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最后的决斗

时候不早了,为了避免被特瓦拉军队发现,突击小分队从侧翼借助地形的隐蔽,悄悄向敌军扑去。

大战前夕,还有半个多小时的间隙。格雷斯军队的友军是水牛部队,他们冲在第一线,抵挡第一波的进攻。

作为预备队的格雷斯部队虽然在清晨阻击战时牺牲了一些士兵,但依然士气高涨。清晨的战斗消灭了对方大量有生力量。水牛部队在左翼构筑了第三道防线,由于敌军在第二道防线严重受阻,水牛部队便没有参加激烈的战斗。

印佛都是个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将军,他知道在这样惨烈的战斗中,保持士气是极其重要的。他一面走,一面训话:“我们的部队这次要和敌人的大部队正面作战。我们是前锋,我们的部队里面有一位可以扑灭月光的神人,我们一定可以得到最后的胜利。国王已经说过,战胜了敌人,大家都可以得到奖赏,并且可以升官。”

漫长战线上旌旗飘荡,望着黑羽毛下面士兵稚嫩的面庞,我叹息着想到,最多再过一个小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很可能阵亡。出现其他情况的可能性很小。通过战斗来体现自身价值,这种思想已经深深扎根于大多数士兵的内心,激励着他们为了军队的胜利而冲锋陷阵。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个部队是要为全局胜利做出牺牲的,但是战士们斗志昂扬。

为侧翼的军队争取宝贵的时间,他们的任务是要在我们下面的狭长地带,阻击特瓦拉军队的进攻,战至一兵一卒。士兵们接到命令后,毫无怨言,脸上亦无丝毫惧色。虽然生死未卜,也许再也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但他们对于自己的厄运毫不恐惧。这一刻,我抑制不住将士兵们的状态同自己进行对比,惋惜的同时,十分羡慕欣赏他们的勇气。我以前从没见过如此有凝聚力的军队,他们同仇敌忾,全心全意作战,勇敢无畏。

“为国王而战!”印佛都将军振臂高呼,向伊格诺西的大军说道:“为了国王陛下去战斗是我们士兵的职责,胆小怕死退缩之辈以及叛徒将会受到诅咒,永世不得翻身。为国王、信仰、首领、战友而战!现在向神圣的蛇神致敬,下面我和印库布会带领你们直接进攻特瓦拉的王宫。”

全军将士欢呼万岁的声音立刻像海涛一样响了起来。呼声一直传到水牛部队。因为士兵们欢呼的时候,要高高地举起长矛,然后敲打铁盾,所以水牛部队也喊起了国王万岁来。结果,满山遍野都喊起了国王万岁,声音很洪亮,震动了天地,充满了傍晚的天空。

伊格诺西国王心里非常兴奋,因为从来没有一个罗马皇帝,能收到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这样发自内心的万岁欢呼声。

伊格诺西国王举起战斧向士兵们致敬,接着大旗一挥,格雷斯军队立刻成三路编队阵形,每队由军官带领一千个士兵。最后一队前进大概五百码的时候,伊格诺西来到也是三路编队阵形的水牛部队前,向士兵们作战前动员。伴随着国王衷心的祝福,我们起程了。我的内心忐忑不安,虽然以前也遭遇过很多困境,但没有现在这次严重,生死未卜。

我们到达高地边缘时,格雷斯军队已经到达中间的草原上了。特瓦拉的大军人数众多,营寨前后相接,绵延数公里。

前方道路越来越狭窄,仅容六百五十多人通过。格雷斯部队,排成纵队,通过狭长区域后又按原计划行动。

水牛部队运动到格雷斯部队后方一百米处一个地势略高的地方待命。这里,我们可以观察到整个特瓦拉军队的动向,以及战场的态势。从早晨战斗到现在,尽管他们损失惨重,仍然向我方猛扑过来。但是,当他们冲到跟前才发现,该狭长地带一次只能通过一个团。特瓦拉为了阻止这股劲旅的攻势,把军队都调到了从山脚到达王宫那个方向的正面。格雷斯部队中,库库安的士兵们洋溢着无限自豪感和荣誉感,斗志昂扬迎战数以万计的敌军。

敌人的先遣部队,看到前方的地形和备战的格雷斯部队后犹豫不决,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毕竟,前方道路险恶,面对以逸待劳,誓死战斗到底的格雷斯大军,他们不敢贸然冒进。这时候,特瓦拉部队最前头,突然来了一个大汉,头上戴着黑色的鸵鸟毛,身体十分魁梧,左右两侧站着很多军官,大概是特瓦拉自己出马了。他好像下达了什么命令,敌人前锋部队便立刻冲了过来。格雷斯部队仍是按兵不动,敌人越来越近,只剩下四十米的时候,沉着的印佛都老将军果断地一声令下:“士兵们,冲啊!”

立刻就有很多长矛举了起来,因为距离很近,双方已经像海潮似的涌了上来,厮杀在一起。长矛和盾牌相碰的声音,好像雷一样地响,刀光闪闪,好像秋天的稻穗被风吹动得互相碰撞。交战没有多久,就有了胜负。特瓦拉的第一线部队差不多已经全军覆没了。格雷斯部队的三列纵队,也只剩了两列,伤亡有三分之一的部队,他们还得和新攻上来的敌人作战。

亨利爵士战斗在第一线,舞动着手里的大斧,左劈右杀,建立了很大的功劳。我在第二军远远地看到亨利爵士如此勇敢,也觉得十分兴奋。他竟然如此勇猛!

此时,我们已经移动到战场正面,到处都是士兵的尸首和呻吟的伤员,鲜血染红了大地。伊格诺西国王下达了一项命令,不许杀害受伤的敌军士兵。这道命令被严格执行,因为当时的情景实在是太震惊了。

但是很快第二波特瓦拉军队又攻了上来,印佛都将军同样等敌军进入四十米伏击圈后开始反击,战斗很惨烈,双方厮杀得难分难解。

不过敌人这次都是年轻的主力军,格雷斯部队虽然十分勇猛,但毕竟很多士兵已年过四十,所以这次的厮杀,渐渐觉得有些吃力了。战斗依然十分惨烈,每分钟都有数百人倒下。

幸亏格雷斯部队的士兵们向来训练有素,他们沉着应战,勇猛无比,战斗经验丰富,要知道,一个老兵可相当于两个新兵。眼看格雷斯部队快要抵挡不住了,我正准备带兵支援,只见亨利爵士一声怒吼,举着一对战斧跳出战壕,向敌人扑杀过去。战场形势很快发生了变化。格雷斯部队手挽手、肩并肩,同仇敌忾,面对特瓦拉军队的长矛利剑毫不畏惧,奋起反击。由于双方均使用冷兵器,没有火枪烟雾,战场情况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经过几番血战,特瓦拉的第二军又遗弃了许多尸体,败了下去。

“多么勇敢的士兵啊,有他们在,一定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站在我身旁的伊格诺西国王兴奋地喊道,“快看,他们真的成功了!”

格雷斯部队终于获得了胜利!但是伤亡惨重,人数已经不够一个团了。一向保有三千精锐士兵的这一团人,现在只剩下六百人了。不过,他们的士气并没有低落,手里仍然紧紧握着长矛,静静地等着和第三次攻上来的敌人厮杀。当他们看见敌人向后退却时,这六百名格雷斯部队,反倒向前追击一百米,占领了一个高冈,利用那个高冈来阻击敌人。亨利爵士和印佛都老将军仍然骁勇善战。我和伊格诺西看见了,都非常高兴。

处于这种境地,虽然我被迫参加战斗,在战斗中尽量保护自己(读这个故事的人应该能够看出,我其实是一个比较懦弱的人,不愿意打仗),但是,我生平头一次看到此情此景,胸中顿时迸发出战斗的激情。“伊古诺西传奇”以及将士们奋勇杀敌的景象在我脑海中不停闪现,让我对战争不再恐惧,充满了斗志。望了一眼身后的众将士,我突然想自己的表情也像他们一样。士兵们岿然屹立在战场,热血沸腾,眼神中充满了奋勇杀敌、取得胜利的渴望。

虽然战斗进入决战阶段,胜负悬于一线,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但是伊格诺西国王却镇定自若,胜似闲庭信步。

“伊格诺西国王,我们能战胜特瓦拉么?”我问道。

“当然,我们胜券在握,”他答道,“胜利就在眼前。”

很快,他集合了一支冲向土丘的突击队,高举起他的战斧,一声令下,水牛部队就像潮水一样冲向了敌人。

下面的事情,我就描述不过来了。只记得我方攻势如潮,旌旗所指,所向披靡,伴随着敌人的阵阵惨叫,敌军节节败退。

待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处在靠近山顶的格雷斯部队,身旁站着亨利爵士。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随后亨利爵士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原来我在第一次进攻时,昏倒在地上,被他救回了阵营。

此后的战斗,更是难以用文笔描述。特瓦拉大军虽然将我们层层围困,但我方将士顽强抵抗,一次次粉碎了敌人凶狠的进攻。

正像下面这首诗描写的一样悲壮:

长矛金戈铁马,

战场枯木黑沙,

前仆后继,

刹那间,勇士咫尺天涯!

士兵们一次次勇敢地冲向敌人,战斗极其惨烈,有时候不得不靠尸体躲避敌人的长矛利剑。印佛都老将军冷静沉着,指挥自如。在双方激战之中,他好像一个阅兵式的指挥官,很稳健地下达命令、调动部队,鼓励兵士们作战。亨利爵士的勇气也足以和印佛都老人媲美,他总是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拼杀。他手中的大斧子,杀死了无数的敌人,头上戴的黑鸵鸟毛也被敌人砍飞了。他披散着金黄色的长发,手里握着枪和斧子,身上溅的都是鲜血。

这时候,敌人部队忽然走出来了一个彪形大汉,原来是特瓦拉本人。特瓦拉王亲自出马了。他身上穿着钢锭编的护身甲,手里拿着大斧头和盾牌,直奔向亨利爵士这边来。

“喂!杀死我儿子的白狗!你也能杀死我吗?”特瓦拉王吼叫着。说着,便举起斧头,向亨利爵士砍了过来。亨利爵士很敏捷地用盾牌架住了这一斧,由于用力过猛,特瓦拉的斧头粘在盾牌上,一时取不下来。

特瓦拉王急了,杀气腾腾地向亨利爵士冲来,亨利爵士也不示弱,迎了上去。

两个人刚要再交手的时候,突然特瓦拉的军队混乱起来,开始向后退却了。

原来,从那片地的左右两方,攻过来伊格诺西预先安排好的部队。这实在是特瓦拉军队所没想到的。特瓦拉的军队现在完全中了伊格诺西的计策。他们只集中全力去和格雷斯、水牛两个部队作战,根本没有注意到侧面会受攻击。特瓦拉迫不得已,连忙退了下来,他和亨利爵士的一场决斗也就此告一段落。

不到五分钟,特瓦拉的部队,好像退潮的海水一样地退了下去。伊格诺西军队乘机追赶,大举杀敌。等敌人完全退去了以后,伊格诺西立刻把部队集中起来。在这片土地上的战斗实在激烈,死尸遍地皆是,绿色的草地都被染红了。格雷斯部队只剩下九十五个人,三千四百多名勇士在这场战斗中牺牲了。

“兄弟们!”印佛都老将军受伤的胳膊上缠着绷带,一边巡视自己的部队,一边向战士们说:“兄弟们辛苦了。大家给我们格雷斯部队增加了无尚荣耀,今天的功绩必将为你们的子孙后代口耳相传,世世代代传颂下去!”印佛都老将军的话,使战场上疲惫不堪的兵士们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印佛都老将军又向亨利爵士说:“我戎马一生,见过的勇士不计其数,但像你这么勇敢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真是位伟大的英雄!”

这时候,从水牛部队来了一个传令兵。是伊格诺西国王派来的。“现在要攻进大城,请两位一起来。”我和印佛都老将军和亨利爵士站了起来,率领军队,随着传令兵到了水牛部队。大家一起向大城进兵。大家互相谈论着刚才战斗的情形,走了一会儿,看见古德上校正坐在草地上。

“啊,他一定是受伤了。”亨利爵士急切地说道,我们连忙跑到他跟前一看,他脸色苍白,眼睛上还戴着那单片眼镜。他有气无力地笑着说:“真高兴还能见到你们。我告诉你们,好……”话没说完他就倒在草地上。

“你怎么了?”

“喂!要振作一点。”

我们连忙把他扶了起来。赶紧喊来医生,经检查发现,原来他脚受了重伤,流了很多的血,所以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刚才因为看见了几个老朋友,心里的紧张一放松,就昏了过去。伊格诺西国王立刻吩咐几个士兵,把古德上校放在盾牌上抬着,缓缓地前进,避免晃动,而增加他的痛苦。

一到离罗城最近的门,我们就发现我们的一支兵马正遵照伊格诺西的命令在监视着它。其他的兵马也同样在守卫着大城的各个出口。这支兵马的指挥官向伊格诺西国王行了礼,告诉他特瓦拉部队正在大城中避难,特瓦拉自己跑了,不过他认为特瓦拉大军已经散了,肯定会投降的。于是伊格诺西和我们商议后,就派信使到各个城门,让守城士兵开门,并以国王的名义恕他们无罪,只要他们放下武器。不过他说如果他们夜幕降临前还不从的话,他就会下令烧了大城和城门里的东西。这个消息还是很有效果的。半个小时之后,在水牛部队的一片欢呼声中,吊桥放下来了,护城河另一面的大门被打开了。

我们一边留心是否有阴谋,一边走进了大城。沿路站着成千上万的沮丧的士兵,他们耷拉着脑袋,盾和矛都放在脚边,在他们的指挥官的带领下,在伊格诺西国王走过时向他行礼。我们一路朝前走,直捣特瓦拉的王宫,我们到了那个宽阔的地方,就是一两天前我们看到的举行阅兵和巫术杀戮的地方,我们看到那里空无一人。不,不是完全空无一人,因为,在那一边,就在他的茅屋前,坐着特瓦拉本人,还有一个随从——贾古儿。

看到他坐在那里,身边放着战斧和盾,这个景象有点凄惨。他的下巴顶在胸前的链甲衣上,身边只有一个旧随从。虽然他罪行累累,可当我看到特瓦拉“从高高的王位上掉下来”时,心中还是充满了怜悯。在他倒台的时候,没有一个士兵,没有一个曾经阿谀奉承的臣子,也没有一个妻子留下来陪他,分担他的痛苦。可怜的蛮人!他正受到命运的无情惩罚,人类一般都看不到这些耻辱。此刻,这个无力抵抗的和战败的人不会有朋友,不会被怜悯。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值得怜悯。

一队队地走过这个王宫大门,我们来到这片开阔的前国王坐着的地方。在离他大约五十码的地方,部队停下了,几个士兵跟着我们走向他,贾古儿恶毒地咒骂着我们。我们走近时,特瓦拉第一次抬起他装饰着羽毛的头,他的独眼紧紧地盯着那个胜利的对手——伊格诺西,那只眼睛闪烁着,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就像他额头绑着的钻石一样闪亮。

“万岁,国王!”他带着讥讽的口气说,“你夺走了我的东西,借助白人的魔力,你诱惑了我的兵团,打败了我的部队,万岁!你要怎么处罚我,国王?”

“你怎么对待我的父亲的,我就怎么对待你,这么多年了,是你篡夺了他的王位。”伊格诺西严厉地回答。

“很好,我会向你展示如何去死,在你死的时候你也会记得这一切。看,太阳落山了,一片血红。”他用战斧指着落日,“我的太阳要落了,必须有人陪着一起死。国王,我已经准备好去死了,可我恳求库库安皇室的恩典[9],让我在战斗中死去。你不能拒绝这一点,否则就算是今天临阵脱逃的胆小鬼也会看不起你。”

“我恩准你。选吧——你要和谁作战?我不能和你作战,因为国王只能在战争中作战。”

特瓦拉阴沉的眼睛在我们这群人当中扫来扫去,有片刻时间,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这让我感到一阵恐惧。如果他选择和我先作战,会怎么样呢?我和一个身高六英尺五,身材壮硕的孤注一掷的野蛮人比拼的话,胜算如何?我还不如当场自杀算了。我匆忙间决定要婉拒这场决斗,就算是被轰出库库安地也在所不惜。我想,与其被战斧劈成几半,还不如被轰走好。

很快特瓦拉开口了。

“印库布,你怎么样,让我们俩来结束今天开始的一切吧,要么我就叫你胆小鬼了,白人?”

“不,”伊格诺西急急地说,“你不能和印库布决斗。”

“如果他害怕,当然可以。”特瓦拉说。

不幸地是,亨利爵士听懂了这句话,他的脸颊一下子涨红了。

“我要和他决斗,”他说,“他会知道我是不是害怕。”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恳求地说,“不要冒险和这个孤注一掷的人决斗。今天看到你的人都知道你非常勇敢。”

“我要和他决斗,”他愠怒地回答,“不能让活着的人叫我胆小鬼。我准备好了。”说着,他走向前,举起战斧。

面对这个愚蠢的唐吉诃德式的行为,我只有扼腕叹息。可如果他决定了这么做,我也没法阻止他。

“别去,我的白人弟兄,”伊格诺西说着,怜爱地把手搭在亨利爵士的胳膊上,“你已经打够了,要是你在他手上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心碎的。”

“我要去打,伊格诺西。”亨利爵士回答。

“好吧,印库布。你真是勇敢的人。会有一场好仗。看哪,特瓦拉,大象已经准备迎你了。”

前任国王粗野地笑起来,他走上前面对着克提斯。他们那样站了一会儿,落日的余晖印照着他们坚定的身形,给他们披上了一层光辉。他们俩倒是棋逢对手。

接着他们开始对着转起圈来,手里举着战斧。

突然亨利爵士朝前扑去,狠狠地击向特瓦拉,特瓦拉侧身一躲。可能是用力过猛,亨利差点跌倒,这一下,他的对手逮着机会了,特瓦拉高高地挥舞着战斧,猛地砍下去。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了。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并没有结束。亨利爵士快速地举起左臂,他的盾一下子挡在了他和劈头而来的战斧之间,盾的外边被削去一块,战斧落在他的左肩上,擦伤了一点皮。亨利爵士趁机反戈一击,特瓦拉也用盾挡住了。

接下来,他们俩你一斧,我一斧,也都被对方用盾挡住或避开了。场面越来越令人激动,围观的士兵都忘了规矩,统统靠近了看,对每一个回合都报以大叫和叹息。就在这时,躺在我身边的古德也苏醒过来,坐起身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他骨碌一下子站起来,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一瘸一拐地从这一头蹦到那一头,拼命地给亨利爵士鼓劲——

“打啊,老伙计!”他高喊着,“打得好!打他的要害。”

这时,亨利爵士用盾挡开一斧,拼尽全力出击。这一斧击穿了特瓦拉的盾,刺进了特瓦拉坚硬的盔甲,深深地砍伤了他的肩膀。特瓦拉又痛又怒,狂叫一声,拼力回了一斧,他的力气那么大,一下子斩断了亨利爵士战斧的犀牛角柄,那钢刃那么锋利,一下子在克提斯脸上划了一道。

我们的英雄手中的大斧掉到地面上那一刻,水牛部队的士兵一起沮丧地喊了一声。特瓦拉,又一次举起他的战斧,大吼一声朝亨利爵士砍去。我闭上眼睛。等我睁开眼睛,看到亨利爵士的盾在地上,他的一双壮臂抱着特瓦拉的腰。他们前前后后地摆动着,像熊一样抱在一起,拼尽全身力气,决死一战,更为荣誉而战。特瓦拉使出全身力气,将那个英国人一下子摔到脚边,接着他们又搂抱在一起,在石灰石大道上滚来滚去。特瓦拉试图用战斧击打克提斯的脑袋,亨利爵士则试图用他从腰带里拔出的飞刀刺进特瓦拉的盔甲。

这是一场角力战,真的很可怕。

“把他的战斧夺过来。”古德大叫,也许我们的勇士听见了。

亨利不顾一切地扔了飞刀,去夺战斧,特瓦拉是用一根水牛皮将战斧绑在腰间的。他们还在地上滚打着,就像两只野猫,气喘吁吁的。突然,水牛皮绳扯断了,接着,亨利爵士猛地挣脱出来,手里拿着战斧。接下来,他站起身,脸上的伤口渗出鲜血,特瓦拉也站起来,从腰间拔出重重的飞刀,摇晃着走向克提斯,朝他胸口一击。这一击既狠又准。可是只有制作那链甲衣的人知道,链甲衣有多厉害,它挡住了飞刀。特瓦拉一声狂喊,又拼力一击,锋利的刀一下子反弹出去,亨利爵士踉跄着后退一步。特瓦拉逼近一步,正在这时,我们这位伟大的英国人拼尽全力,双手挥舞着大斧,狠命朝特瓦拉砍去。

人群发出一片激动的尖叫。看哪,特瓦拉的头颅似乎从他的肩膀上弹跳出去了,他的头落在地上,朝着伊格诺西的方向一路滚着,弹跳着,正好停在他的脚下。没了头颅的身体直直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砰然倒地,脖子上的金链子一下子滚到路面上。这时,亨利爵士则因为虚弱和失血,也重重地倒在死去的国王的身上。

很快他就被抬起来,人们急忙用水泼在他脸上,很快,那双灰色的眼睛又张开了。

他没死。

这时正是太阳落下的时候,于是我走到特瓦拉的头颅的地方,从他的额上解下那颗钻石,把它递给伊格诺西。

“拿着吧,”我说,“库库安的合法国王——生就的王,胜利的王。”

伊格诺西把那颗钻石头饰绑在自己的额头上。接着,他走上前去,把脚踏在那个无头的仇敌的胸口,开口唱起了圣歌,或者说是胜利之颂歌,那么优美,又那么充满着野性,我没法完全把他的话译过来。我曾听到一位学者,用很好听的声音大声地朗诵着希腊诗人荷马的诗,我记得那一句句诗让我的血液都似乎停止流动了。伊格诺西的圣歌,听起来和古老的希腊语一样优美动听,在我身上产生了同样的效果,尽管一天的奔波和情绪波动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他这样唱道——

现在我们已经胜利平叛,正义战胜了邪恶;

清晨,暴君醒来,舒展四肢,他们披上甲胄,准备作战;他们站起身来投掷长矛:士兵对着统帅说,“快,带着我们前进。”——于是统帅对着国王喊,“你指挥我们战斗吧。”

他们骄傲地笑着,两万个士兵,两万士兵啊。

他们的羽毛盖满了山谷,就像鸟羽遮蔽了它的胸膛,他们摇晃着盾牌,呐喊着,是的,他们在阳光下摇晃着盾牌,他们渴望着战斗,兴奋不已。

他们反叛我,他们的勇士快速冲向我,要杀我。他们喊着,“哈,哈,他死定啦。”

我面对着他们呼吸,我的呼吸就像风的气息,看哪,他们没有呼吸。

我的闪电刺穿了他们,我的长矛像闪电一般吞噬了他们的力量;我雷声一般的呐喊让他们颤抖着倒在地上;他们被毁灭了——他们四散开去——他们就像晨雾散去了;他们成了鸢和狐狸的美餐,战场到处流淌着他们的血。

那些清晨起身的强者哪里去了?

那些投掷长矛,大喊着“他死定了”的狂傲之徒哪里去了?

他们低下了头,但没有入睡,他们四肢伸展,但没有入睡;人们遗忘了他们,他们陷入了黑暗,他们居住在死寂之地;哦,他们的妻子会被别人带走,他们的孩子会从此忘了他们。

而我——国王——就像苍鹰一样找到了自己的巢穴;看哪,黑夜里我飞得那么远,天亮得时候我又回到了子民身边;在我的双翅下寻求庇护吧,子民们,我会安慰你们,你们不会再惊慌;现在就是好时光,庆功的时光,山上的牛群是我的,村庄里的少女是我的。

冬天的风暴已经过去,夏天的花朵就要到来;邪恶捂上了自己的脸庞,仁慈和欢乐就要常驻在这片土地;开心吧,开心吧,我的子民!

让所有的星星都为推翻暴君开心吧,因为我就是国王了。

伊格诺西停止了歌唱,在一片黑暗中,传来了低沉的回声——

“你就是国王!”

就这样我当初给信使的预言实现了。在四十八小时之内特瓦拉的无头尸就直挺挺地躺在特瓦拉的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