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先生曰：“人但一念善，便实实是好；一念恶，便实实是恶。如此才是学。不然，便是作伪。”尝问门人：圣人说“知之为知之”[1]二句，是何意思？二友不能答。先生曰：“要晓得圣人之学，只是一诚。”直自陈喜在静上用功。先生曰：“静上用功固好，但终自有弊。人心自是不息，虽在睡梦，此心亦是流动。如天地之化，本无一息之停。然其化生万物，各得其所，却亦自静也。此心虽是流行不息，然其一循天理，却亦自静也。若专在静上用功，恐有喜静恶动之弊。动静一也。”直曰：“直固知静中自有知觉之理。但伊川答吕学士[2]一段可疑。伊川曰：‘贤且说静时如何？’吕学士曰：‘谓之有物则不可，然自有知觉在。’伊川曰：‘既有知觉，却是动也。如何言静？’[3]”先生曰：“伊川说还是。”直因思伊川之言，分明以静中无知觉矣。如何谓伊川说还是？考诸晦翁亦曰：“若云知寒觉暖，便是知觉已动。”[4]又思知寒觉暖，则知觉着在寒暖上，便是已发。所谓有知觉者，只是有此理，不曾着在事物，故还是静。然瞌睡也有知觉，故能做梦，故一唤便醒。槁木死灰，无知觉，便不醒矣。则伊川所谓：“既有知觉，却是动也，如何言静？”正是说静而无静之意，不是说静中无知觉也。故先生曰：“伊川说还是。”

【译文】先生说：“人如果一想到善，就实实在在地去洗好它，一想到恶，就实实在在地去厌恶它。这样才是为学。不然，就是作伪。”先生曾经问门人：“圣人说‘知之为知之’两句是什么意思？”两位朋友不能回答。先生说：“要知道圣人之学，就是一个意念真诚。”黄直自陈喜欢在宁静上用功。先生说：“宁静上用功固然不错，但终究有毛病。人心本来生生不息，即便在睡梦之中，也还在运动。就像天地变化，本没有一刻停息。然而天地生化万物，万物各得其所，但也是自然宁静。这个心虽然运转不停息，但始终遵循天理，也是自然宁静。如果专门在宁静上用功，恐怕会有喜欢宁静厌恶运动的弊端。动静本就是一体。”黄直说：“我确实知道宁静中自然有知觉的道理，但我对程伊川回答吕大临一段话有疑问。伊川说：‘你且说宁静时是什么样？’吕大临说：‘不能说宁静时有一事物在，但知觉确实存在。’伊川说：‘既然有知觉，就是运动了，怎么说宁静呢？’”先生说：“伊川说的对。”黄直逐磨伊川的话，分明是认为宁静中没有知觉，为什么说伊川讲的正确？考察朱熹也曾讲过：“如果说知道寒冷和暖和，就是知觉已经在运动了。”又想知觉寒暖，知觉到了寒暖，就是已发。所谓有知觉，就是有这个天理之心，但还没有附着在事物上，所以还是宁静状态。瞌睡时也有知觉，所以能做梦，所以一喊就醒来。如果是槁木死灰，就没有知觉，也就不醒了。伊川所谓：“既然有了知觉，就是运动了，怎么能说宁静呢？”正是讲宁静但不是有意识地去宁静，不是说宁静时没有人的知觉活动。所以先生认为伊川说的对。

【注释】

[1]语出《论语·为政》：“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意为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就是聪明智慧。

[2]吕大临（1044—1090），字与叔，京兆蓝田（今陕西蓝田）人，先投身张载门下，后问学于二程，理学家。

[3]语出程颐《答苏季明》，见《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

[4]语出朱熹《朱子语类》卷九十六：“如知得寒，觉得暖，便是知觉一个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