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佛骂“剥皮”

有一天夜里，徐文长在弄口讲故事。讲得兴致正浓，忽然有人轻喊：“嘘！剥皮乌龟——”大家回过头，只见剥皮老爷穿着马褂长袍，一摇一晃踏着方步走了过来。这剥皮老爷为人刻毒，良心墨黑，专门放印子钱⁽¹⁾盘剥穷人，因此远近乡里都痛恨他，给他取了一个“剥皮乌龟”的绰号。

徐文长见他走近，却把话停住了。剥皮老爷说：“徐先生，怎么我一来，你就不讲了？”徐文长故意激他道：“我讲的故事，恐怕不合你的胃口。”剥皮老爷说：“哪里哪里，徐先生见多识广，鄙人正想领教呢！”徐文长说：“既然如此，我来讲个观音菩萨为啥赤脚的故事，诸位要听吗？”大家都说要听。剥皮老爷也附和说：“要听要听，当然要听！”于是徐文长就讲了起来：

“……从前有个地方闹了灾，老百姓冻死饿死很多很多，人们去求观音菩萨想办法。观音向来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就走到东，走到西，走到南，走到北，这里捐钱，那里募化，走得鞋子也破啦，总募不到半个钱。没法子，心想不如另想办法，就赤着脚走回寺院。

“观音跨进寺门，见哈喇菩萨⁽²⁾笑哈哈地坐在山门口。他两眼弯弯，双重下巴，满脸油光，大耳朵垂到肩上，肚子凸得高高，生得好一副福相。观音欠个身上前请求：‘哈喇菩萨，你做些好事吧！如今人间闹了灾，老百姓冻死饿死很多，我特来求你大神助一把力啦！’哈喇听了笑着说：‘大士之言极是，可惜我爱莫能助！我整天张着嘴巴笑，也是没法子的事。要是我不笑，谁高兴一进门就烧这炷香呀！我的肚子虽大，但里面装的全是泥巴。你看我的乾坤袋空无一物，坐的又是草蒲团，连凳子也买勿起呢。好大士，你还是到韦驮那里说说吧！不说别的，单说他手里的一条金鞭，就够值钱的了，他是有办法的！’

“观音转到哈喇菩萨座位背面，见韦驮菩萨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头戴金盔，身穿金甲，手拿一根光闪闪的金鞭，的确是一身富贵相。观音欠个身上前请求：‘韦驮菩萨，你做些好事吧！如今人间闹了灾，老百姓冻死饿死很多，我今天特来求你大神助一把力啦！’韦驮听了，苦笑说：‘好大士，你千万莫听背后话，我韦驮是表面威风，中看而并勿中用！人家总说我满身金光一定有钱，谁知我这根金鞭是木头雕的，里外全是假货。他哈喇还有蒲团坐，我连蒲团也买勿起，只好成天站着，站得吃力了，才用这条鞭拄在地上歇歇力。其实，它是一根歇力棒呢！大士呀，喏，财神爷就在眼前，他们进进出出都是钱，找他们总不会错的！’

“观音找到了财神。文财神左手拿着玉如意，右手拿着金元宝，武财神手里抲着一根青龙（即蛇）。他们斯斯文文地站在那里，显出一脸绅士相。大士上前欠个身，说明了来意。财神听了尴尬地说：‘大士莫信旁言。人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句俗话叫：过手财神，过手财神。我们来往的钱虽多，都是过过手的。至于这玉如意和金元宝，也只装装样子，如意算盘不由我们自己打，无非是骗骗那些财迷心窍的人罢了。不然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去做这抲蛇的营生呢？大士啊，你是明眼人，还是向伽蓝去疏通疏通吧。他精明能干，最能积财，我们打过交道，这一点是心中有数的。’

“观音来到伽蓝菩萨那里，说明了来意，伽蓝脸色很难看，冷冷地说：‘大士找错门了。人人知道我伽蓝是只进勿出的。你有钱送给我倒好，要我拿出钱来可想也勿用想！天生成的性格，无法改啊！我看你应该吃牢大佛菩萨，他整年整月承受着万家香火，又是我们的佛祖，你不找他又找谁？我估计他此刻快要睡了，马上去还来得及哩！’

“观音找到了佛祖，见大佛菩萨果然坐在莲花台上打盹。佛桌上烛光闪闪，烟雾腾腾。观音就向他阐述了缘由，大佛菩萨为难地说：‘你大士慈悲为怀当然好，不过我有我的难处。你说的不错，我佛门子弟确是不少，他们是真心诚意天天在我面前三跪九拜，焚香点烛；但这四时香火却是过眼云烟，无非生生灭灭罢了！至于我周围的一切，在俗眼看来，当然是富丽堂皇，金碧耀眼。但以我而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因此归根结蒂，我是一无所有。你还是到庙堂真武大帝那里去吧！他们做官的什么都看得重，什么都有办法。’

“观音问道：‘真武大帝有什么办法呢？’

“大佛答道：‘因为他手下有龟蛇两将。’

“观音又问：‘有了龟蛇两将又怎么样呢？’

“大佛回答道：‘因为龟将军手段高明，他盘三盘四盘剥了很多的钱，也常常去孝敬真武大帝——’

徐文长讲到这里，故意卖关子不讲下去。剥皮老爷听得勿上勿落，好奇地问道：“那后来观音大士怎么办呢？”

徐文长接着说：“后来吗——后来观音听了气愤地说：‘算了算了，我不借了。乌龟是靠重利盘剥起家的。他的钱是拆家钱，是害命钱。他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剥皮乌龟，我决不向这剥皮乌龟去借钱了！”大家见徐文长骂得痛快，个个前俯后仰，笑得喘不过气来。

剥皮老爷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溜走了。

那剥皮老爷却如大梦初醒，这才知道徐文长是在骂他，直气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立刻掉转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溜走了。

(1) 印子钱是旧时高利资的一种。把本利加在一起，约定期限，分期归还。每还一期.在折子上盖印为记。

(2) 哈喇菩萨即弥勒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