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刻《传习录》南大吉序

天地之间,道而已矣。道也者,人物之所由以生者也。是故人之生也,得其秀而最灵,以言乎性则中矣,以言乎情则和矣,以言乎万物则备矣,由圣人至于途人一也。故曰:“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又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是故古者大道之于天下也,天下之人相忘于道化之中,而无复所谓邪慝者焉。率性以由之,修道以诚之,皞皞乎而不知为之者,是故大顺之所积也,以天则不爱其道也,以地则不爱其宝也,以人则不爱其情也,以物则不爱其灵也。圣人于此,夫何言哉?恭己无为而已矣。至其后也,道不明于天下,天下之人相交于物化之中,而邪慝兴焉。失其性而不知求,舍其道而不知修。斯人也,日入于禽兽之归而莫之知也。是故万物弗序而天地弗官矣。圣人,生而知道者也。贤人,学而知道者也。其视天地万物,无一而非我。而斯人之不知道也,若已推而入之鸟兽之群也。理有所不可隐,心有所不容忍,恶能已于言哉?故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故夫圣贤之言,将以明斯道示诸人,使天下之人晓然知道之在是,庶民兴焉。庶民兴,则邪慝息;邪慝息,则万物序而天地官矣,夫然后圣贤之心始安而其言始已也。是故其言也,求其是则已矣,非以为闻见之高也;求其明则已矣,非以为门户之高也。而后之为圣贤之学者,其初也,执闻见以自是,而不知圣人之所是者,天下之公是也;立门户以自明,而不知圣人之所明者,天下之同明也。故其后也,言愈多而愈支,支则不可行矣;门愈高而愈小,小则不可通。皆意也,己也,胜心之为也。而世之号为豪杰者,方皆溺于其中而莫之知也。其亦可衰已矣!

夫天之命于我而我之具于心者,自有真是真非,至明而不容有蔽者也。故天下之言道者,至不一也。苟以平心观之,易气玩之,则其是是非非,自不能遁吾心之真知也。唯夫闻见已执于未观之先,而门户又高于既玩之际,则其言虽是也,蔽于闻见之私,而不知其是;指虽明也,隔于门户之异,而不通其明。道之不明于天下,治之所以不能追复前古者,其所由来远矣!

是录也,门弟子录阳明先生问答之辞、讨论之书,而刻以示诸天下者也。吉也从游宫墙之下,其于是录也,朝观而夕玩,口诵而心求,盖亦自信之笃而窃见夫所谓道者,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横乎四海,施诸后世,无朝夕人心之所同然者也。故命逢吉弟校续而重刻之,以传诸天下。天下之于是录也,但勿以闻见梏之,而平心以观其意;勿以门户隔之,而易气以玩其辞。勿以录求录也,而以我求录也,则吾心之本体自见,而凡斯录之言,皆其心之所固有,而无复可疑者矣。则夫大道之明于天下,而天下之所以平者,将亦可俟也已。

嘉靖三年冬十月十有八日,赐进士出身中顺大夫绍兴府知府、门人渭北南大吉谨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