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来书云:“《大学》以‘心有好乐、忿懥、忧患、恐惧’为‘不得其正’,而程子亦谓‘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1]。所谓‘有’者,《传习录》中以病疟譬之,极精切矣。若程子之言,则是圣人之情不生于心而生于物也,何谓耶?且事感而情应,则是是非非可以就格。事或未感时,谓之有,则未形也;谓之无,则病根在有无之间,何以致吾知乎?学务无情,累虽轻,而出儒人佛矣,可乎?”

    圣人致知之功,至诚无息。其良知之体,皦如明镜,略无纤翳。妍媸之来,随物见形,而明镜曾无留染,所谓“情顺万事而无情”也。“无所住而生其心”[2],佛氏曾有是言,未为非也。明镜之应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处。妍者妍,媸者媸,一过而不留,即是无所住处。病疟之喻,既已见其精切,则此节所问可以释然。病疟之人,疟虽未发,而病根自在,则亦安可以其疟之未发,而遂忘其服药调理之功乎?若必待疟发而后服药调理,则既晚矣。致知之功,无间于有事无事,而岂论于病之已发未发邪?大抵原静所疑,前后虽若不一,然皆起于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祟。此根一去,则前后所疑,自将冰消雾释,有不待于问辨者矣。

    【译文】来信说:“《大学》将‘心有好乐、忿懥、忧患、恐惧’看做是‘不得其正’,而程子也说‘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所谓‘有好乐、忿懥、忧患、恐惧’,《传习录》中以疾病来作比喻,十分深刻准确。如果像程子所说的,那么圣人的情感不产生于内心而产生于外物,这是什么意思呢?并且人们感觉到事物进而发出情感,那么是是非非都可以得到端正。没有感觉到事物时,称之为有,但情没有显现;称之为无,则病根在有与无之间,怎么推致我的良知呢?专心去学习无情,虽然负担要轻,但已经不再是儒家圣人之道,而是进入佛教修养之中了,这样行吗?”

    圣人的致知工夫,意念真诚,没有间断。他的良知本体,如明镜一样洁净,没有一丝遮蔽。美丑的事物在明镜前,呈现其本来面目,而明镜没有一丝污染,这就是所谓的“情顺万事而无情”。“无所住而生其心”,佛教曾经说过这种话,也是有道理的。明镜照物,美的东西自然美,丑的东西自然丑,通过照,万物各自呈现它们的本真面目,这就是“生其心”。美的事物自然美,丑的事物自然丑,经过明镜一照,丝毫不会留存在明镜中,这就是不滞留。疾病的比喻,既然已经看到了它的深刻和准确,那么这一段的问题可以很清楚了。患病之人,病虽然没有发作,但病根仍然存在,怎么可以因为病没有发作,而忘记服药调理的工夫呢?如果一定要等到疾病发作了再去服药调理,那就太晚了。致知的工夫,不分有事无事,难道还要区分病是否发作与否吗?大概你所疑惑的,虽然前后不一样,但都是源于自私自利、迎合固执的毛病。这个病根一旦除掉,那么前后的疑问,自然涣然冰释,廓清疑雾,不要问难与答辩了。

    【注释】

    [1]语出程颢《答横渠张子厚先生书》,见《河南程氏文集》卷二:“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

    [2]语出《金刚经》第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