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来书云:“今之为朱、陆之辨者尚未已,每对朋友言正学不明已久,且不须枉费心力为朱、陆争是非,只依先生‘立志’二字点化人。若其人果能辨得此志来,决意要知此学,已是大段明白了,朱、陆虽不辨,彼自能觉得。又尝见朋友中,见有人议先生之言者,辄为动气。昔在朱、陆二先生所以遗后世纷纷之议者,亦见二先生工夫有未纯熟,分明亦有动气之病,若明道则无此矣。观其与吴涉礼[1]论介甫[2]之学,云:‘为我尽达诸介甫,不有益于他,必有益于我也。’[3]气象何等从容!尝见先生与人书中亦引此言,愿朋友皆如此,如何?”

    此节议论得极是极是,愿道通遍以告于同志,各自且论自己是非,莫论朱、陆是非也。以言语谤人,其谤浅;若自己不能身体实践,而徒人耳出口,呶呶度日,是以身谤也,其谤深矣。凡今天下之论议我者,苟能取以为善,皆是砥砺切磋我也,则在我无非警惕修省进德之地矣。昔人谓“攻吾之短者是吾师”[4],师又可恶乎?

    【译文】来信说:“今天为朱、陆争是非的辩论还没有停息,我经常对朋友说,圣人之学晦暗太久了,不必枉费精神去为朱、陆争辩是非,只要顺着先生‘立志’两个字来教人就可以了。如果有人真的能够辨明这个志向,决心要追求这个学问,就已经明白了大部分道理,虽然不去辨析朱、陆是非,自己已经觉悟了。我曾经看见朋友中,有人摘议先生的言论,常常为之生气。朱、陆两位先生之所以让后世纷争不已,可知两位先生的工夫还有不纯熟的地方,显然有意气之争的毛病,程明道就没有这个毛病。看他与吴涉礼讨论王安石的学问时说:‘把我的话全部转达王介甫,对他没有益处的,必定会有益于我。’这是多么从容的气度!曾经看见先生写给别人的信中也引用了这句话,希望朋友们都能这样,怎么样?”

    这段话分析得非常非常正确!希望你告诉所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各自只去讨论自己的是非,不要议论朱子和陆象山的是非。以言语来诽谤人,这种诽谤比较浅;如果自己不能亲身实践,只是耳朵听进去,嘴里说出来,喋喋不休地混日子,这就是以自己的行为来诽谤,这种诽谤就很深了。当今天下凡是议论我是非的人,如果能从中吸取有益的东西,都可以看做是在和我砥砺切磋学问,对我而言,就是警惕反省自己以增进德性的机会。前人说“指出我错误的人是我的老师”,老师又怎么能厌恶呢?

    【注释】

    [1]吴涉礼:据陈荣捷先生考证,“涉”为“师”之误,吴师礼,字安仲,杭州钱塘人,官至右司员外郎。

    [2]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江西临川人,北宋文学家、政治家。神宗时为相,曾推行变法。

    [3]语出程颢,见《河南程氏遗书》卷一:“伯淳近与吴师礼谈介甫之学错处,谓师礼曰:‘为我尽达诸介甫,我亦未敢自以为是。如有说,愿往复。此天下之公理,无彼我。果能明辨,不有益于介甫,则必有益于我。”

    [4]语出《荀子·修身篇》:“故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