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六十六、大雪飞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草原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天高云低,厚重的乱云压着远处的地平线,百米外竟然无法看清天地。兰副司令的车队被困在了草原上。原定第二天进行的阅兵式也被推迟了。兰副司令没有讲明他推迟这次阅兵的原因,这让成天的心里一下子没了底,全连如同一个上紧了发条的种,一秒一秒地向前推进着,大家都下意识地向前走着,其实只是在走向一个终点,一个结局。但就在走向那终点的同时,忽然告诉你说,停止,那种钟摆悬在空中的感受,让成天的心里有些茫然与无措,同时有种隐隐的失望。

兰副司令却好象有着很重的心事,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每天都让秘书去电问询军区有什么新的消息,这使大家感到一种反常,但反常的东西都给人以希望,成天暗自在心里想着另外一种结局,他想起来李司令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兰副司令曾以个人名义,向军委写了一份保留这支骑兵连的报告,难道他是在等待答复?

让成天不安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考察队,这么大的雪,他们竟然有三天没有与连里联系,成天的心里有些担心了,他迅速向兰副司令报告,兰副司令有些担忧地看一眼满天大雪,说:“考察队配备的海事卫星电话,他们为什么不用?”

“太贵,他们为了节省经费,只把那部电话做为备用,我们每天与他们用电台联系一次,他们的海事卫星电话,我们连队无法接收,只有北京总部可能与他们联系”。

“扯淡。这么大的事,竟然为了省几个钱,就把机子关了?如果生命都保障不了,再省钱有什么用?我问你,你们连队配属的干部是谁?”

“副连长。”成天干脆地回答。

兰副司令在地上踱着步,好象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他才抬起头,问:“与气象部门联系过了吗?”

“这几天我们天天都与他们通话,他们认为最近四天内一直有雪。并且还是大雪,他们已发出了山南草原大雪成灾的预警。让我们注意。另外当地的几家牧民被大雪把账蓬给压垮了,到我们连队求援,我们都已妥善安置好了,并把一部分过冬的粮草给他们准备了一些。”

“哦……你觉得这场大雪将会造成多大程度的灾难?”

“不知道。我不敢想象,如果这场大雪成灾,可能我们将有几个月时间,与世隔绝。那位老奶奶说,她在十三岁那年经历过一次铁灾,那次铁灾历时三个多月,草原上的牛羊死了一半,雪地上到处都是死去的牛羊的尸体。”成天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深深的忧虑。不知为什么,他的眼前竟悄然晃过刘可可的笑,他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他发现自己在刘可可离开的这半个多月里,竟然从来没有想起过她,她走了,一下子从他的心里也离开了。他这几天里,觉得心里空得难受,好象失去了什么似的,一到晚上就失眠,眼前到处晃动着刘可可的影子。只是刘可可的样子有些模糊,他竟无法想起刘可可的长相,他有时候都觉得,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得有些虚假起来,真实的东西都让人心存一丝不安哪?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兰副司令扫了他一眼,说:“你立即以我的名义给军分区致电,让他们迅速与考察队取得联系,立即把他们的方位与现在位置给报过来,同时命令他们立即停止这次考察,准备后撤。等会你去把李司令请来,你们拿一个应急方案。以备万一。”成天应声离去,在临出门时,兰副司令又把他喊住。“你去派人把那位老人与她的孙女全部接到连里来?”

成天点点头,忽然问道:“副司令,阅兵式还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兰副司令用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沉吟着:“不要急,再等等,也许很快吧?”他把手摆摆,示意成天离去。

成天离去后,兰副司令闭起眼睛,好象在养神,片刻,他想起什么似的,走到那个悬挂在墙上的巨幅地图前,用眼凝住。好象在寻找着某处地方,他用红蓝铅笔在图上不断地标定着什么,图上有一大块地方,被他全部圈起来了,那个地方被一片兰色盖住,那儿正是考察队三天前所在的地域。

这时门外响起一声响亮的报告声。进来的是王青衣。兰副司令示意王青衣在一边坐着,自己仍然在图上寻找着什么。王青衣有些不安地站在他的后面,他的眼睛扫视过去,发现图上的那个地方,是山南草原的一大片未知的地域,也就是说,有很大一片,属于草原上的无人区,那里的水草丰美,狼患也多,还有很大的一片沼泽地,一般的牧民根本不到那里去放牧,他有些揣测不透兰副司令为什么会对那块地方如此关注。兰副司令用红笔圈定几处地方后,然后又用兰色把那块地方,使劲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那块地方一下子在图上就突出了出来。

兰副司令把手中的红蓝铅笔放到桌子上。抬眼看到王青衣专注地看着那块地图,就用手指指,示意他坐下。他喝了一口水,随意地说:“你来这儿有九个多月了吧?”

王青衣站起来回答。“还有三天,就九个月了。”

“在这儿还呆得惯吗?听小静说,你挺喜欢这个地方,还学会了骑马。我记得你曾是一个装甲步兵连的连长,一下子来到这样一个地方,还呆了下来,不容易哪?”兰副司令点燃一根雪茄烟,自语般地说:“记住,做一个骑兵,光会骑马可不行?你还得适应哪?”

“谢谢首长的关心。”说完,垂首不语,他知道在首长的面前多说话是件很不明智的事,而且他不知道首长忽然把他叫来有什么事。从首长来到连里后,他就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兰副司令,他觉得自己是未来的兰副司令的女婿这件事已够让人注意的了,他不想在别人面前留下那怕一点的话柄。

兰副司令好象对他的回答不屑一顾,他顾自抽着烟,一双眼睛盯着窗外,看得出来他有着很重的心事,王青衣就退到他的思绪的外面,等待他想起自己。片刻,兰副司令忽然说:“桌子上有封信,是小静走时让带给你的……”

王青衣走到桌前,他的心动了一下,脸上却没有表情地把那封信捏在手里,肃立在一边,继而又为兰副司令荼杯中的水续上。他觉得今天兰副司令找他来肯定有话要说,至于说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因为这样一封信随便可以让秘书给他的。但首长不说,他也就呆立在一边,不动。

半晌,兰副司令把手中的烟灰掸掉,伸出一根指头,说:“讲讲你来这儿的想法与感受,我想听听一个当过现代化程度很高的装甲步兵连的连长谈谈一个古老的骑兵连。”

王青衣有些出乎意料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我没有想好,我只讲一点我自己的直接感受。骑兵连是一个很有意味的兵种,军马远比装甲车更有诗意,也更能让人体会到古老的战争的那种切实感受。当然,做为我个人,我觉得它可能有些过时了,更象是一种标本,如果这个军队需要把这样一支过去的兵种当成一种标本的话。”

兰副司令的眉头动了一下,说:“兵种的标本,讲得好哇……哦,我想起了件事,你想过今后去做什么吗?”

“暂时没有想好,我现在还是个军人,如果几个月后,我离开军队,我可能会去做许多我自己很陌生,但却能引起我的兴奋点的事情。”

“你已经想好了结局?到底是年青人哪。你比我们这些老人想得开哪,不过用九个月的时间去换取一种并不算太快分的转业,也真难为你们了。”兰副司令面无表情地说:“假如再给你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你会做何种选取择?”

王青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是说骑兵连有可能保留下来?”继而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分了,他有些嗫嚅地说:“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但这并不是说我热爱这支军队,我只是觉得呆在一个没有仗可打的军营里,太闷了,我想到地方上透口气,而且我也想去地方上看看,我不想一生只有一种生活……”

“你真的舍得这身军装?”老人忽然厉声问他。

“我……我不知道。也许我会后悔,只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是一个被拒绝过的战士,我想,我已经没有机会了。”王青衣隐隐感到某种转机,当然他的内心却非常不平静,兰副司令忽然与他谈论这样一个问题,使他很吃惊,他觉得有什么事可能要发生,但却一下子看不清楚,他只是有一种感觉,当然老人也许又为他提供了一次机会,他在心里强烈地问自己,我会再次选择这种自己逃避的生活吗?

老人忽然诚恳地看着他,说:“军装脱下来太容易了,可要再穿上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你可以再想想,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

王青衣有些愣怔地看了一眼兰副司令,他觉得这很不象首长的风格,而且那种诚恳让人怀疑。他一时有些迷或地看着他,觉得他一瞬间忽然很象是父亲。

这时军分区的李司令员与成天走了进来,报告说:“军分区刚才来电通报,说考察队的海事卫星电话在进入到狼滩草场时失灵,他们与北京总部的联系中断了三天。据初步估计是电话失灵。他们已向军区发出报警,请求援救。另外从昨天开始,周围牧民在放牧时遇到了暴风雪,当地有十几户牧民困在了草原深处,当地政府也发出了求援信号,要我们帮助救援。”

兰副司令凝神听完,问道:“与当地气象部门联系过了吗?”

“联系了,他们说最近四天内都有雪,那股过境的西伯利亚寒流,可能会在山南草原上空持续很长时间。刚才我与当地政府联系,他们提供的情况是,在距我们大约四十公里处有一队牧民,给困住了。另外从昨天开始,已经有十几位牧民的帐蓬被压塌,来我们这儿求援,我们都给予妥善安排好了。”李司令回答。

“那支考察队与那些牧民的具体方位查清楚了没有?”兰副司令把手中的雪茄烟摁灭。

李司令员看着手中的资料:“北京方面与考察队最后一次通话时的方位是东经七十四度附近。当然那是三天前的方位,他们的那部电话可以显示他们的卫星定位,那部电话失灵后,根本就无法找到他们的信号。牧民的方位仍在查找中,但据牧民讲,说他们在距此四十多公里的地方。”

“电台哪,为什么不用电台与他们联系?”兰副司令问道。

“电台受到莫名的磁场干扰,正在查找原因,而且干扰很强,我们初步估计当地可能有一个巨大的电磁场,但我们调查后,却没有什么新发现,这个草原除了驻扎着这支骑兵连外,再没有骑驻扎任何兵种与部队。”

兰副司令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那幅地图前,用手顺着纬度线一量,他的手一下子盖在了他画出的那块无名地域上。而那里正是考察队消失的地方。他的手按在那里,忽然用眼睛寻找着王青衣,说:“你去过那里吗?”

兰副司令的思绪太快,快得让人跟不上,王青衣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讲他在地图上找到的那块地方,而那块地方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想了一下,才答:“没有,那里距我们太远,我们连队据说只有成天连长去过,还在里面迷路了,后来用了好几天才找出来,听说那里面有沼泽地,狼患很厉害,当地老百姓传说那里是魔鬼存在的地方,叫那里做鬼湾。当然我只是听说,至于真实情况可能并不是如此。”

兰副司令在他讲话的同时,用力看了一眼背后的地图,说:“那个地方几十年前我就去过,里面的情况太复杂,那里不是据说有沼泽地,而是真的。那会儿我们去剿匪,有六个战士被那里的沼泽给吸进去了,我……也差点被那些水给吸进去呀,现在……哦,成天,你讲讲去那里的感受。”

成天说:“那个地方基本上与指导员讲的差不多,我那次去时,是去那里狩猎,追一只狼,狼进去后,不见了,我们也迷路了,后来找了很长时间才出来,怎么,考察队居然在那里?我建议迅速组成救援小分队,趁雪还没有成灾时,把他们救出来?”

兰副司令把眼睛移向李司令员:“军区有消息吗?”

“还没有。”

兰副司令的手一挥,“不能再等了,现在我命令……”李司令员与成天、王青衣立正接受命令。兰副司令看他们一眼,说:“从现在开始,立即成立救灾指挥部,成立救灾小分队,所有人员都要进入一级战备,做好出发救援准备,救援分队最迟要在明天早晨出发。我担任指挥部全权指挥,由李司令员具体协调指挥。同时把这儿的有关情况立即向军区作战值班室报告,请军区空军部队派三架直升机进行保障,另外让军分区再送两只电台,同时急调三部海事卫星电话进行现通信保障。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问题补充。”

李司令说:“关于救援小分队的组成,我想,能否组成两个小分队,分头进行寻找。再留一部分机动人员,以防再有突发事件。我建议第一组由成天带领,另外一组由王青衣带领,第一组于明天早晨出发,先去寻找失踪的考察队,这些人都是国宝一级的人物,如果出事,影响重大,我们要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另外一组候命,待军区批准直升机保障后,从空中进行寻找,同时也可以两组相互照应,减少寻找人员的危险程度。”

“我同意,连队现在有几部电台?”

李司令员说:“共有两部,再加上我带来的一部电台与你车上带的电台,共有四台。”

“电台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开通,与军区保持联络。你再想办法让军分区连夜送两部电台来,保障救援小分队。这次小分队出去,一定要带两部电台,保证联络不断。好了,你们自己准备去吧。”

三人应声走了。骑兵连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天线开始在连队的上空伸了出来,滴滴哒哒的发报声响彻了夜空。当晚十二时,骑兵连接到军区发来的急电,军区连夜召开了常委会,决定暂时停止骑兵连的裁撤任务,由兰副司令就地成立救灾指挥部,同时调派三架直升机予以保障,另外派出两个连从陆路进入,协助救灾。但直升机则要看天气情况,才能到达草原。

兰副司令连夜召开会议,对抢险情况进行最后的检查与部署,决定成天带领的第一组抢险分队,携带两部电台,于凌晨四时出发。

成天听到那个停止裁撤的消息后,浑身打了个激愣,他松了口气,也许这场雪会给骑兵连带来新的转机,他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他愉快地走出会议室,打了个哈欠,对王青衣说:“明天派人去把萨日娜与她的奶奶一起接过来,以防万一。

王青衣认真地点点头。

六十七、风萧瑟

黑夜中的雪里站了一大堆人,那些雪从屋内传出的光亮中,如同一些棉絮,一朵朵地粘在身上。成天站在队列前,一个个地检查着战士们的着装。参加第一分队抢险的战士共有四十人,他们每人将骑两匹马,携带三天的补给。雪打在黑暗中的这些年青的脸上,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但却可以感受到这些战士的呼吸。兰副司令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家。这时李司令员轻声提示,时间到了。兰副司令走到大家的面前,成天厉声喝道立正,大家在雪中一下子就直了起来。秘书递给他一碗酒。兰副司令说:“今天我不想多讲什么了,我只想用这一碗酒为大家送行,希望你们暖暖身子,更希望你们能够胜利归来。”战士们嗷地一声鼓起掌来。每人拿起一碗酒,在空中一举,大声地喊道,干,然后一饮而尽。兰副司令把酒碗放下,大声说:“你们回来时,我还在这个地方为你们接风。出发。”

队伍开始在雪中向外曲蜒,渐渐地,雪与夜色一起把他们的马蹄声给淹没了,草原上的积雪很深,有的地方达到了马腹,他们带了一部地面卫星定位仪,进行导航方向,那个卫星定位仪很精确,从一开始他们就在那部定位仪的方向中前行,他们是顺着那条纬度线向前走的,这种走法对成天还是头一回,感觉上是在走着一条走向狼滩的直线。但在暗夜中的积雪上走路,太艰难了,马匹行走得十分缓慢,好象是走在棉花上,用不上力量。小分队在夜暗中相互间隔不超过五米,每走一个小时,成天就开始点一次名,防止大家掉队。雪花密集地掉到大家的身上,好象一大团的绒毛,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大地上暗着一层怪异的白亮,黑沉沉的,几乎看不清任何前面的人,随着雪花落下的还有骑兵们沉重的喘息声。

夜色就在他们的行走中开始亮了起来,天空好象被蒙上了一层暗旧的破布,而那些大团大团的雪花就那样密砸砸地从那块破布中漏了下来。雪花把大地给庶住了,战士们根本就看不清楚被雪花给塞满的大地上有些什么?他们好象都走得很累,没有了刚出发时的那种兴奋,大家只是顺着一种惯性在向前走。

雪越来越大,大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而天空中云层暗伏着,让他无法想象那样多的雪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战士们都伏在马上,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马走得很吃力。这时他看到远处的大地上似乎蠕动着一点小小的白色,那种白色在雪中行走得很慢,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一团雪在行走,而那团走动的雪是什么哪?他从马上下来,向那团仍在蠕动着的雪团走去。那团雪仿佛是一种错觉,他走到近前了,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他觉出一种怪异,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既是在这样的雪天,那种蠕动他也会认清楚的呀,没想到这仅仅是一种错觉。他停在那里,失望地叹息一声,把自己的羊皮帽子从头上抹下来。一股清晰的雪声唰唰地开始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雪声很象一种惊叫,他觉得自己听到了雪在落地时疼痛的呻吟,而那声音竟然还带着轻轻的呼吸,他吃惊了,下意识地寻找着那种声音,发现那声呻吟竟在自己的脚下。他看到一团白雪似的小羊就卧在自己的身前,它睁开一双豆大的眼睛,远远地看着他,象看着一个陌生的动物。那只羊好象冻伤了,它在雪中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着。成天把它抱到了自己的怀里,那只羊如同一只冰炭,毛发冻结在了一起,只有一双眼睛一闪一闪地在那里看着它。成天的心里动了一下,把那只羊抱着向回走,这肯定是暴风雪来时,被风吹散的小羊,在这样的风雪中,这只小羊可能已熬过了好几天,而找到一只失散的小羊,肯定可以找到在风雪中失散的羊群与牧人。

战士们看到那只小羊,一下子围了过来。在这样的死亡境地,看到一只小羊犹如看到了某种暗示。三班长古典看了一眼那只小羊,说:“这只小羊命真大,连长,它会不会是走散的,这么大的地方,什么也没有,竟然只有这么一只小小的羊,真太日怪了……这儿是个什么地方?”

“我与你一样,不知道,这些雪抹去了我们所有可以辨识的方位,只知道我们现在是沿着一条纬度线向前走。现在到了规定向指挥部报告情况的时候了,你去打开那个地面卫星定位系统,我想找出我们在图上的位置。”

古典打开定位仪,成天把那张一比五千的地图打开,核对自己在图上的位置,他发现大雪一下子就把草原的一切都给弄得不真实起来,甚至让人找不到一点点的依据。从定位仪上他们找到自己在图上的位置,他们走了四个多小时,才走了二十多公里路,而他们距那块三天前考察队所在的方位还有四十多公里的图上距离哪。但成天却隐约感到附近一带可能会有人,从自己所处的方位上看去,好象这一带应该是草原上最好的牧场,而那只小羊的出现,也好象预示着可能这一带有人。成天把他们的所在位置用铅笔圈住。他看了一眼围坐在一起的骑兵们,说:“我们现在走了二十多公里,据我感觉,这一带可能会有人,从现在起,我们开始进行拉网式前进,每个战士间隔开十米,成横断面向前推进,但大家间隔最远不能超过看不见对方为止。每隔半个小时各班要把人员清理一次,一有情况立即鸣枪告警。”骑兵们成横队向前分散前进。古典看了一眼那只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羊,说:“它怎么办?”

“抱上,从现在开始,所有的生命都不能从我们的手中失去,我们要把它带出去,至少要找到可以让它活下来的牧人。”

古典犹豫了一下,把那只小羊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成天打开望远镜,试图从雪花的纷乱中看清前方,但雪花堵住了他的眼睛,他只看见一片片的放大了的雪花从眼前掉下。他叹息一声,把望远镜收起。骑兵们散开在雪原上,如同一个个的小黑点,这些小黑点就那样一点点地向着前面推进。士兵们不时地被前面出现的一些动物给惊动,在古典他们班的前面,竟有一只跛着腿的狼,可怜地向前走着,它好象饿得没有了力气,士兵们发现它后,立即大声地呼叫起来,勒马向前冲了过去。但那只狼听到士兵们的喊声,竟然停下来不动,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人们出神。那只狼眼睛中的空洞让士兵们十分吃惊,大家把那只狼围起来,竟没有一个人再喊要把它杀死。成天听到叫声后,跑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那只狼,那只狼蹲在雪上,全身的毛都冻结着,它浑身抖动,狼性从它的身上好象失去了似的,它在寒冷中的样子,几乎如同一只小小的羊羔。成天挥挥手,说:“走吧,我们现在的任务不是狩猎,这只狼也太可怜了,你们谁可以用刀结束它的生命?”

没有一个战士会用刀去把这样一匹狼的命取掉的。士兵们看了一眼那只狼,无言地散开,继续向前寻找。

成天走了很远,还看到那只狼,睁着那双呆滞的眼睛看着远处出神。它的身上披满了雪,不一会儿,它就与雪化到了一起,远远地看去,只是一堆雪。

天色就在他们的行走中逐渐暗了下来,那种暗色让人产生阴郁的神情。成天第三次向指挥部报告自己的方位,指挥部命令他们加快速度,据说那几位科学家的失踪,引起了国家有关领导人的关注,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救助出来。成天他们通过一天的行军,已走了有四十多公里,但前面既没有发现那些牧人,也没有看到科考队的踪影,他们仿佛消失了似的,战士们好象都有些疲惫了,他们一天都没有休息了,但在雪原上休息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考验。成天恨着心,没有让大家停下来。

他看看天色,天黑前他们还可以行军十多公里,但这种速度太慢,他决定每隔半小时派出一支小分队,在前面进行搜索,一旦发现情况即时报告。古典带着他们班的人开始在前面打前站,为了保证他们不与后面的部队失去联系,成天决定每隔半小时,让他们在前面鸣枪告知方位。

古典带着人很快消失在了前方的雪花中。后面的部队仍然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开始搜索前进。兰骑兵在雪中忽然不安地打着响鼻,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头一挣一挣地向前撞,好象他的前面有着什么东西在暗示着它似的,成天感到了什么,把缰绳放开,兰骑兵在雪上飞快地走了起来,成天回头对通信员说:“让后面的部队跟上,保持队形,加快速度。”他不知道兰骑兵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但前方肯定有着什么东西。就在这时,前面响起一声轻脆的枪声,从那声音上他听出来了,好象是古典他们发出的,现在还没有到半个小时呀,他们就开始射击,一定是前面出现了什么事情。他打马跑了过去,看到古典他们围着一顶帐蓬在使劲地刨挖,帐篷边上横着一片小山包似的雪包。他急急地跳下马,看到那顶帐蓬已被雪压塌,而周围的那些小雪包挖开后,竟是一堆堆互相压在一起的羊只,那些羊都在相互的抱抚中给冻死了,远远的一大片,让人触目惊心。这时后面的部队都跟了上来,大家开始迅速清理现场,那个帐篷被打开了,里面竟然是一个很老的老人与一个小孩子,那位老人的全身都冻僵了,只有那个小孩子还有一丝的气息,他的眼睛紧闭,似乎已说不出一句话,随队军医赶紧给那个小孩子进行急救。

成天下令大家沿着这个牧场向周围延伸搜索五公里,看这附近还有多少牧人与羊群。他牵着兰骑兵开始沿着西面向前寻找。兰骑兵的嗅觉好象很怪,它一直在耸着鼻子向前走,仿佛是前面有着什么东西,为它指引着方向,但在兰骑兵的前方肯定会有着奇迹出现的。因为兰骑兵总是可以嗅到人们看不到的东西。这很奇怪,而且也很有意思,他想不通这匹马身上竟有着这么多他不了解的东西,也许人类对于马从来就没有真地了解过。

这时兰骑兵停下来了,他看到在兰骑兵的前方,竟有着好几个大帐篷,那些帐篷的周围站着一群牧人,他们如同傻了似的,看着他。继而大声地狂喜地叫喊了起来,那些声音更象是一种哭叫,继而他们兴奋地向着成天跑了过来。

六十八、雪的暗伤

成天他们共找到了四十多个牧人,他们中间有十三个人冻死了,还有两个人下落不明,至今没有找到。他们已在风雪中等待了好几天,羊群有一半以上给冻死了,他们找不到了取暖的东西,有的把羊栏与帐蓬都烧了。成天把大家集中到一起,把人数点清后,开始把羊群往一起赶,天色已黑了下来,大地上开始刮起了白毛风,风卷着雪烟开始在雪地上呼啸着闪过。大家都挤在了仅有的几个帐篷里,点起火来取暖。

但他的心里却有些担忧地看着外面的天空,刘可可他们在雪地上已呆了有五天了,他们能够抵抗得了那些风雪吗?这时古典带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古典说那位老人看到过科考队的人前两天出现在距此十多公里外的地方,那些人进了狼滩。成天在地图上寻找到自己的方位,这里到狼滩也就几公里了。他思考了一下,问那位老人,如果从晚上进入那块地方,有没有危险。那位老人一提起狼滩就一脸的恐惧,他摆着手说,从来没有人敢在晚上进去的,那个地方可以听到魔鬼的声音,一到晚上,就可以听到大地上他走路的声音,大地就会发出咕唧咕唧地喘息,进去的人,都没有几个可以完正地出来的。老人的惊慌让人吃惊。成天在图上看着那块标着一大块深兰的地方,忽然对通信员说:“接通电台。”电台里讲话的人是李司令员,他把情况报告后,李司令让他在电台里稍等片刻,说兰副司令要与他讲话。

兰副司令好象刚听完李司令的情况汇报,他拿起电话就讲:“请告诉我现在你的方位?”

“在东经七十三度线与纬度四十七度线交叉处。当地人把这儿叫做鬼地,他们说这儿是通往狼滩的一个门户,这儿距离狼滩还有七公里。”成天报告。

“你们找到了那几十个牧民,我已经向军区与当地政府报告,据气象部门讲,明天的气象条件可能稍微好些,有短暂的晴天,明天下午我派人去接他们。哦,你们那里的气象情况如何?找到科考队的线索没有?”

“我们这儿的的雪下得还是太大,通视度太低,现在已到了零下三十三度左右,不过还可以坚持。刚才据一位牧人讲,他在两天前,曾看到过科考队。就在狼滩里面十多公里,不过据那位老人讲,那里的情况太复杂,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陷进了沼泽,再一就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因为不可能所有的人都陷进去,再说还有一个班的战士保护他们,我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不能有万一,要真实的情况,明天你们进入狼滩前,要做好准备,随时防止出现意外,那里的地况很复杂,尤其是沼泽地。明天下午前如果风雪小了,我会派直升机去现场配合你们搜索的……”

话机里响起了一阵杂音,电台一下子中断了。隔一会儿电台通了,但效果很差,话机中全是滋滋的电流,这一带的磁场很强,电台不断地被干扰。成天等了一会儿,看电台接不通,就慢慢地踱了出去,外面的风雪很大,雪粒被风卷起来,呼啸着向前吹刮,那些雪粒吹到人脸上,如同一粒粒的尖锐的尖刺,脸上被刺得生疼。成天却似没有感受到似的,望着黑暗中的草原发呆,他的心里一静下来,就会涌上一个人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只有一种味觉,一种甜酸的体味扑到他的心里,他觉得心中一阵难受,那个影子越发清晰了,他看到刘可可笑笑地对他说着话,但那些话都被风给吹去了,他只可以看到她动着的唇,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强烈地喊了一声,可可。眼角一下子湿了。

寒夜的帐篷里阴冷寒湿,仅有的一点柴火也烧完了,成天要各班派人轮流值班睡觉,为防止把大家冻伤,他要求每一个小时把大家叫醒一次。几十个人挤在一起,互相靠着,吸收着对方身上的热量。战士们经过一天的行军,都有些累了,帐篷里回响着很重的鼻鼾。成天坐在大家的中间,想着心事,慢慢地,他的眼皮沉重地搭拉了下来,他又看到了刘可可,她好象从远处的雪色里跑了出来,喊着他的名字向他跑了过来,成天朦朦胧胧地向她伸过手去,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抓住她的手了,但却好象隔了一点什么似的,就是抓不住,他在梦中呢喃着可可,可可,向着那个梦中的人儿追去……

成天是被冻醒的,他看看表,才到了凌晨五时。战士们睡得太死,在暗色中一动不动,他赶紧把大家叫醒。这时三班的一个战士哭喊起来了,他的脚竟然给冻木了,动不了啦,成天走过去,看到他的脚与鞋子冻到了一起,脚下的雪水竟结成了冰。他吓了一跳,脚冻住,如果不及时治,就可能把那只脚冻伤,他让那个战士躺下,把他的鞋子向下慢慢地脱着,但那只鞋子给冻得太厉害了,他稍一动,那个战士就疼得大喊。成天用剪刀把他的鞋子剪开,才露出那只脚来,那只脚肿得青紫,没有一点血色,好象一块青色的石头。成天用手轻抚一下,那个战士竟然没有一点感觉。成天的心里有些紧张起来,古典焦急地说:“要不要去烧点水来……”

成天急了,说:“用开水你想把他的脚给烫化了呀,你快到外面去找些雪进来。”古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到外面去捧回了一堆雪,成天用手轻轻地放了一把,在那个战士的脚上小心地揉搓着,一捧雪化了,他又拿起一捧,不一会儿,地上就积满了水,那个战士的脚上开始慢慢地冒起了热气,那种青紫仿佛被洗去似的,慢慢地有了血色,过了一会儿,那个战士忽然忍不住地大声喊了起来,他感到了脚上有一股凉气伴着疼痛开始升腾。

成天不理他,继续用雪水在他的脚上搓着,很快,那个战士的疼痛越来越厉害,成天看到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才把他的脚放下,说:“疼得厉害,才证明你这只脚有救了,你从现在开始,要用干净的布把脚包起来,上午飞机来后,你先回去,送到医院,进一步观察,这只能保证你的这只脚不被截掉。”成天转身对古典说:“去查查看有谁冻伤的,冻伤的战士一律留下来。”

古典应声去了。但结果却让成天很吃惊,仅仅一夜,就有三匹军马与两个战士给冻伤了。早晨的草原上奇寒逼人,似乎外面的寒气可以把人的皮肤给粘住,马蹬竟然粘在了好几匹军马的身上,那三匹军马就是战士们在跨上军马时,一用力,粘在马身上的马蹬一下子就扯掉了马身上的一层皮。外面的雪下得不太大,但却蒙着一层很重的雾气,雪雾弥漫着,天地间混沌一片。成天忧郁地看了一眼雪原,他心里的担心越来越重了,他不知道刘可可他们能否抵挡住这样的奇寒。

草原上的雾越来越重,他要通指挥部,李司令员告诉他,今天上午以前,直升机还是不能起飞,可能要等到下午了。成天急了,他在电话里大声地说:“我们这儿冻伤了俩个战士,三匹军马,天气太冷,我们不能等了。我们决定先留下十名战士,在原地等待,我再带三十个人继续寻找。”

李司令员沉吟了一下,关切地说:“你们还能不能坚持?”

成天感激地说:“谢谢首长关心,我们还能坚持下去,请你们放心。时间不等人,我们现在就向狼滩出发。”

“那你们一定要做好准备,我命令,从现在开始,你们的电台要二十四小时开通,随时保持联系。天气稍有好转,我们立即派直升机出动,军区派出的三台直升机已到了县城,随时候命。”

成天挂断电话,他看到战士们已无言地在马上骑好,等待出发。他的眼里酸了一下,忍住要掉下来的泪,挥手说:“出发……”

六十九、悬念状态

军区派来的直升机是在中午到达指挥部的,王青衣带着第二小组上了飞机,前去接应那些获救的牧民。天况仍然有些不好,天空中凝满了雾,云层把大地压得很低,直升机如同行驶在天与地之间的夹层中,寒气很重,抢险队的骑兵们都把自己裹得很严,只露出眼睛来。骑兵们可能第一次乘座直升机,他们都把眼睛认真地贴在飞机的弦窗上,把鼻子压平了,使劲地看着天下的草原,没有人说话,他们的好奇已经说完了一切。

雪粒在他们飞行到一半的距离时又开始飘荡了起来,飞机在气流中如同一只小鸟,不住地打着颤,有几个战士已经开始呕吐了,他们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成天看了一眼没有吭声,他的心里有些紧,直升机在这样的天候中飞行,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他看到那位机长的背影,那背影一直就那样板直着,好象全身的力量都凝到了那双抓着操纵杆的手。王青衣在特种大队时,开过这种国产的“黑鹰”直升机,大队要求所有的干部必须掌握全大队所有的配属武器,直升机也算一种。他上机学了十天,也就是一刚好可以把飞机开起来与落下去的初级水平。但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飞机,太笨。这是他开完后的唯一评语。因为它的爬升太慢,而且不太灵活,好象不如开着装甲车或者骑马过瘾。

直升机在穿越一片雪雾,眼前不时飘荡过浮云与浓雾,他从玻璃窗中向下望去,原来起伏跌荡的大草原一下子被庶盖了起来,天地苍茫一片,雪色快速后退。这时一片浓雾扑了过来,直升机一下子蒙在黑暗中,战士们的眼前一黑,继而天色又开始亮了起来,战士们哇地叫了起来。王青衣用手止住大家的喊声,驾驶员最怕的就是这种忽然的喊声了,这样会影响他的注意力。这时一个战士看着窗外,还是忍不住地大声地喊了起来,快看,快看,我看到他们了……

王青衣顺着弦窗向外看去,只见下面冒起一股浓烟,几十个人在那里大呼小叫着,看着天上。直升机开始旋转着向下降落,飞机悬到离地面十多米时,那位机长把身子挪了过来,告诉王青衣,机下着陆点情况不明,不能落下去,只能悬在空中,让人下去把那些人一个个地救上来。王青衣点点头,示意坐在机内的五名战士扔下弦梯,然后第一个向下走。他一打开机舱门,就感到一阵深寒,扑了过来,机下的弦梯被螺旋浆吹得悠来悠去,地上的积雪开始飞旋,风打得人睁不开眼睛,王青衣下弦梯很快,他在落到地上时,看到负责的一班长正在弦梯下等待,几名伤病很重的战士与牧民排在最前面,身后的牧民都按老中青那样排好了队,王青衣顾不上说话,直升机的声音太大了,他的说话声根本就听不清。他做了个手势,快速下来弦梯的四名战士分列两边,抓住弦梯指挥大家向上爬。随后其他两架直升机赶到,全部悬停在了空中,王青衣来回指挥着把牧民们向空中运送。第一批上去了四十多个人,飞机装满了就直接开始飞走了,还剩下了有三十多人,王青衣留在这里等待第二批飞机到达。

飞机消失在了天际很远,大地上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地上一片狼籍,远处草地上仍然浮动着一群脏羊,它们与上百头牛站在雪地里,远远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离去。羊群们都挤在一起,如同一个巨大的互相捆在一起的筛子,那种被寒意吹袭的颤抖,最能打动人心了。成天被那些羊群身上的悲哀打动。他问一班长:“这些羊怎么办?”

“不知道,我问过他们,只有一个牧人不愿意走,他是一位老人。其他的年青人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羊,他们觉得自己不值得为这些羊群冒险。”三班长指着远处帐篷前蹲着的一位老人。“就是他,我们动员了他半天,他仍然坚持不走,他想赶着这群羊从草原上走回去,他说羊是他的命,一个牧人离开了羊,还是个牧人吗?”

王青衣感到一种好奇。他看到那位老人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羊。那只小羊缩在他的怀里,昨巴着一双亮亮的豆眼看着他。老人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奶瓶,在喂着它。那种样子好象在喂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王青衣蹲到老人的身边,问道:“老人家,这羊是刚生下来的吧?”

“是个孤羔子,是你们那个成天连长从雪地里救回来的,我看着可怜,就把它要了过来,他就给了我,这只羊命大呀,成天连长说,要把他活着带出去,我不能让这个小生命死在我的手里呀?”老人一双混浊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天空,自语般地说:“魔鬼降下了雪,是要看看大地的坚硬。魔鬼带来了灾难,是要看看羊身上的命。牧人就是那最坚硬的命呵?”

王青衣好奇地用手抚着那只小羊羔,那只羊身上毛绒绒的,很可爱。他说:“老人家,灾难来了,可以离开他,不能让他追着呀。下班飞机几十钟后,就会赶来,你就先离开这儿吧?毕竟一个人的生命很重要,而一切的生灵都会愿谅你的。”

“那些羊就是我的命,我理解大军的好心,你们是草原上的菩萨兵哪,可是我的命在草原上,我不能离开这么多的生命哪。你放心,我这把身子骨硬着哪,四十年前,我就赶着一群羊从雪灾中走了三十天,走了出来,那会儿,我才相信,人是能够让命听你的话的。”老人抖动着,站起来。“看到那些羊群了,那些狠心的牧人走了,把这么一大群的生命留给了草原,我不能让它们留下来呵,我要把它们带出草原去……”

王青衣有些吃惊地看着老人,他被一种无言的东西给震荡着,他觉得老人身上有种神秘的东西让他吃惊。同时也让他为难,他来这儿是为了把老人带回去,而老人竟然要把这群羊带出去。他使劲地看了一眼老人,认真地说:“老人家,人的生命毕竟比羊重要,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把你救出去,你如果不出去,那我们的任务就完不成,你就先随我们回去吧。”

老人摆摆手,无言地闭上眼睛。再不说话。一个老人的固执与神秘让人有时无能为力。王青衣无奈地看着他。这时天际传来直升机的轰鸣,远处已可以看到直升机的身影了。按计划,来了两架飞机,运送灾民,另外一架飞到狼滩上空,寻找科考队。王青衣觉得老人让他很为难。这时一班长轻声说:“要不我们就把他留下来……”

“不行,我们是来救他们的,不能少一个人。这样吧,你去打开电台,我请示一下指挥部……”王青衣厉声说。

他快步走到电台前,电台里只有一片滋滋啦啦的干扰声,他听不清楚电台里的声音。这时直升机已开始悬停完毕,牧民们开始登机。那位老人走到自己的帐篷里,好象在收拾着东西。王青衣焦急不已,他在雪地里来回走了几圈,忽然下了决心似的,叫来几位牧民,他对他们耳语了几句,那些牧民为难地看了他一下,然后下决心似的走了进去。片刻,那几位牧民把老人抬了出来,老人被几个小伙子死死地抱住,他着急地在他们的怀抱里大声地叫喊着,让把他放下来。远处的羊群都咩咩地叫了起来。老人听到羊的叫声,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不知道从那里来的一股劲,就在牧民们把他放到弦梯上的时候,一下子就挣开了那几个牧民。他转身跪倒在了王青衣的身前,王青衣被老人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他赶紧把老人扶起来,老人的眼里涌着泪水,说:“大军哪,我知道你们都是些好人,来救我们,可那些羊更要人来照顾它们。我是它们唯一的可以走出草原去的带路人哪,离开了人,它们很快就会被这场雪灾给吞噬。我……离开了这些羊,我的命又有什么用?你就成全我这个老头子吧。让我救那些羊出去……”说完,老人脸上的泪水悄然落了下来。王青衣内心波澜不断,他没想到老人竟然为了一群羊竟然会不在意自己的生命,草原上人的另外一面显示出来了。他没有力量去阻止一位老人对于一群羊的仁义。他低下头,把老人从地上扶起,他说:“老人家,我们成全你,你要多保重。”

老人无言地点点头。王青衣安排大家把所有的可以留下的日常用品,全部给了老人。

飞机开始旋转着离开大地,机上所有的人都悄悄地望着那位老牧人,直到他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王青衣觉得自己的眼睛悄然湿润,他把头转向窗外,强忍住没有流泪。

飞机在天黑前到达营地,兰副司令员与李司令在机下迎接他们。王青衣一下飞机,就问李司令员:“那架飞机返航没有?”

“还没有,那块地方很奇怪,那架飞机飞到狼滩上空后,就开始消失了信号,刚才才从雷达上找到那架飞机。据当地矿产部门提供的信息表明,说那块地方存在一个巨大的地磁场,通信设备在那里没有用,磁场太强了。”李司令员不安地说。

“成天他们有消息没有?”王青衣焦急地问道。

“没有,他们的电台的信号在进入狼滩后就开始衰减,不过我们现在还可以偶尔捕捉到他们电台的信号,只是听不清楚,目前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李司令员简洁地说。这时一直在那里沉默地看着那些牧民的兰副司令问道:“牧民们都给救回来了?”

王青衣立正答道:“还有一位老人。”他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自责地道:“我没有完成任务,愿意接受处分。我……无力阻止一个老人对于羊的热爱。”他垂首不语。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复杂。

兰副司令使劲地抽了一口雪茄烟,看着天上又开始下起来的雪花,说:“这个天气可能不会放过那位老人的,明天天一亮,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接回来。我们只对一个人的生命负责,而不是对他的精神与情感负责,如果保障不了他的生命,我们就是在犯罪。”兰副司令把手中的雪茄抖动一下,转身离去。李司令员看了他一眼,说:“今天你们累了,去休息一下吧,明天早晨四时出发,你带队,三架直升机同时出动。无论如何,要在天黑前把他们找到。”

王青衣在院子里等待那架直升机返回。他的心里很沉,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追击着他。雪花开始大起来了,这时电台响了起来,那架直升机与指挥部联系上了,他们报告说,找了一天,仍然没有找到,飞机上的导航系统在进入狼滩后失灵,后来靠人工查图才找回来。由于天气原因,他们将在县城降落。

王青衣的心里罩上了一层很重的阴影。

七十、诗的诞生

雪越来越大,粘粘地掉到人的身上,每个人的身上都如同粘满了鸡毛,毛绒绒的,很好看。大家都把自己裹得很严,拉着马气喘嘘嘘地向前走。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雪好象被冻结在一起,脚踩下去时,发出很响的破裂声,然后脚深深地陷下去,再艰难地拔出来。骑兵们走得很艰难,队伍中响着一种很沉的喘气声,没有人说话,甚至互相都不看对方一眼,大家都觉得呼吸很吃力。他们按那个牧人指的方向向前走着,大地上一片白色,根本就看不到任何踪影。他们向东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天上的雪就开始大起来了,在雪花中是无法找到路的,那只地面卫星定位系统到了这儿竟开始不断地摇动,似乎它的指针总是摇摆不定地指不准一个方向,而更让成天吃惊的是,电台的干扰很大,电台里一直响着那种吱吱哗哗的怪声,又刺耳又尖锐,在队伍中刺着每个人的神经。报务员有些无奈地报告,说是好象这儿有个什么巨大的磁场,并且估计这一带可能有一个巨大的发射台,成天望着四野的苍茫景象,心里一下子没有了底,他发现狼滩草原的另外一面很快显示出来了。好象一进入到这块草原,大家就开始感到了一种怪异。成天拿出指北针,发现它也失灵了,上面的针尖儿疯狂地乱转着,好象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成天无助地望着前方,他想只好听天由命了,他命令把电台与那台定位系统全部关闭起来,在草原上找路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老牧人一般可以根据雪花飘荡的样子找到方向。他凝神看了一会那些雪花,雪花向着东南方向飘浮着,他们现在在向着北走。

古典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小心地问道:“连长,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指挥部与我们失去联系,我们能不能走出这片草原……”

成天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花,那些雪一触到他的脸就开始化了,脸上全是雪水。头发上结着一层很深的冰晶。“就是爬也要爬出去。我想他们肯定就在这片草原上,你看到没有,我们的东西一到这儿就失灵了,我怀疑他们给困在了这儿。”

“这么大的草原要找到什么时候哪?”古典有些失望地看一眼那些雪。忽然小心地说:“连长,你说他们还能坚持到现在吗?雪下了有六天了,他们的补给可以撑到什么时候哪?”

成天的内心一动,眼前一下子闪出刘可可的笑脸,这么多天来,他一直不敢在心中去想这件事,他只是下意识地去寻找着他们,刘可可好象被推到身后了,现在一下子跃了出来,他的内心罩着种极度的不安。心里一下子乱了,他用力地挥了下手,好象要挥去刘可可在他心中的影子似的。“也许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他们的准备很充分,有四辆生活车,一辆可以做饭的炊事车,还有咱们的一个班保护着,我估计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话音没落,前面响起了一片惊叫声,成天下意识地跑了过去,看到四班的一个战士的半个身子陷进了雪中,他的身边还冒着气泡。他的头嗡地响了一下,那个战士竟然滑进了沼泽里。那个战士的脸给憋得发紫,身子还在慢慢地向下陷着,他的手抓着一匹马的缰绳,很可能是他在马前走着时,掉下去的,那匹马弓着身子向后退着,但沼泽地的吸力太大了,那匹马被缓缓地向前拖动着,周围的战士们急得把那匹马使劲地抱住向后拖动着。成天急了,他跑过去把那些战士推开,爬到了雪面上,慢慢地爬到了那个战士的身边。他把绳子用力拴在那个战士还露出半截的身子上,把绳子扔到了身后,让大家慢慢地向后拉动。成天让那个战士把身子向前俯下来,慢慢地向前挣扯。地心的吸力很大,大家好象感到一只无形的手在使劲地扯动着,那个战士慢慢地给拉出了一点,但大家稍一松手,他又进去了。成天急了,他把绳子拉住,指挥大家慢慢地拉住,缓缓地用力,只听见那个战士的周围响起一阵阵的脏污的气泡,那个战士缓缓地拉了出来。他爬在雪上,脸上闪现着一种恐怖的神色,过了许久,他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成天把他抱在怀里,半天他才安静下来。

成天回头看了一眼大家,骑兵们的脸上呈现着一种可怕的表情,他们都沉默地看着他。成天来到那个刚才的沼泽前,刚才的地方只有一片脏污的水泡,不住地冒着,雪重又把那个地方给庶盖了起来,好象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老人的预言出现了,那些不可预知的危险就在他们的前方。他蹲下来,用手轻轻地刨挖着盖着草原的雪层,雪有半尺厚,足可以把一些表面的危险全部庶盖起来。他用手绢把手上的雪擦拭干净,转身命令:“从现在开始,大家不准再骑马,每个人都要在腰间拴上一根绳子,与后一个人相连,大家前后的间隔要有五米左右,大家要走直线,顺着前面的人的脚印走。我在前面给大家控路……”

古典说:“连长,让我走前面吧,我在前面为大家探路,你是一连之长,万一出了什么事,大家还要你带回去哪?”他的话音刚落,又有几个战士嚷了起来,要走在最前面。

成天动情地望着大家,说:“谢谢大家,但现在不是争的时候,我来过这片草原,对这儿的情况我比你们熟悉,再说你们也不一定有我有经验。大家到时候,万一有人被陷下去了,其他的人不要惊慌,一定要牢牢地抓紧绳子,然后由后面的人立即协助把他给扯上来。好了,大家现在去准备吧,十分钟后我们出发……”

古典还要再说什么。成天冷着脸。“这是命令……”

古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把背包带找出来,往腰上拴,成天的腰带拴在古典的身上,古典看到成天在把绳子递过来时,眼睛很亮地看他一眼。那束目光让他的心里烫了一下。

十分钟后,成天带着大家从容地出发了,他们在雪原上绕了个很大的圈子,向北继续前进。大家走得十分地小心,几乎每个人都踩着前面的脚印行走。成天牵着兰骑兵,小心地在前面走着,眼睛还随时观察着雪面有没有什么异常,因为沼泽上尽管压着一层很厚的雪,但那些雪明显地与其他的雪面不同,沼泽上的雪层都很松,有的还结着冰面,那是沼泽的地气溶化了雪后又被冻结了的。雪面上到处都是那种结着一层细冰的表面,他小心地选取择着放脚的地方。兰骑兵好象对这一带很熟悉,它走得很轻盈,成天发现兰骑兵在雪上行走时明显比其他的军马速度快。它似乎对前面的路根本就没有什么顾虑,走得很快,成天刚开始还有些担心,怕兰骑兵踩上沼泽,但走久了,他发现兰骑兵走过的路都很安全,好象它可以感受到沼泽似的。他也就放心地跟着兰骑兵向前走。他从后面看过去,发现兰骑兵的身上凝着某种力度。在雪花的纷扬中有着一股难言的美。他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了兰骑兵。手放在缰绳上,听任兰骑兵在前面拉扯着自己向前走。

雪越下越大,前面几乎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成天好几次打开望远镜,试图望出去,但视线里全是被放大若干倍的雪花。雪花被放大后,竟是六角形的,有几片呈现着凌形,在眼前轻轻地飞动着,成天几乎被那些雪花给迷倒,他发现那些雪花真美,美得让人吃惊。任何美的东西都潜伏着巨大的危险哪。是这些美造成了今天的灾难。发现这一点后,他觉得自己很难过。这时他从镜中发现了几个黄色的斑点,在那里晃动。他把望远镜使劲地往清晰处转转,发现那竟是几只狼,它们远远地伏在雪地里,身上粘满了雪花,它们可能早就看到了成天他们,竟然一动不动。那种眼神里传达的某种安静与无奈让成天十分吃惊。后面的骑兵们也发现了那几只狼,平静的队伍中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大家议论着,但没有一个人提议去把那几只狼打死。他们好象发现了什么稀奇东西似的,大家的精神一下子来了。成天觉得大家的感受让人吃惊。以前大家要是看到那些狼,估计早就冲上去了,既使不把那些狼打死,也会把它们赶走的,但现在大家却好象对那几只狼很感兴趣,成天感到了种异样,一天一夜的雪地行军让大家太烦了,也太寂寞了,而那些狼的出现使大家兴奋起来了。骑兵们很快就走到了那些狼的附近,狼们就蹲在与骑兵们十几米处,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狼的眼睛了,但那些狼却根本就不回避人,还是那样木木地呆在那里,看着他们发呆。

成天吃惊了,那些狼竟敢与人对视,仅这一点就让人吃惊的了。他发现这场灾难几乎改变了草原上的一切,包括那些孤独的狼。骑兵们离开很远了,那些狼还蹲在那里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成天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给那几只狼扔上一点吃的东西,毕竟那些狼这会儿也是待救者,这时他奇怪地想,谁会救它们呢?

天气在他们的行走中进入暗色,感觉上是他们悄然走进了黑暗里的,太阳消失在了云层的后面,而那些光仿佛被什么吸干净了似的,大地悄然间就暗了下来。成天命令大家就地宿营,兵们立即就地搭起了帐篷,炊事班开始进行煮饭,又是一天了,成天的内心里充满一种莫名的焦虑。科考队的人好象消失了似的,连个踪影也无。风声开始大起来了,雪粒如同一颗颗的尖刺,敲打在人的脸上,生疼。成天估计今天大约行军有十几公里,凭他的感觉,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已走进了科考队几天前活动的位置。但雪原上的一切都好象被大雪给压盖住了,找不到任何那些人出现过的踪影。成天命令打开卫星定位系统与电台,电台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干扰声就立即来了。他们的卫星定位系统也仍然失灵着。报务员无奈地看他一眼,请示是否关机。成天心情有些烦躁地说:“开着,就这样开着,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联系,让指挥部的人能找到我们的们置也好。”夜空中又开始响起了那种吱吱哗哗的怪声。成天就在那种声音中静静地站着,风声吹起他的大衣,他也没有察觉。他觉得心里很烦,今天一天他们又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他觉得草原竟然可以把十几个人全部藏起来,找不到他们的一点点的踪影。暗夜仿佛是一堵墙,挡住了每个人的去路。他在心里悄然地问着,可可,你在那里哪?

古典走了过来,他看着成天,说:“连长,饭做好了……”成天无言地看他一眼,走了回去。

晚饭是大米稀饭与煮羊肉,那些羊肉是饮事班长捡回的冻死的羊做的。这是一天里唯一的一顿饭,大家吃得很香。成天喝了一碗稀饭,没有胃口,就又蹲到了电台边上,试图能与指挥部联系上,但报务员试了一次又一次,仍然是那样的怪声,干扰声时强时弱。这时报务员忽然紧张起来,他轻轻地旋着调试钮,在那些时断时续的声音里好象有着一种陆续的讲话的声音,那些声音不太清晰,但可以分辨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时断时续,认真地听过去,又没有了。报务员高兴地喊道:“天哪,这好象是另外的一种声音。连长,这个频道好象是一部三瓦电台的,这附近没有电台哪,指挥部的电台也不用这个频道……”报务员若有所思地继续听着,忽然他喊了起来:“这个电台不会是科考队的备用台吧?”

成天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他凑到报务员的身边,急切地说:“你再试试,慢慢地调调,看能不能让他们的声音清晰一点,天哪,这些家伙会在那里呢?”报务员小心地听着,吱啦声越来越强,一会儿竟开始消失了。报务员有些无奈地一摊手,“妈的,肯定是他们的电台,这儿干扰太厉害了,连长,我有个预感,这么强的干扰中还可以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也许他们可能就在我们附近的地方。”

“你是说他们有可能就在附近?”成天被报务员的预测给惊呆了。他不信地问。

“按照无线电波的干扰原则,越近处的磁场越无能为力,如果这个推测不出意外的话,我感到他们就在与我们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只是我们找不到他们的准确位置。”

早就围坐在电台边上等待消息的战士们一下子就欢呼起来。只有成天望着天际的暗黑,喃喃地自语,你……真的就在我的身边吗?我也在你的身边,你感到了吗?

夜色越来越深,大地蒙在一片奇寒中,军马们在寒冷中开始不住地踢跳着,它们的身上都裹着厚厚的军毯。但军马仍然耐不住寒地发出一声声的嘶鸣。成天好几次站起来,去叫醒睡过去的战士,每隔两个小时,他就会把他们叫起来,让大家活动一下。那部电台彻夜开着,到天亮时,报务员又收到两次那部电台奇怪的声音。还听到了一句完整的话,那话是我是科考队,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报务员刚与他们对上话,声音又开始减弱,成天一直守在那部电台边上,到了天亮时,他感到有些头疼,就开始靠在睡袋上休息。他太累了,一下子就睡了过去。但他睡觉太轻,中间有几次悄然醒来,直到天快亮时,他才又睡了过去。他在朦胧中感到一只小手,一直就在他的身上轻抚着。那种抚摸让他很舒服,他试图睁开眼睛看清那只小手,但他太困了,就是睁不开,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马嘶声,那声马嘶如同被刺疼似的,在空气中打着颤,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见那声马嘶,大家纷纷从睡袋中钻出头来,看着那匹长嘶的骏马。成天在那声马嘶中全身抖动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从帐篷里跑了出去,看到兰骑兵不安地冲着远处长嘶,它的声音隐含着极度的不安,好象它被什么东西惊动似的,成天看着早晨蒙着一片雪雾的大地,那里什么也没有哪,但兰骑兵的长嘶还是吸引了他,他顺着兰骑兵嘶鸣的前方看去,那里隐约着一片看不清的暗黑,成天的心里被什么给碰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跑到帐篷里,把望远镜拿出来。这时前面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那声枪响在早晨的寒冷中特别响亮,声音刺刺地在周围的空气中颤动。大家仿佛被这声枪响给惊住了,继而发出热烈的欢呼,成天压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打开望远镜,远远地看去,在那声枪响的地方,竟然站着一堆人,他们好象也感到了他们,正把枪向天空举起,鸣枪示意。成天在镜子里寻找着,忽然他看到了刘可可,刘可可呆呆地望着前方,好象也在寻找着他们。成天的心里哗地动了一下,他把望远镜一扔,大声对早已骑到马上的骑兵们大声说:“我看到他们了……”他的话没有说完,泪水就流了下来。他挥挥手,说:“去找他们吧。”纵身上马,兰骑兵好象早就迫不及待了,它的头一昂,身子已在雪上弹了出去,它跑得还是象在大地上一样快。

成天与他的兰骑兵跑在队伍的最前面,寒风刀子般划割着他的脸,脸上火辣辣地直发烧。成天的眼睛一直就紧盯着前面的那团黑色,那些人离他越来越近,他们也看到了向他们奔驰而来的骑兵,大家都高兴地跳了起来。成天从那堆人中找到了刘可可,他看到刘可可的身影很轻地向他飞奔过来,他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流。他大声地喊道……可可……他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去,只听见喀嚓一声,他身下的雪层忽然断裂了似地,向下一掀,兰骑兵的身子猛地一滑,但它还是在快要滑倒时,又一个纵跃起来了,但就在它跳起来重新落地的时,它的全身吃地一下,落在了雪地里,身子已经一下子陷了进去,只露出一个头。成天的身子就在兰骑兵滑倒的同时,给忽悠一下甩到了前面。他的身子滑出了很远,撞在了一块大雪堆上,那块雪堆晃动着,成天的身子好象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轻拉了一下,全身吃地掉了下去,周围冒出了很深的气泡,一股脏水吃吃地开始向外溢。这突然的变故一下子惊呆了所有向一起奔过来的人们。大家都吃惊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了。刘可可猛地扑了过来,她的身子被身后的一个战士紧紧地拉住。刘可可嗓子尖尖地喊着快往外爬呀,快爬呀……她急得声音都变了,眼泪哗哗地向外流着。

成天的身子向下掉下去的一瞬间,他的头轰地一响,他知道自己掉到了沼泽里。他发现沼泽如同一个吸力巨大的嘴,他的身子吃吃地向下滑动着,双腿粘在一起似的,动不了,而他的身子稍一用力向外挣脱,身子就又向下溜动一截,他感到一种恐惧开始向他的全身涌过来,那些泥水冒着难闻的气味已开始漫到了他的胸口上。这时他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轻轻地呻吟似的马嘶,他回过头,看到兰骑兵的全身都淹在沼泽中,只有它的长长的脖子还露在外面,它在看到成天的时候,眼睛里忽然涌出一滴眼泪,那滴泪水顺着它的长长的脸开始向下滚落。成天的心里刀割似的,他大喊了一声,兰骑兵,兰骑兵的脖子开始被水漫过去了,它的眼睛始终就那样认真地看着他,成天觉得兰骑兵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心给带走了,他看着那只有几滴水泡的雪面,嘶声喊了起来,但他的胸给挤压得十分厉害,他觉得自己已经喊不出来了,他看到人们把绳子开始递了过来,古典开始向他爬过去,那只绳子就扔到了他的身前,但他却没有一点力气去把那只绳子捡起来,刘可可嘶声惊叫着,如同一只小兽,她大声地喊着成天你快把那只绳子捡起来呀,快点呀你个混蛋,你再不抓紧它你就没命了,你快点把那只绳子抓紧呀……

成天在她的喊声中,手微微地动着,但很快,他就觉得自己太累了,全身如同麻木似的,看不清楚前面,刘可可的眼睛在他的面前晃动着,接着他就看见那双眼睛也不见了,只听见一声声地叫喊,他仿佛看到兰骑兵悄然走了过来,他骑到了兰骑兵的身上,他听到兰骑兵轻声地说着我们回家吧,回家吧……他的全身开始飘浮起来了,他看到了前方出现了一束亮亮的光,那光的前面只有两双眼睛,那里是他要去的地方……

刘可可眼睁睁地看着成天消失在了她的身前,她一下子呆住了,眼泪哗哗地涌出了眼眶。她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成天从自己的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什么也没有,大雪很快就把那块地方给庶住了,仿佛庶住了一块伤口。

一个小时后,直升机抢险分队赶到,全体人员救回。刘可可木然地抱着成天的那只马鞭,象抱着成天的灵魂。在回到连队时,刘可可把那支马鞭放到了成天的床上,她喃喃着说:“回家了,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