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钱德洪序

德洪[1]曰:昔南元善[2]刻《传习录》于越,凡二册。下册摘录先师手书,凡八篇。其《答徐成之》二书,吾师自谓:“天下是朱非陆,论定既久,一旦反之为难。二书姑为调停两可之说,使人自思得之。”[3]故元善录为下册之首者,意亦以是欤?今朱、陆之辨明于天下久矣。洪刻先师《文录》,置二书于《外集》者,示未全也,故今不复录。其余指“知行之本体”,莫详于《答人论学》[4]与答周道通、陆清伯、欧阳崇一四书;而谓“格物为学者用力日可见之地”,莫详于《答罗整庵》一书。平生冒天下之非诋,虽陷万死一生,遑遑然不忘讲学,惟恐吾人不闻斯道,流于功利机智,以日堕于夷狄禽兽而不觉;其一体同物之心,譊譊终身,至于毙而后已。此孔、孟已来贤圣苦心,虽门人子弟未足以慰其情也。是情也,莫详于《答聂文蔚》之第一书。此皆仍元善所录之旧。而揭“必有事焉”即“致良知”功夫,明白简切,使人言下即得入手,此又莫详于《答文蔚》之第二书,故增录之。元善当时汹汹,乃能以身明斯道,卒至遭奸被斥,油油然惟以此生得闻斯学为庆,而绝无有纤芥愤郁不平之气。斯录之刻,人见其有功于同志甚大,而不知其处时之甚艰也。今所去取,裁之时义则然,非忍有所加损于其间也。

【译文】钱德洪说:南元善曾经在浙江绍兴刻录《传习录》,一共两册。下册收录了先师的书信,一共八篇。关于答徐成之的两封信,我的老师说过:“天下赞同朱子,非议陆九渊,议论很久,一时很难反转过来。这两封信姑且为调停两种学说而写,使人自己去思考理解。”所以南元善收录在下册的卷首,大概也是这种想法吧?如今朱陆之辩已经大白于天下很久了。我刻录先师的《文录》,把这两封信放在《外集》,表明这两封信不能完整地反映先生的思想,所以现在不再收录。其余书信中,指明“知行之本体”的,没有比《答人论学》与答周道通、答陆清伯、答欧阳崇一四封信更详细的。而讲明“格物为学者用力日可见之地”,则没有比《答罗整庵》一信更为详细的了。先师平生冒着天下人的各种非议与指责,即使万死一生,惊慌不定却仍不忘记讲学,唯恐我们不能明白圣人之道,陷入功利机巧之中,逐日堕落到未开化的愚民与禽兽状态而不自觉。先生与天地万物同体之心,终身讲学论辩,死而后已。这种孔孟以来的圣贤苦心,即使是门人弟子也不足以慰藉这份真情。这种情感的流露,没有比答聂文蔚的第一封信更为详细的了。这些都仍然遵循南元善所收录的,没有改动。而揭示出“必有事焉”就是“致良知”功夫,明白简易,使人马上就能下手落实,这又没有比答聂文蔚的第二封信更为详细的了,所以我把它增补进来。南元善当时慷慨激昂,能亲身践行圣人之道,最终遭到奸佞排斥,然而他却悠然自得,只以此生能有幸听到这种学说而高兴,绝没有丝毫愤愤不平的意思。《传习录》的刻录刊行,大家看到它对于志同道合之人的巨大作用,却不知道他当初所处时事的艰辛。如今重新刊行,有所增删,是出于对当前时势的考虑,并非忍心要增加或减损他所编的这些内容。

【注释】

[1]钱德洪(1496—1574),字洪甫,号绪山,浙江余姚人,官至刑部郎中,王阳明的学生。

[2]南大吉(1487—1541),字元善,号瑞泉,陕西渭南人,官至郎中知府,王阳明的学生。

[3]语出王阳明《答徐成之》,见《王阳明全集》卷二十一。

[4]《答人论学》:即《答顾东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