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找“出息”

武松的母亲下世较早,家里只有他的父亲和他的哥哥武大。哥哥武大生得锅锅背、罗圈腿,打小就是个窝囊废。武松的父亲是个精通武艺的老人。一家人靠着租种举人老爷的土地为生。农闲时候,武松跟父亲习刀练棒,学会了十八般武艺。武松长成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啦,父亲一心想叫他将来当个武官,到边庭用一刀一枪,替国家出力。父亲叫他进京赶考三次,连个名儿也没挂上。这并不是因为武松的武艺不好,只是因为武松在京城里没有根子,又没有钱走门子,蔡京一伙混蛋连个武举也没选上他。父亲可不知内里的原因,只是埋怨武松没有“出息”。父亲临去世时,把武松唤到床前说道:“孩子啊!俺听说泰山极顶上有一个老人,他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代。俺死后,你到泰山极顶问问泰山老人,你这辈子怎么才能有‘出息’。”

埋葬了父亲,武松备了点干粮,收拾了两件衣裳,捆成了一个包裹,包裹上面插了条朴刀,辞别了哥哥武大,上路奔赴泰山去了。

武松在路上不停脚地走。他翻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涉过了一条河又一条河。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他走到一个村头上,遇到一个拾粪的老头儿。这老头儿满脸皱纹,下巴上长着一撮黑胡子。老头儿问武松:“小伙子你是往哪走的?”

武松说:“俺到泰山去,访问泰山老人。”

老头儿迎上前来,对武松说:“访问泰山老人,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哇!只有不怕困难有志气的小伙子,才能见到他老人家。听说他老人家住在泰山的顶峰上,伸手能摘星,弯腰能拾月,可是个不容易上去的地方哪!泰山老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代,真是个老寿星哇!不知小伙子去找他问件什么事。”

武松将爹爹临去世时的嘱咐说了说。拾粪的黑胡子老头儿说:“小伙子,眼看就要天黑了,今晚到俺家住宿吧!”

武松跟着老头儿,来到他的家中。老头儿将武松安置在小耳屋炕上,说道:“今晚你就和俺一炕睡吧!”

吃晚饭的时候,老头儿叫自己的老婆儿将酒饭拾掇到小耳屋炕上。老头儿给武松斟了满满一碗酒,又给自己斟了一碗,这一老一少就对饮起来。饮着酒,老头儿说:“俺们两口子一辈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托亲求友供她念了几年书。这孩子极其聪明伶俐。俺们两口子更是把她惯养得捧在手里怕烙着,含在口里怕化了。常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俺和你大娘已经这么大年纪啦,一心想给她找个称心的女婿。可是,俺们两口子每次托人给她办这件事情,她一听说了,就饭不吃,水不喝。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对婚事不愿意。吓得俺和你大娘再也不敢给她提亲事啦。唉,这么大的闺女啦,还能养在家里一辈子?这真叫当老人的没有法儿想啊!”

旁边的老婆儿抹一把泪水插上了话:“俺这么个花儿似的俊闺女,找不着个她自己满意的好女婿,俺和你大爷急得整夜里睡不着觉!俺求求您,您见到泰山老人代俺问问,怎样才能给她找个好女婿。”

武松听了应承下来。老头儿高兴啦,对老婆儿说:“还不快去找咱闺女来感谢她这位大哥!”

老婆儿说:“这是为咱闺女的终身大事,咱闺女还能不来谢谢她这位大哥?”老婆儿说完,欠身下炕,到北屋去啦。

没多会儿,老婆儿引着自己的闺女来了。武松一看,这闺女俊得呀,方圆百里难挑一啊!真就像年画上的嫦娥那么美哪!只见这姑娘轻飘飘地随她母亲来到炕前,先是羞羞答答,不敢正视武松。老婆儿说:“这就是去访泰山老人的小伙子,还不快给这位哥哥施礼!”

那俊姑娘在母亲的催促下,红着脸儿朝着武松弯腰施礼后,又到老婆儿的身边,扶着老婆儿的肩头站在炕边。这俊闺女瞅武松不注意的空儿,不断用眼角偷看武松的脸,把个武松看得脸上火辣辣,心里热乎乎。说书人好把英雄夸成不爱姑娘,这全是胡诌。英雄也是肉长的人,年轻小伙子,哪个不想给自己找个好媳妇啊?当时武松也看中了这个俊闺女。他喝着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啦!

第二天一早,武松辞别了老头儿,又上路了。他过了一滩又一滩,拐过一弯又一弯。又走了整整一天,来到一条大河边。这条大河,足有一里路宽,河里的黄水泛着急浪,哗哗地流淌。那些大大小小的水鸟在河面上飞上飞下,叽叽喳喳。河岸上,密密层层的参天古树,树头被风吹得“呜哈呜哈”直响。河里没有船,四周八面,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武松在河岸上,两脚踏着绿草来回走着,心里真是愁苦。武松正想不出渡河的法儿,忽听背后有人说:“这位大哥,一脸愁容,在这河边想做什么?”

武松回头一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年纪和自己不相上下。武松说:“俺是去访问泰山老人的。路远迢迢走到这里,遇上这么一条大河拦路,无法渡过,心里怎么不愁苦哪!”

那书生说:“大哥,您去找泰山老人想问什么事儿?”

武松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说。那书生说:“大哥,俺也有件心事。俺本是东海龙王小儿子,三年前海里涨大潮,俺一时高兴,随着海潮跨过龙门,游到这条大河。海潮退了,俺就跳不过龙门,回不了大海,见不到父母……”说到这里,那书生伤心地落下泪来,“大哥呀!您见到泰山老人,也捎带给俺问问,俺怎样才能跳过龙门,重回大海和父母团圆呢?”

武松听了,同情地说:“兄弟,不要难过。俺要是见到泰山老人,一定先给您问问这件心事。可是,大河挡路,俺渡不过河去,怎么能见到泰山老人啊?”

那书生说:“过河容易。大哥,俺把您背过去就是了。”

那书生来到河沿,弯下身子。武松趴在那书生的背上,两臂紧紧搂着那书生的脖子。说也奇怪,那书生背着武松踏上河面,比走平地还容易。霎时,就来到了河对岸。武松从书生背上下来,对书生真是感激。书生说:“大哥不要感激俺,盼望大哥早早回来,俺在这河边等您!”

武松辞别了书生,又上路了。饿了,停下来啃口干粮;渴了,到山泉边捧几口清水喝。他走了一天又一天,来到了一座大山边,这便是远近闻名的泰山了。这座山真高真大啊!山上到处是奇花异草,树木丛生。山顶上,云雾迷蒙,百鸟啼鸣。仔细听听,老远还传来“叮咚叮咚”的山泉声,像是仙人在弹着琴弦。好一座美妙、古老的仙山啊!武松攀上了十八层陡壁,越过了十九道悬崖,树枝子把他的衣裳挂破了,荆棘儿把他的皮肤划出了血,他没有说声苦,也没有嫌累。太阳偏西了,他终于攀上了泰山极顶。泰山的极顶上,有巍峨的古刹宝殿,武松顾不上去参拜,径直来到了一块丈把见方的平台上。这平台四周古树参天,平台中间有石桌石凳。一个白胡子老汉和一个黑脸黑胡子的老汉正在下棋。那个白胡子老汉,身上穿着一身肥大的米黄色衣裳,他伸在石桌上的手,那指甲也有一寸长。武松见这白胡子老汉两个手指在石桌上面捏起写着“车”字的棋子,又“叭”地放回石桌:“将军!”那黑脸黑胡子的老汉,身上穿着一身肥大的墨黑色衣裳。他见白胡子老汉“将”了他的“军”,忙伸手到石桌上面,两指捏起那枚写着“马”字的棋子,“叭”地又落在石桌上,说道:“挡马!”

武松站在一边,见这两个老人的棋兴正高,就不忍心打搅他们,只悄悄地在旁边等待。他耐着心性儿等待着,等待着,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只见树上的树叶儿渐渐地变黄了。一阵风吹过,干黄的树叶儿唰唰啦啦往下飘落。过了一歇,树上又渐渐长出了绿绿的叶子,绿绿的树叶子又渐渐变黄了……就这么着,树上的树叶儿绿了三次,黄了三次,落了三次,两个老汉才将这盘棋走完了。两个老汉站起身来。那黑脸老汉说:“您来了客人,咱改日再下吧。”说完,他两脚就往地上一蹬,驾云腾空,像个黑蝴蝶似的远去了。白胡子老汉回头一看,见武松这小伙子耐心地候在身边,就说道:“小伙子,叫你久等啦!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哇?”

武松向白胡子老汉行了礼后,将自己来的目的以及老婆子和书生托他问的事儿,都向白胡子老汉说啦。白胡子老汉听了,笑着说:“你来得晚一步啦。泰山老人到如来佛那儿去啦,住三千年才能回来。俺比他的学识浅,对你的三件事儿,俺只能告诉你两件。小伙子,你掂量掂量,选两件你认为最重要的事儿问问俺吧!”

听了老人的话,武松着急地要求道:“老爷爷,俺好不容易来一趟,将三件事儿都告诉俺吧!”

老头儿笑着说:“小伙子,老朽年迈,只能告诉你两件事。再问第三件事,俺这头脑就糊涂啦!”

武松一听犯了难。光别人的事儿就有两件,自己还要问一件事呢!千里迢迢来到泰山,先为谁询问事情呢?问了别人的事儿,扔下自己的事儿不管吗?问了自己的事儿,扔下一件别人的事儿不管吗?想来想去,他想到那老两口儿为自己的爱女的婚事着急的心情,又想到那个书生想念自己父母的心情,都比自己的“出息”重要啊,就将这两件事问了问。白胡子老汉耐心地将这两件事向武松说明白了,又夸赞武松说:“好小伙子,舍己为人哇!久后一定能为黎民百姓做一番大事业,自己也就找到‘出息’啦!”说完,白胡子老汉化为一阵白烟,飘散在雾气中,不见了。武松只得独个儿又下了泰山,循着原路一步一步地走回来。

当武松回到那条大河边,那个背他过河的书生早在河边等着他啦。两人一见面,真是亲热呀!书生说:“大哥,您一去三年,俺在河边等了您三年啦!”

武松听了心中吃了一惊。但想起在泰山顶上见到的三次树叶落了又绿,心里也就明白了:可不是嘛,一去就是三年啊!武松说:“兄弟,俺已经代您问过了。那老人说:您耳后有颗鸡蛋大的宝珠。俺给您抠出那颗宝珠,您就可跳过龙门重回大海和父母团聚了!”

那书生听了,急忙俯身,请武松给他抠出那颗宝珠。武松掀掀书生披散在肩头的头发,露出片片明晃晃的金鳞。武松掀开书生耳边的一片金鳞,抠出了一颗鸡蛋太小的宝珠。那宝珠在武松的掌心中,光彩夺目哇!武松说:“老人还说,这宝珠是件法宝啊!拿它到深山去打豺狼虎豹,喝声‘着!’——能百发百中!喝声‘回!’——又能回到主人的掌心中。到疆场上对阵,百步杀敌,是颗神通广大的没羽箭!这样的好宝,千金难买啊!兄弟,您的法宝,您保存着吧!”

那书生说:“大哥,您千辛万苦,为兄弟办了大事,使兄弟能跳过龙门重回大海和父母团聚。兄弟情愿将这法宝赠给大哥,保大哥日后到边疆战场,为国家出力。”

武松又和书生推让了一阵,书生执意将法宝送给武松,武松只得将这法宝小心地藏在身上。书生又将武松背过河去。武松辞别了书生,又上路了。

这天傍晚,武松又来到当年住宿过的村子。在村头上,他又遇上当年留他住宿的那个老头儿。这老头儿一见武松,高兴地迎上前来,说道:“小伙子!你一去三年,俺在村头上等了你三年啦!俺托你代问的那件事,不知你问明白了没有哇。”

武松说:“大爷,俺问过了。那老人说,您女儿的终身大事,得等那打虎的英雄骑马路过村头,您将他请到家中,结为婚配,您女儿就愿意啦!”

老头儿听了半信半疑,心里想:到哪年哪月出个打虎英雄呵?就是出了打虎英雄,咱和人家不认识,怎么能将人家请到家中啊?老头儿心里这么想,但他见武松说话很认真,也就没有说出来,只自己在心中纳闷。老头儿又领武松回家喝足吃饱,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又送武松上路了。

武松又走呀走呀,来到一个村镇上。他老远看见一堵墙上贴着一张告示,两边有两个衙役守着,一群人正围在那里争看。武松也忙走向前去,挤在人群里观看告示。有个穿长衫的老先生边看边念:“近因北山猛虎伤人,本县除猎户追捕以外,过路客人有谁能除此害,奖赏骏马一匹、黄金三百两,并赠予‘打虎英雄’美名,以便众人效法。”武松上前把告示揭下。守在告示旁边的一个衙役,见武松虽然是个虎虎实实的小伙子,但身上只有一个包裹、一条朴刀,又无强弓硬弩等其他器械,就对武松说:“小伙子,你还是多活两天吧!本地的猎户拿了刀枪剑戟、强弓硬弩,还被这畜生伤了好几个呢!”

守在告示旁边的另一个衙役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能揭告示,他就有捕大虫的本领。别看他年轻,不可怠慢了他!”

当晚,武松被两个衙役安排在店里,住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两个衙役召来了几个本地猎户,和武松一起上了北山。直寻到约有中午时分,连那畜生的影儿也没找到。猎户们不知是被那畜生伤害怕了,还是肚子饿了,商量着等武松回去吃过中午饭再回来找寻。武松也同意了。武松带领猎户们下山没有走出多远,只见在近处的灌木丛中,一只如牛大的猛虎蹲坐在荆棘丛中,两眼向着人们闪着凶光。猎户中有被这畜生伤害怕了的,吓得慌慌张张往树后躲。武松不慌不忙从腰中掏出那颗宝珠,又从背上的包裹上抽出那条朴刀。他左手攥着那法宝,右手挺着朴刀,摆开架势,准备对付那个畜生。只见那个畜生,爪子朝武松这面一扑,身子一伸,尾巴一扬,张开大口,“哞哈”地大叫一声,树上的树叶被这畜生的叫声震得哗啦啦飘落。那畜生两爪在地上一扒,就向武松跳来,一扑、一剪,都被武松避过了。武松随即举起朴刀劈,没劈着;又举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尽平生力气,只顾打,也没有把老虎打死。这时他忽然想起那颗宝珠,说时迟,那时快,扬手将宝珠向那畜生打去,嘴里喊声:“着!”不斜不歪,那法宝将那畜生天灵盖上的“王”字穿上一个鸡蛋大的窟窿。那畜生惨叫一声,一个蹦子蹦了个天高,好大一会儿又“叭”地落到武松的面前,口鼻和那“王”字上的窟窿里,往外喷涌着鲜血。武松见那畜生还牢牢地站起来不动,又扬起朴刀,向那畜生头上砍去,一个猎户忙上来拦阻:“不必砍了。别看它还站着,它已经死啦!这叫虎死不倒尸哪!”

武松打死了猛虎,猎户们都很惊奇和佩服。武松收了法宝,把朴刀插到包裹上,叫猎户们将那猛虎捆绑起来,又叫他们从林中砍了几根木杠子,将死虎抬上,高高兴兴地下山来了。

村镇上的人们听说远路的小伙子把猛虎打死了,呼啦啦都出来看热闹。两个衙役也高兴了,就给武松胸前戴上红花,叫武松骑上骏马,两个衙役自己骑上骏马护在两边,后边猎户抬着猛虎,到县城里去见县官。一路上,看热闹的黎民百姓男女老少一溜一行地赶来,人人争着观看打虎的小伙子。这个说:“好个虎实的小伙子!”那个说:“年纪还不大,顶多十八九岁吧?”猎户们为追捕不到猛虎,没少挨县官的脊杖,武松打死了猛虎,他们更是感激。

武松骑在骏马上,高高兴兴地和众人走了一阵,到太阳偏西时,来到一个村头上。那个留过武松住宿的老头儿在人丛中,见打虎英雄不是别人,原来就是登泰山去的小伙子哇!骑在骏马上的武松也看见了老头儿,就翻身下马,向老头儿走来。老头儿又惊又喜,胡子抖着,流出了热泪……众人见这一老一少这等亲热,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哪!

故事到这里就不往下讲啦。反正武松找到了“出息”啦!什么是武松找到的“出息”?你们自己想想便知。至于武松到县里领赏没有?武松和老头儿的俊闺女成亲没有?这两件事不必啰唆,本是明摆着的事儿。武松后来在梁山上,他用那法宝百步杀敌,用那朴刀杀富济贫,真的为黎民百姓做了一番大事业,武松自己也找到大“出息”啦!

管延钦 搜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