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八卦传播事业中,播出的快乐永远比收集的快乐更巨大,“收集”本身便是为了播出而服务,没有谁收集八卦是为了藏在心里当秘密的。固然,当收集的时候,多半会对告诉自己的那个人说“我保证跟谁也不说”,而首播八卦,正如同新闻工作者首播爆炸性新闻一样,有着巨大的职业成就感。

1.才子佳人鲜花牛粪

六点半。

周明从手术室出来,照例临走前到自己病区几个状况不稳定的病人病房里一一查看了一遍,简短跟陪护的家属交代了几句,又到病区护士台抽出这几份病历,管值班护士要了下午才刚出来的血生化或者B超、CT等的检查结果,仔细对照前一天的结果作了记录,再把病历送回去准备回家的时候,值班护士秦语正在接李波打上来的电话:

“妇产科急诊收了个孕妇急性阑尾穿孔的,江大夫过去会诊了,韦大夫还在台上没下来,手术室说怎么也还得有半个小时。好好,我一定跟手术室说,等完事就让他下去……嗳,等下,你命真好,周大夫还没走。”

周明站住,回头问:“急诊又开锅了?”

“可不是!十多个对砍得头破血流的。还俩怀疑急腹症的,有一个有休克体征。小李说不太拿得准。”秦语瞧着周明叹了口气,“您吧,平时也就罢了,今儿这日子口儿还不说下班麻利儿地赶紧走人,我刚才都犹豫了一下不落忍的,要不是李波可怜巴巴地打三回电话叫上级了,我准假装没看见您。”

“今儿又是过什么节啊?”周明一愣。

“您装什么呀?”秦语没心没肺地露出两排漂亮的白牙乐,眨巴着眼睛瞧着他,“今天上午儿科过来催会诊的林大夫,他们说那是您太太嘛,去美国进修两年,今天第一天回来上班。您太太可真漂亮啊,哇,她这一走进来,那些个病人家属都探头瞧说这是电影明星吧?”

周明表情瞬间僵住,随即闷声不响地把手里的病历夹子插回去,转头就往电梯间走了。秦语愣怔地站着,稍微有点儿下不来台,直到总值班的护士王南过来查对医嘱,她还颇不痛快地嘟着嘴。

“怎么啦?挨护士长骂了?嘿,你们区护士长够慈祥了,你瞧我们那边儿才叫法西斯呢。”

秦语摇头,闷闷地道:“不是。做错事挨骂我没话说。可是好端端地摆什么脸子啊?我真心诚意地夸他老婆美,也错了?”

“谁啊?”王南狐疑地瞧着秦语,忽然一拍她脑袋,“我的天,你不是说周大夫吧?你这可不是活该嘛。”

秦语不明所以地望着王南,王南往周围看看,把嘴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秦语猛地捂住嘴,瞪圆了眼睛,半晌才摇头道:“怎么会这样?真是,我早上听他们说那是周大夫的老婆,就心说,这可正经是我见过的,最名副其实的才子佳人了。”

“切,才子佳人,那都属于爱情小说。爱情小说也惯常结束在‘从此,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里。”王南摆出一副老练通透的表情来,“现实生活中,还就得是鲜花牛粪,才子黄脸婆。你想想,才子佳人都是光辉灿烂的,都是让人仰头看的,搁一起谁让着谁啊?”

秦语呆愣了一会儿,颇怅然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呀,才子不才子地先不论,周大夫那人,还真是挺不错的。”

两个小护士在楼上感慨的当儿,被她们议论的“才子”已经在急诊给一个腹痛待查的病人作完了检查,跟李波交代了一阵之后正准备去看在楼道的临时病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他刚走出诊室门,迎头看去,只见在塞满了辗转呻吟的病人以及烦躁抱怨的家属的楼道里,无论护士还是医生,或者是在作简单的检查,或者是在调整输液速度,而来往于楼道和急诊手术室的实习学生王东和袁军,都是一路小跑,偏偏却有一个穿白大衣的实习学生跟家属和病人们一起并排坐在长凳上,似乎是在不紧不慢地劝说家属,正把个装着俩包子的方便饭盒往抱着脑袋哭的家属手里递。

周明心头火起,高声喊了一句:“那学生,你临床系的还是社工系的?”

刘志光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着周明,又左右看看,不太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周明看清楚是刘志光,愣了愣,指了指躺在楼道里呻吟的腹痛病人,稍微放缓了声音对他道:“去护士台拿血压计,给病人量血压你总成吧?”

刘志光答应着去了,临走还没忘了把手里的餐盒放在病人腿上。这当儿李波走到周明身边低声道:“周老师,这个学生,今儿不该他跟班,主动来观摩的,见习时候我就认得,最刻苦的一个。只是……只是他那个……实在是稍微慢点儿,不赖他,我顾不上盯着他,就什么都没敢让他干。”

周明皱眉点了点头,朝着病人走过去。刚才哭着的女人赶过来,抹了把鼻涕眼泪,哽咽着问:“大夫,您看我儿子这是怎么了?肚子突然越胀越大。这有四天不能解大便了,痛得满床地打滚儿。在厂医院、柳树街医院都瞧过了,药也吃了点滴也打了,还是不行,越来越厉害。查不出来,昨天柳树街医院的大夫说得到大医院来看,晚了就不成了。大夫您看才十六岁的孩子,从来都没病过的,怎么能就不成了?”

床上那个脸色蜡黄的男孩双手抓着被单死命拧着,手臂上条条静脉突起,头发被汗黏在脸上,被单下面的肚子明显地凸起来。

“完全性肠梗阻。病人跟家属都坚持腹部没受过撞击,从来没有过腹部外伤、手术病史,从来没有过肠炎、息肉病史,在这次症状之前从来没有过腹痛、便秘、腹泻等症状,说是四天前突然发作的。我想不出来原因在哪里。”李波在周明身边快速地交代。

周明在自己的脸颊上试了试手的温度,掀开他的衣服给他做腹部的触诊,他的手才按下去,男孩子“啊”地喊出来,身子瞬间紧绷,声音嘶哑得却像劈裂了似的,目光与周明相接,却有一丝躲闪。周明略微停了一下,想了想,让他侧过身去,露出腰背,伸手轻轻按压他腰侧一片极淡极淡的乌青。

李波轻轻地“啊”了一声。

周明对旁边的孩子妈妈道:“您去检验科看一眼,血常规的结果出来了没有。”她答应着去了,周明瞧着男孩的眼睛不说话。男孩喘息着,半张着眼睛望着周明,眼神儿里混杂着恐惧和犹豫。

周明伸手轻轻地按那一块乌青:“十几岁的男孩子,打个架很丢人吗?有胆儿打没胆儿认?就这么着让大夫糊涂让你妈着急?”

“我没想打架。”男孩哆嗦着嘴唇,接着浑身都抖起来,“我没想打架。是……他们,他们欺负我姐,抢我午饭钱。”说着,嘴一撇,眼泪淌下来,突然抓起被单把脑袋蒙住,“我爸没了,别人欺负我姐。我并没想打架。”

周明转头跟李波说:“高度怀疑小肠破裂,包裹粘连造成的梗阻。胃肠减压,静脉补液,注意水电解质平衡。加镇静剂,严密观察生命体征。”见刘志光抱着血压计站在旁边愣着,示意他量血压。

刘志光赶紧打开血压计,把气垫往病人胳膊上缠的一瞬间,不晓得为什么又开始心跳加快。可能是因为床上的病人的虚弱,可能是因为楼道里太多的目光,也可能是因为李波跟周明就在身边看着他,他太想把这件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做好了……他的手又哆嗦起来,用了平时练习时候两倍的工夫才把气垫缠好,听诊器的头塞进去,然后,捏皮球,水银柱升上去,缓缓放开……一直等水银柱降到底,他茫然不解而又紧张地哆嗦着手去摸病人的脉搏,李波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瞪着还挂在他脖子上的听诊器,看着他,再次捏皮球,水银柱再次升上去,然后,再次缓缓下降……李波痛苦地给了自己脑门一掌。周明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却顺手扯开自己衬衫最上面的俩扣子,往旁边走开几步深呼吸了几下,再走过去,把听诊器塞进了他的耳朵里,手搭在他肩膀上说:“再来一次。”

2.朽木不可雕也

韦天舒提着两盒炸鸡翅、一听可乐从电梯出来往办公室走,路过中厅会议室,见门半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忍不住狐疑地探了个头。

作为全科近百人会诊以及示教用的会议室里,开着后面三分之一的灯。大圆桌上摆着缝合示教用的模型,一个学生正在练缝合。他脑袋低得好像要贴到模型上似的,两只胳膊架着,别扭的姿势让韦天舒一下就想起来见习时候那个叫作刘志光的学生。

周明站在学生旁边,白大衣敞着,衬衫的扣子也已经解开了两个,他伸手像是要纠正学生的姿势,又摇头,抱着双臂来回踱步,终于叹气道:“我说你,你怎么在模型上也这么较劲呢?”

那学生抬了下头,又低下头去,仍然一手持针器一手镊子,继续用别扭到家的姿势缝模型上的猪皮。

“下课了,下课了。”韦天舒大步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周明身边的桌上,伸手推着他脑袋转向墙上时针已经指到十一点的挂钟,“周老师,几点了啊?人,要吃饭,要休息。疲劳操作事倍功半。”

“我,我吃了饭了。我,我也不累……我能继续练。”刘志光低声说。

“你不累?”韦天舒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他手里的持针器、镊子抽出来丢到桌上,“缝不累也哆嗦累了。去,去,回宿舍睡觉去。睡不着的话,从现在到明天早上喜欢什么,什么事儿爽就想什么,甭管是打游戏还是玩色子还是看色情小说。就是别再琢磨这打结缝合无菌操作!”韦天舒说着,把可乐打开,准备喝一口润润嗓子继续演讲,却见刘志光摇了摇头:“我喜欢这个,不喜欢别的。我喜欢当外科大夫。从中学,我一直就想当一个很好的外科医生。”他说得有点激动,声音大了不少,极认真地对着韦天舒道,“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我继续练。”

韦天舒正灌了一大口可乐在嘴里,猛然见刘志光目光灼灼地,无比坚定诚恳地望着自己,那一口可乐一下便没咽下去,差点喷到他脸上去,千钧一发的一瞬间意识到对面的人毕竟管自己叫“老师”,于是狠狠地忍住。他按着胸口转过头,缓缓地缓缓地把那口可乐咽下去,瞥见周明一脸疲惫地活动脖子,心里忽然带了三分气恼,回转身对刘志光道:“你,现在,立刻回宿舍。你要真就非得喜欢这个,跟被窝里慢慢地练。你不累,不饿,别人也累了,饿了。”

刘志光怔了一怔,退了两步,看看周明又看看韦天舒,方才说话时候的激动又消失了,再度如以往一样狠命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没注意,我忘了时间……我回宿舍去练……”

“回、回、回去也别练了,赶紧睡觉。”周明一着急也结巴起来,韦天舒哈哈大笑,周明在底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苦笑地对刘志光道,“别练了,你练得不少了。今儿个我脑子也发懵了,回头咱们都清醒明白的时候,再好好找找你的问题。”

刘志光答应着走了,他才刚一出门,周明一把捞过来韦天舒的炸鸡翅,撕开盒子抓起一只就往嘴里塞。

“我吃剩的啊,保不齐有我口水。”

“有你鼻涕我也吃了。”周明狼吞虎咽,“中午饭吃一半,赶上急诊收了个肠坏死急赤白脸地叫人,到现在,一直事儿赶事儿。”

“活该。你老这么随叫随到,可不谁都找你么。”

“我……”周明塞了一嘴的鸡肉想要说话,韦天舒把可乐塞他手里,“你慢点儿,别噎着!”瞧着他道,“先不说别的,你这大晚上的家不回,跟一笨学生较什么劲呢?这孩子进科之前见习时候我在急诊就有印象,十足的朽木不可雕也。你这不瞎耽误工夫么?”

周明咽鸡肉,喝了口可乐压下去,摇头叹气:“这学生真特认真。你也瞧见了,他说的不是假的,是真想干这行。”

“全中国至少有一大半男人都真想发大财,娶大明星当老婆,绝不是假的。”

“小县城考过来的孩子,是真不容易。起跑线就不一样。”

“扯。”韦天舒不以为然,“起跑线再不一样,是这块料也能赶过来。我们村儿,我出来上学之前就五户有电灯,我十岁才上小学,课本都跟牛背上看的,那起跑线跟你们北京的更没法比,我这么哆嗦过么?”

“咱俩说的两回事。”周明摇头,“全国也没几个韦天舒。韦天舒搁哪都还是韦天舒,不当大夫去经商我看也能发大财。你这说的是塔尖儿,精英……”

“歇菜。最不齿的就是你在搬杠时候,用这种谄媚堵我嘴。”韦天舒忍无可忍地打断周明,“就算我说的是塔尖儿,你说什么?不说塔尖精英,就这孩子,你别说他多想多喜欢,我还就说他根本干不了外科,成不了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你甭管说是社会还是命运,让他起跑线落下了别人一大截子,那落下就是落下了,他又没这个天分赶回来,愚公移山那是寓言故事,你不会真相信吧?还是你想当愚公?”

“他到底干不干得了我也不好说。可他现在就是普通外科的转科实习生,这六个月他要尽最大努力做个合格的外科大夫,这没什么离谱;他既然管我叫老师,我也不管他以后是干外科还是内科还是考不过执照下海改行,现在这六个月我就得一心一意地教他。”

“我靠,真他妈掷地有声!我都被感动了。”韦天舒一把从他手里把可乐拉罐夺过来,发现已经空了,没好气地丢进垃圾桶,“不过你吃我的鸡肉喝我的饮料,跟我搬着杠咋就一点儿都不带气短的?我不说了么,你就是活该。饿死活该,就不该给你吃;累死更活该,你就该跟这截朽木耗个通宵明儿早上再开始连台。”

周明怔了一怔,有点不好意思地乐了,把手里装鸡翅的空盒子扔掉,对韦天舒道:“其实你真救我一命。我吧,听胡原、李波老说起这孩子,自己在台上也见过几次,可今儿还真是头回这么手把手地教他。好家伙,他在那较劲,哆嗦了两个多钟头,我到后来,都忍不住跟着他一块儿哆嗦了。他在那儿缝,我在旁边儿看,不自觉地跟他一块儿使劲,这下来,现在脖子肩膀胳膊……都疼,比做台胃全切还累。”

“职责所在啊周老师。疼吧你。”韦天舒扯着嘴角斜眼瞧他。

“我也真服了他,就这么较着劲,搁我三天就废了,他可真挺得住。我就想他这个愿望得多强烈。就凭这个,我不尽全力,都不落忍。”

韦天舒抬眼看了看表,再回头瞧着周明,似笑非笑地道:“我也真服了你。这么多爱心耐心责任心搁个不相干的朽木上,你自个儿的事儿呢,拖到什么时候去?念初回来有三天了吧?你到底打算怎么着啊?”

周明脸上笑容尽去,半晌才道:“你改行干居委会主任了?”

“一个傻孩子那么渺茫的愿望你都不忍心打击。”韦天舒挑着眉毛笑,“让林念初因为‘不懂感情’、‘不懂尊重’对你心灰意冷,你是不是太冤枉了点儿?”

说罢,韦天舒像对小朋友一样地拍了拍周明的脑袋,灵活地低头闪过周明愤怒地随手抓起来丢向他的一本病例,从桌子上跳下来,低头捡起那本病例,掸了掸,放在周明身边,笑嘻嘻地对周明道:“爱护临床病例是每个临床医生的责任,周大夫,病案处主任强调过好多次了。”

“滚,快滚。”周明扭过头去,干脆不再看他。

“滚了滚了,你慢慢想,好好想啊。”韦天舒拽平白大衣,大笑着往外走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周明一个人躺在大圆桌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了几个键,“滴”的一声之后,手机里是林念初一如十年之前一样柔和好听的声音:

“周明,我已经将离婚所需要的文件都准备齐全了,哪天你有空闲,我们把材料一起过一遍,也就可以提交了。财产问题两年前就已经清清楚楚,如今又已经有了分居两年的证明,我想过程应该顺利。尽快回我电话。”

3.不知道的公开秘密

自从转进外科之后,叶春萌一直不痛快,一股郁郁的怨气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让那张一微笑就现出浅浅的小酒窝的甜美脸蛋,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狡诈如陈曦者,自然洞察了她的情绪,并且非常明智地知道,这股怨气迟早需要个发泄的出口,自己万万不可一不小心点燃了导火线,不幸地头个做了炮灰。

陈曦大约明白叶春萌如此不痛快的原因——追根溯源,大概跟刚进科那天受的那场羞辱有关,并且暗暗感叹人和人就是不同,美女的脸皮儿可真是薄嫩,被戳了那么一下子,刺痛的效果就能够持续到一个多月之后不但不消弭反而越发强烈,简直有从脸上深深痛到了心里的意思。

当然,让陈曦这样从小调皮捣蛋被家长老师责骂得已经穿上了金钟罩铁布衫的个别生,去体会叶春萌这样从小偶尔考砸了考试做错了事情自己先掉泪、老师总是会尽量安慰的姑娘,人生中头一次被这么丝毫不留情面地狠戳之后那种遭遇晴天霹雳般的难言心情,也确实困难。

叶春萌那些复杂细腻的心情陈曦虽然不能真正体会,但是叶春萌的不开心陈曦可是看得分明,于是她严格遵循谨言慎行的原则,连每天早上叶春萌喊她起床,她都尽量不再磨蹭耍赖,在三轮之内一定爬起来,甚至有好几次破天荒地跟着叶春萌一起去食堂打早点。

每个周三的早上食堂都有酥饼夹肉和豆腐脑,做得竟不比老字号的差,只是量很少。从前每逢周三,陈曦都能在足够早的时间,闭眼躺在床上喊一声:“萌萌,拜托给我打肉饼和豆腐脑,量少紧急!”

叶春萌一定会抱怨她两句大小姐的臭毛病,但总是能比平时更加提前一点儿去食堂,纵容她懒和馋的双重恶习;而如今,陈曦审时度势地觉得最好避免一切有可能招惹叶春萌发火的由头,于是一大早听见叶春萌起床的动静,还没等她叫就自己爬了起来,肩膀上搭着毛巾跟叶春萌并排在水房刷牙洗脸,满嘴牙膏泡沫含糊地说:“萌萌,今儿我帮你打早点吧。”

叶春萌愣了足有半分钟,几乎就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有没有发烫了,随即说道:“那今天咱俩就跟食堂吃吧,吃完直接去医院。正好我想早点儿。程老师说儿科有个外院转来的病人,罕见的巨大肾上腺瘤,跟肝脏小肠都粘连了,今天儿科、泌尿外科和普外要一起会诊讨论。程老师说这个病例涉及多科内容的综合,学生听听挺有意思,会带着我们一起去参加会诊。我想提前去把病历和检查结果再看一遍呢。”

陈曦这才想起来头天周明说过今天要早去听会诊,还特地强调要提前把他复印了发下来的材料看熟。她这两天忙着背GRE的单词和练习托福听力,连规定的手术记录都拿两大盒瑞士巧克力外加无数甜言蜜语磨着本该是“指导监督”她的李波包办了。想着那一摞压根儿没翻动的资料和周明有可能扑面而来的问题,心情立刻一落千丈。她闷闷地洗漱完毕,跟叶春萌一起往食堂走的路上,郑重地说:“我今天要吃双份。”

“今天跟会诊,又不会像跟手术似的没准点儿。”

“我需要吃饱饭才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残酷打击。”

叶春萌瞥了她一眼:“有些人对谁都那么没有口德?”

“我靠,还‘些’。”陈曦夸张地瞪着叶春萌道,“有‘个’可就足够灾难了。不留口德这点,那人绝对是宇宙性地一视同仁。”

叶春萌乐了,一时间脸上的明丽让陈曦突然脑子里很文艺地冒出句诗: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陈曦惊觉这个笑容在叶春萌的脸上似曾相识。当……当她们众口一心地贬损曾经欺负了她的白骨精的时候。

小女人啊小女人。陈曦暗暗地想,并在心里偷笑着叶春萌那点小小的心思,觉得相当有趣。

可惜,这千树万树的梨花,三分钟之后就凋零掉了,笼罩上了更厚重的寒霜。

打落梨花的罪魁祸首是刘志光。

陈曦和叶春萌刚刚走进食堂排上队,就听见远处一声“叶春萌”,紧接着人随声至,刘志光手里还捏着大半个馒头就跑了过来,站在她旁边陪着她排队,满脸欢喜地大口啃着馒头,并且理所当然地会等到她打完饭之后跟她坐在一起说那些在工作时间已经让陈曦头大的病人,向全班唯一一个对他有耐心的同学请教门诊当时没理解的老师的话,看着她吃饭。

陈曦近乎绝望地轻轻说了声“靠”,想着在吃饭时间也要对着刘志光,郁闷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为了酥饼夹肉和豆腐脑,她一定扭头就走,看见叶春萌友善地向他微笑的时候,陈曦简直对刘志光有些怨恨,怨恨他以他的不出色、不可爱来逼得自己直面自己是这么势利、不厚道、不宽容、不善良的事实。

“待会儿我要早去医院。”叶春萌微笑着找话说,“程老师要带我们去儿科跟泌尿外科一起会诊,那个女孩……”

“那个肾上腺瘤的。”刘志光一边咀嚼着馒头一面抢着接茬,每当能跟别人有共同语言的时候他都特别高兴,说话都顺溜了,“周老师把材料都提前收集复印了,你拿到了吧?那天他让我给一分区和三分区送过去的,不过我送去时候你跟手术了,我交给程老师的。周老师对带教是真重视,有什么典型病例,一定要所有学生都学到。”

叶春萌脸上的微笑逐渐退去,伸手把额前的碎发掠到耳后,扯动嘴角,眼睛瞧着别处说:“听说你们病区的住院医学生天天无缘无故地挨他数落?”

“咳,哪能。”刘志光憨厚地笑着,“挨数落都是做错事或者不认真。周老师要求严,可是护士长、李老师、胡老师他们都说,当大夫就得严。都是人命,闹着玩儿的?胡老师还说,现在多挨骂,台上少出错,跟当兵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一个道理。”

陈曦再次直面自己内心的邪恶。此时她偷眼瞧着叶春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想象她此时心中对刘志光的厌恶,自己简直就快要打心里乐开花了。陈曦可真希望叶春萌能对刘志光发作一番,无论是破口大骂还是冷嘲热讽,那么她心里的花一定会灿烂地开到脸上来。

但是事实证明,叶春萌就是比陈曦善良温和,就算内心深处有着些不太公正客观的小小心思,淑女就是淑女,她非但没有像陈曦渴望的那样给不长眼的刘志光来一场暴风骤雨,反而摇头笑笑,叹了口气:“你这点特好,从来都往好处想别人。我们都比你差得远了。”

刘志光被她夸得脸红,幸福而腼腆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傻笑。

刘志光的不长眼并没有点燃导火索让叶春萌火山爆发,但是陈曦绝对相信这会儿叶春萌的不痛快一定更深重了。这时却再次听到大老远响起来的“叶春萌”的喊声。这回人随声至的是袁军,跑到跟前径直地问道:“确定一下啊,周日晚上去月坛滚轴,叶春萌你肯定去吧?”

“不去了。”叶春萌摇头,“上礼拜去就摔得我七荤八素的,也没觉出多好玩。”

“别啊!”袁军急忙堆上笑脸劝说,“一次两次不入门,三次五次你就觉出好玩了。”

叶春萌继续摇头:“我从来对运动就兴致不高。”

“啊呀,你这次就当给面子,这么多人都说好了!”袁军挠头,“下回一定找个你喜欢的项目。”

“什么?”叶春萌狐疑地盯着他,“你们谁喜欢玩就谁去啊,又不少我一个。”

“咳,你还真不明白啊?”袁军嘿嘿一乐,“我们这么些人不就是当活动布景去的吗?那谁人缘好,咱们大家全是为了帮他烘托以及柔和气氛嘛。”

“谁啊?”叶春萌的眉毛已经拧起来了。

袁军咧了咧嘴,摆出一副“不至于吧你”的表情,从来都吊儿郎当,带着三分军队大院儿长大的男孩惯有习气的袁军,虽然一直对叶春萌的印象算是相当不错,可时常对于她的矜持很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那是略带矫情地——当然放在美女身上也是很可以原谅的——拿捏身段儿。

袁军的这副表情让本来心里就莫名地不痛快着的叶春萌真的怒了,想到自己恐怕已经莫名其妙地被一帮男生在背后评头论足,就更加恼火,她提高声音问:“到底是谁?”

“李波啊。”袁军耸耸肩膀,“别说你一点儿都没觉得啊!总不至于全普外一大半儿的大夫、咱班所有男生都明白的公开秘密,就你还真蒙在鼓里?”袁军嘿嘿一笑,“其实还有别人也动过心思,不过但凡有点儿自知之明的,掂量掂量没李波条件好,都主动撤退了。”

李波在这一批住院医生里,不但才华出众,而且脾气随和能替人着想,一直人缘极好,是师弟们佩服而又觉得亲近的大哥。当发现李波对叶春萌情有独钟,却一直温温暾暾不见“大动作”,含蓄得让叶春萌完全无所察觉时,这帮师弟倒是比他还要着急,一直催着他“挑明”;袁军跟李波从小同一个大院儿长大,关系更是亲密,尤其对刘志光整天缠着叶春萌看不过眼,已经跟李波说过几回,你太含蓄有人可不含蓄,这个世道,你别不信,如果蛤蟆够癞,真说不准天鹅哪天游泳时候水进了脑袋,就跟蛤蟆成一对了。

叶春萌狠狠地咬着嘴唇,半晌,吐出句话:“我不知道。我要知道,上回也就不会去。”

“至于吗?”袁军皱眉,“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就一句话的事儿,干吗搞得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有这意思自己好好跟我说,”叶春萌恨恨地道,“这样闹得满城风雨是干什么?真够无聊!”她说罢,从已经排到的窗口前猛地转身,也不买早点了,大步往食堂外跑了。

这个时候陈曦做了个痛苦而激烈的思想斗争。很多年之后,每当她想起这个时刻,都觉得自己对叶春萌的友谊特别经得起考验,她放弃了已经要吃到嘴里的酥饼夹肉和豆腐脑,赶紧向叶春萌追了过去。

待到追上叶春萌的时候陈曦吓了一跳,并且暗自庆幸自己全了情义舍了食物——叶春萌竟然一脸的泪水。

“萌萌,你别生气啊,其实李波那人也是挺不错的,那还不是因为你好,他才喜欢你么?李波又不是什么猪不咬狗不啃的,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用这么伤心呀。”陈曦赔着笑脸劝说,心里暗想,美女的心思就是难以捉摸,你天天被刘志光缠着都不抓狂,李波喜欢你,就算他不对你胃口,这也丝毫没啥可委屈的嘛。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儿!”叶春萌在食堂背后幽静的花园站住,抹了把眼泪,“你没看见刚才袁军那个神气啊?那么多人背后说三道四瞎起哄,把我当什么了?而且,我还管李波叫老师呢,我进医院是实习的,是做医生的,不是当花儿插在那儿,让他们看让他们评论着玩儿的。”

陈曦哭笑不得地瞧着她,摊开双手:“萌萌,你真多心了。就袁军他们,根本就是好事者凑热闹,你就甭把他们的话当回事儿。李波吧,我觉得他是真喜欢你,就是因为他觉得你特别好呗。”

“什么多心?”叶春萌抽泣着,“他们就觉得我是摆那儿看的,而且觉得我自个儿特喜欢被摆那看,特喜欢当朵花儿!”

“怎么会哪!”陈曦继续赔着笑说,“你看,你工作态度之积极,对临床工作之热爱,那是众所周知的。”

“得了吧。”叶春萌瞪着陈曦,“你忘了,忘了那法西斯说我什么来的?是我去看病人,还是让病人看我!”她嘴角一撇,更多的泪水淌下来,“我算明白怎么回事儿了。闹半天我早‘出名儿’了,可能别人心里早有成见了,指不定觉得我根本没想好好干活,就当交际花谈恋爱去了呢。”

陈曦的嘴巴保持着一个标准的“O”的形状,半晌没有改变,至此,她才终于彻底地明晰了周明那两句训斥留在叶春萌心底的阴影有多么严重。而倒霉的李波,根本就是做了他顶头上司那两句话的无辜炮灰。

陈曦终于理解了叶春萌。虽然她百分之百地确信叶春萌的种种联想纯属跟自己过不去,百分之九十九地确信引起这一系列联想的可恶的周明只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言语刻薄,缺乏大部分男人对一个漂亮小姑娘所有的额外的体贴和宽容,而绝非她所想象的那样,事先已经对她有了成见甚至由此觉得她有着以色事人的卑劣企图——陈曦半点也不喜欢周明,但是她直觉地相信,他绝非一个对自己下属和学生们的桃花八卦有兴趣,并且因为这样那样与医疗无关的八卦而影响到学生在自己心目中印象的人。

陈曦正在想自己该如何开导她走出这个牛角尖来,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见叶春萌用袖子将眼泪擦干,带着坚决而冷冽的表情说:“看着吧,我以后拼了命努力,决不能叫他们把我当个摆着看的花瓶。”

“这可大发了吧?”陈曦几乎冲口而出这句话,终于还是忍住了,挠了挠脑袋,说道,“咱得赶紧走了。得去看一眼材料,别再犯在‘法西斯’手里,那可就惨了。”

4.新鲜出炉的大八卦

“情况就是这样了。”林念初抱着双臂靠在写得满满当当的黑板旁边,瞧着泌尿外科主任王科道,“他们半年已经折腾了四个医院。X市医院打开了发现不能做又缝回去了。省医院再次手术,进行到30分钟出现大出血,抢救之后认为手术难度太大,关腹腔了。孩子爸妈不肯放弃带着到北京,儿童医院参照以前的片子和病历,讨论之后认为他们的儿外科不具备进行这个手术所需要的高精水平,建议转综合医院。虽然是儿科收下的病人,但是这个手术能不能做,还得王老师说。”

王科拿着CT片子,手指轻轻敲击,过了好一会儿摇头笑了笑:“虽然是肾上腺瘤,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最难的部分恐怕是在把肿瘤从它粘连住的肝门处剥离。这个得普外说话。”

李宗德摇头:“我们是没有过先例。剥离过程控制出血是个难题,尽量减少小肠损伤防止术后的粘连是另外一个。再有最麻烦的是,肝门处,结构复杂精细,我们现在也并不知道粘连的程度,以及剥离后需要做什么样可能的修复。”他转头看周明,“你觉得?”

“把握是肯定没有。”周明从开始讨论就低头瞧着几张片子,手里一把血管钳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转,这会儿听见李宗德问到他,也并没抬头,“如果值得做,我可以试试。”

“周大夫觉得怎么样的病人是‘值得试试’的?”林念初略微发急,“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父母为了给孩子治病卖了房子孤注一掷到北京的,这个‘值得’不‘值得’……”

儿科主任轻轻咳嗽一声,林念初嘴角牵动了几下,没再说下去,扭头望向窗外;王科跟李宗德对望一眼,后者略微苦笑着摇头,后面几个学生,除了刘志光依旧奋力地做笔记之外,都颇为惊讶地望着林念初。

这会儿周明抬起头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做了,即使手术本身成功,病人以后的生活质量?复发可能?并发症状况?当然,林大夫所说的经济问题也得考虑。”他往椅子背上一靠,“譬如,王老师,这种肾上腺瘤的复发的概率?如果复发率很高,间隔很短,那么如果钱完全不是问题就放手做,再复发再切,事后护理,各种支持药物,尤其是进口药甚至需要从国外直接购买的药一定能负担的话,那选择余地就大不少。如果是像林大夫说的孤注一掷来治疗,我觉得就要慎重权衡,可能就不值得让家属花这个钱,病人受这个罪。”

“复发率不高。”王科拍拍手里的材料,“事后替代药物我们认为普通家庭也可以承担。而且这个孩子的状况,瘤子居然长到这么巨大,不做,没别的生存选择了。”

“孩子其他方面都很好。”林念初望着王科,“我昨天刚给她做的全面体检。结果没完全回来,不过我认为如果手术能成功,她以后的生活质量不会差。如果泌尿外和普外认为手术有成功可能的话,我对之后她的恢复有信心。”

“我觉得,”王科双手交叉,低头闭目沉思了好一阵,终于点了点头道,“从我们科的角度看,可以。老李?”王科望向李宗德。

李宗德冲周明道:“你觉得可以一试的话,让小程跟你一起整出一个方案。”

“成。”周明点头,又低下头去看那几张片子,十指轮番地转动那把血管钳。

陈曦轻轻地啃着铅笔头,饶有兴味地偷偷打量着靠在墙上不再说话、却一脸不自在的林念初。

林念初真美。陈曦在心里暗自地赞叹。想起三天前在儿科轮转的李棋回到宿舍就捶胸顿足地赞叹可是见着美人儿了,咱学校连老师带学生没见着过第二个,咱萌萌跟她比,可都一下比下去了。当时自己还嗤笑她一贯夸张,今天终于见着,觉得她说的是事实。绝不只是如画的眉目和高挑的身材,而是那份……温婉绰约的味道。

陈曦她们一进会诊大厅,林念初正在连接投影仪,听见有人进来回了下头,脸上带着个若有若无的笑。陈曦竟然因为这个笑容发了好一会儿呆,满脑子就是一个“美”字。

林念初这样的女人,应该永远不会发脾气,永远就是带着那个淡淡的笑容,永远温柔而宁静。

然而,她竟然会突然说出那样不但不合她的气质,更加不合当时的场合的不得体的话,然后,是那么一脸愤懑的委屈。这所有的反常,应该是跟周明有关。

陈曦觉得很有趣,并且猛然发现,其实今天周明也很反常。早上在外科简短地早查房的时候,到后来等着会诊,从前有这样的时间,他之前又特地交代了要熟读资料,是一定要抽查提问的,而今一个问题都没问,让陈曦提了好久的心,颤悠着缓缓放了下来。到得会诊的时候,他没像平时那样于许多细节处多有疑问,若不是李宗德点到他头上,倒好像是并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了。

陈曦啃着铅笔头走神的当儿会诊已经结束,大夫们纷纷往外走了,周明在门口说所有外科的学生下午一点半在外科示教室集合,讲两个最近的典型病例,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陈曦拽了拽叶春萌的袖子,待到老师们都已经走远,她跟叶春萌落在最后,她低声说:“这个美得不得了的林大夫,貌似跟‘法西斯’有仇。”

叶春萌哼了一声还没说话,李棋已经一脸兴奋地凑过来,对陈曦笑道:“嘿,这次你消息真迟钝。”

“什么?”陈曦因为交游广阔,一直是八卦集结中心,听了此话颇不服气。

“今儿早上从我带教那儿得的最新消息,中午你请客我就告诉你。”李棋得意地瞧着陈曦。

“不听。我最恨被人威胁了。”陈曦耸耸肩膀,“有本事你别说,我看憋不憋得死你。”

“你就是半点也不吃亏!”李棋恨恨地拍了陈曦肩膀一巴掌——固然愤恨陈曦的狡诈,然而这个巨大的新鲜出炉的八卦在李棋心里左突右撞。

朋友们,假如你曾经是热衷于八卦事业的同道中的一员,那么你一定可以理解李棋此时的心情。在整个八卦传播事业中,播出的快乐永远比收集的快乐更巨大,“收集”本身便是为了播出而服务,没有谁收集八卦是为了藏在心里当秘密的。固然,当收集的时候,多半会对告诉自己的那个人说“我保证跟谁也不说”,而首播八卦,正如同新闻工作者首播爆炸性新闻一样,有着巨大的职业成就感。

李棋略微挣扎了一下,决定不跟陈曦计较,往周围看看,压低声音说:“林老师是周明的老婆。”

叶春萌险些惊呼出来,瞪大了眼睛盯着李棋;陈曦及时调整了自己惊讶的情绪,想了一想,摇头道:“若说是夫妻,我瞧一定是一对怨偶。”

“不服你的精辟还真不成!”李棋再拍了下陈曦肩膀,“我还没说完,虽然以前是著名的才子佳人,一段佳话,不过之后,就成了十足的怨偶。我们院总大夫跟我八卦,说林大夫从来斯斯文文,对谁都和颜悦色,唯独一旦涉及周大夫,立马大反常态,简直便不像她了,听说她当年出国进修之前,已经神经质到了主任都担心的地步。我们院总大夫还感叹,世事难料啊!这可见不幸的婚姻、不合适的人,对人有多大的摧残。”

陈曦还没说话,叶春萌已经带着一个说不出是感叹还是同情还是愤恨还是兴奋还是揶揄的神情轻声说道:“林大夫美就不用说了,她是多好心的人。听说这回这个小孩,哪个医院都不收,赶上林大夫刚刚回来,却帮她一直努力,上下疏通才收了进来。可惜原来这么美这么好的女人,居然嫁给一只不懂感情、不懂尊重的沙猪,也真是……看人真的不能唯才,品质性情脾气,才是最最要紧的呢。”

陈曦非常想乐,乐的原因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觉得有趣。无论如何,她知道叶春萌沉积多日的抑郁终于有了可以名正言顺发泄的出口了,她真心为叶春萌,也为自己以后的快乐生活想要三呼万岁。于是,陈曦毫不犹豫地跟进着为叶春萌的发言敲锣打鼓:“而且我瞧某人也是因为自己婚姻的失败,越发变态,甚至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性别歧视,尤其是对越漂亮、越女性化的女孩子,带上了刻骨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