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童克刚[1]问:“《传习录》中以精金喻圣,极为明切。惟谓孔子分两不同万镒之疑,虽有躯壳起念之说,终是不能释然。”师不言,克刚请之不已。师曰:“看《易经》便知道了。”克刚必请明言。师乃叹曰:“蚤知如此起辨生疑,当时便多说这一千也得。今不自锻炼金之成色,只是问他人金之轻重。奈何!”克刚曰:“坚若蚤得闻教,必求自见。今老而幸游夫子之门,有疑不决。怀疑而死,终是一憾。”师乃曰:“伏羲作易,神农、黄帝、尧、舜用易,至于文王演卦于羑里,周公又演爻于居东。二圣人比之用易者似有间矣。孔子则又不同。其壮年之志,只是东周,故梦亦周公[2]。尝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3]自许其志,亦只二圣人而已。况孔子玩《易》,韦编乃至三绝[4],然后叹易道之精,曰:‘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5]比之演卦演爻者更何如?更欲比之用易如尧、舜,则恐孔子亦不自安也。其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以求之者。’[6]又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7]乃其所至之位。”

    【译文】童克刚问:“《传习录》中以纯金比喻圣人,极为精当准确。只是说孔子分量不同于万镒的疑问,虽然您指出这是执着于形式,但终究不能理解。”先生没有回答。童克刚反复请教。先生说:“看《易经》就知道了。”童克刚一定要请先生说明白。先生于是感叹道:“早知因为这样而产生争议和疑问,当时就多说这一千两也罢。如今不自己去锻炼金子的成色,却质问别人金子的轻重。怎么办呢!”童克刚说:“我要早听到您的教导,必定追求自己明白。如今老了,有幸在先生门下求教,有疑问却不解决,怀着疑问而死,终究是一个遗憾。”先生说:“伏羲制作易,神农、黄帝、尧、舜使用易,至于周文王在羑里制作卦,周公居东制作爻,两位圣人和使用易的人相比,似乎有区别。孔子则又不同,他壮年时的志向只是向往东周的治理盛况,所以梦里也是周公。他曾经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自己许下志向,也只是学习两个圣人而已。何况孔子研读《周易》,韦编三绝,然后感叹周易之道理的精深,他说:‘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和文王推演卦、周公推演爻相比,孔子地位如何呢?进一步去和使用易的尧、舜相比,恐怕孔子自己也不会安心。他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以求之者。’又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这是他所能达到的地位。”

    【注释】

    [1]童世坚,字克刚,连城人,王阳明的学生。

    [2]语本《论语·述而》:“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意为我衰老得太厉害了,我好长时间没有再梦见周公了。

    [3]语出《论语·子罕》意为周文王死了以后,一切文化遗产不都在我这里吗?

    [4]语本《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意为孔子晚年喜好《周易》,读《周易》,穿竹简的牛皮断了很多次。

    [5]语出《论语·述而》,意为让我多活几年,到五十岁时去学习《易经》,便可以没有大过错了。

    [6]语出《论语·述而》:“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意为我不是生来就有知识的人,而是爱好古代文化,勤奋去探求的人。

    [7]语出《论语·述而》,意为讲到圣和仁,我怎么敢当?不过是学习和做事总不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