,他一口气提出了二十条建议。针对当前战守、统兵、募兵、钱粮、兵器、情报等方面问题,逐一道来。

他对抗击金军的战略设想,总体上是一个“守”字。金大军深入,战线过长,人地生疏,不可能久留。因此宋军只要坚持“固守之策”,早晚可以看到金军狼狈撤退的时候。李纲的办法是:大量招募士兵与民夫,广张声势,屯军在要害地段,坚壁深垒,不与争锋。等其气堕,再议征战也不迟。

他分析:金大军入侵,目的无非有五:一、要求“尊大之礼”,也就是要求大宋承认金国的皇帝之尊,抬高自己;二、索要叛民;三、想要多加一些“岁币”;四、责备我方首先败盟的责任;五、欲割河北之地。

对于“尊大礼”,李纲的意见是:不管他那么多,不妨屈体事之,他愿意叫什么名号就叫什么名号,反正大宋又不实际损失什么。对方请求归还降人,这也不妨答应。把那些从大金跑过来的降人统统遣返,以示我们的诚意,且今后再不用提防这些桀傲不驯的降人了,又省去了养活他们的钱粮柴火,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对方要求增加“岁币”,则不可答应;只能答复说:按照旧约,燕云归中国,岁币才可倍于大辽;如今金既败盟,燕云之地全部拿走,还谈什么增加岁币?

至于对方欲求割地,则可答复:祖宗之土,子孙当固守之,虽尺寸之地岂可割以赠人?假若割了,再有所求,我方又将送什么给外人?一旦割让河北,险地就尽在对方手中,我朝将何以立国?因此,对这一条当择善辩之士,以死争之。在这个札子中,李纲对今后应做的军事部署,说得详尽、透彻、周密,令人惊叹。看来他平时是没少阅读兵书,也没少在实践中下工夫琢磨。

比如,他建议:以朝廷大臣三人,各率精兵十万,分驻大河以北、以南和以东。便宜从事,朝廷不加干预。三帅各据险要坚守,慎勿与战。让敌寇有所顾忌,不敢深入。如果敌军一旦深入,我军就可断其粮道,然后审时度势,发兵攻击,敌人必逃。

钦宗看了他这折子,大为叹服,连连点头称是。

此时的钦宗,多少缓过了劲儿来,不再张皇失措了,颇有些重振天下的抱负。转年正月初一,他下诏鼓励中外臣民上书言朝政得失。正月初四,又下诏,改元“靖康”,一时间颇有一些新气象。可惜,这位不想当皇帝的皇帝,实在是生不逢时。他上任之后,国家的形势既不“靖”,又不“康”。“靖康”二字,反倒成了中国古代史上最屈辱的一个年代的标记。

与此同时,李纲还上了一道请求把徽宗尊为“道君太上皇”的奏疏,就很关键的皇帝名份问题,发表了意见。

徽宗退位之时,只想着怎么赶紧卸掉担子就好,况且他觉得皇家的事就是他们自家的事,所以没跟任何人讨论。他给自己定的名号非常欠考虑,叫做“道君皇帝”。这样一来,一国之中就有了两个皇帝,实为史上所罕见。这两个皇帝,在法统上都拥有相等的权力,那么退位一事就成了口头约定。一旦徽宗想复辟的话,他还可以用父权来压倒钦宗,再回到旧格局。

李纲对这个可能的风险有些担忧,直言应该为徽宗加上“道君太上皇”的名号,“务合典礼,以昭示四海,而垂后世”——让老爷子当个名正言顺的太上皇,才能保证最高权力归于钦宗。

这个意见很快就被采纳,徽宗不久后便正式被称为太上皇,全国军民也都知道,他已经是当今皇帝他老爹、而不是现任的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