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

【1】古之教者，教以人伦。后世记诵词章之习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当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其栽培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讽之读书，以开其知觉。今人往往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乌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

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趋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霑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若冰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洩其跳号呼啸于咏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导之习礼者，非但肃其威仪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让，而动荡其血脉，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讽之读书者，非但开其知觉而已，亦所以沉潜反复而存其心，抑扬讽诵以宣其志也。凡此皆所以顺导其志意，调理其性情，潜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顽，日使之渐于礼义而不苦其难，人于中和而不知其故。是盖先王立教之微意也。

若近世之训蒙穉者，日惟督以句读课仿，责其检束，而不知导之以礼；求其聪明，而不知养之以善；鞭挞绳缚，若待拘囚。彼视学舍如囹狱而不肯人，视师长如寇仇而不欲见，窥避掩覆以遂其嬉游，设诈饰诡以肆其顽鄙，偷薄庸劣，日趋下流。是盖驱之于恶而求其为善也，何可得乎？

凡吾所以教，其意实在于此。恐时俗不察，视以为迂，且吾亦将去，故特叮咛以告。尔诸教读，其务体吾意，永以为训；毋辄因时俗之言，改废其绳墨，庶成“蒙以养正”[1]之功矣。念之念之！

【译文】古代的教育，把人伦纲常作为教育内容。后世兴起了背诵诗文之风，先王的教化就消亡了。现在的儿童教育，应当专心致力于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教育。至于具体的教学培养方法，应当通过诗歌来教导他们，以抒发心中的志向，以礼仪来引导他们，以整肃他们的仪表，劝谏他们读书，以开发他们的智力。现在的人往往认为咏唱诗歌、学习礼仪不合时宜，这都是浅陋粗鄙的看法，怎么能理解古人设立教育的本意呢？

一般来讲，儿童的天性是喜欢游戏玩乐而讨厌约束。这就像草木刚开始萌芽，让它舒畅生长，枝条就能迅速长起来，如果摧残压抑它就会枯萎衰败。现在教育儿童，也必须因势利导，鼓励他们，使他们心中感到愉快，他们就会不断进步。譬如受到春风细雨滋润的花草树木，无不生意萌动，焕发生机，自然日日成长，月月变化。如果遭遇冰霜摧残，就会生机萧条，日益枯萎。所以通过诗歌来教导，不仅仅是抒发他们的志向和意趣，也是为了让他们在诗歌吟唱之中宣泄蹦跳呼喊的精力，在音律节拍之中抒发抑郁与不快。通过礼仪来教导，不仅可以整肃仪容，还可以使他们在打恭作揖的行为中促进血脉畅通，在叩拜弯腰伸展的活动中强健筋骨。劝谏他们读书，不仅是为了开发他们的智力，也是为了在让他们在潜心反复的研读中存养心性，在抑扬顿挫的讽诵中抒发志向。所有这些都是为了顺利引导他们的志向和情趣，调理他们的性情，逐渐消除他们的鄙陋，慢慢改变他们的愚顽，使他们日益符合礼仪而不会感到痛苦和困难，在不知不觉中使他们的性情达到中正平和。这就是先王设立教育的宗旨。

至于近世教育儿童的人，每天只知道用标点断句和课业练习来监管他们，严格要求行为举止却不知道用礼仪引导，只要求他们能聪明，而不知道用善来教育他们，用绳子捆，用鞭子打，就像对待囚犯一样。他们把学校看成是监狱，而不愿意上学，把老师看作敌人而不想见，于是他们窥探和逃避老师，以达到游戏玩耍的目的，设置陷阱，掩饰诡计，以极尽顽鄙之能事，猥琐浅薄，庸俗顽劣，日益堕落。这是逼着他们为恶而又要求他们向善，这怎么可能呢？

我的教育主张，本意就在这里。我担心人们还不理解，认为这种做法迂腐，并且我马上就要离开了，所以特意嘱咐。你们这些教师一定要体察我的用意，永远遵守，不要因为世俗的言论而废除我定的规矩，希望可以达到“蒙以养正”的效果。切记切记。

【注释】

[1]蒙以养正：语出《周易·蒙卦·彖传》：“蒙以养正，圣功也。”意为将蒙昧无知的人培养成具有正确道德的人，这是圣人的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