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客下吊

高麻车有个外号叫铜壶客的老猎户，家里无田无地，穷得叮当响。一年四季，除了砍柴换米吃，还经常背着网袋上山打猎填补家用。他打猎的方法与众不同，不是用鸟枪、弓箭或棍棒穷追猛打，而是根据不同兽类的不同生活方式，在必经之路上埋伏暗器（俗称下吊）。他下的吊，就地取材，种类繁多，有弯弓吊，有连环吊，有陷阱吊，还有藤制弹簧吊。各种吊具做得精巧、灵活，很有针对性。他靠山吃山，熟知兽路，一般吊都下在兽窝附近或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隐蔽而巧妙，不靠近是发现不了的，等到野兽靠近或踩着可就迟了。他下完吊之后，并不守株待兔，而是不辞辛劳地去赶“芜”——到茂林修竹里去虚张声势，逼它们受骗上当。经他反复折腾，山上再凶猛狡猾的野猪、黄麂、狐狸、兔子，甚至豺狼虎豹也往往难逃他设下的“法”网。他简直成了野兽们闻风丧胆的克星。因此，野兽们恨死了他，可又对他无可奈何，只好来个将计就计，以柔克刚。

一天早上，铜壶客同往日一样，捆起柴刀背起网，准备上山查看吊情。大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只身上带着夹子、嘴里衔着绳子的野猪，腿骨断了，躺在门口，哼哼唧唧，奄奄待毙。看其神情，似愤怒，似哀求，又似无言的抗议。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恐怖而可怜。心狠手辣的老猎户看到过无数次鲜血淋漓垂死挣扎的野兽，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惊心动魄。一则，刚开门就目睹半死不活的猎物，被认为是极不吉利的；二则，自动带着吊具上门送死的，以前不曾见过，只听说过抬着棺材上朝进谏的忠臣。这只野猪豁出生命这样做，具有忠臣风格，可敬可嘉。联想到自己的大半生，为了自己活命，不择手段下阴招，亲手害死了成千上万只无辜野兽。它们虽然是毛面畜生，可也是有头有脸有生命的灵性动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用下吊的阴谋手段去陷害它们消灭它们，比用明枪明炮去打它们，更损阴折德。多行不义，是会遭报应的。想到这里良心发现，惊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一改过去痛下杀手的残忍做法，马上解开野猪的夹子，拖出绳子替它包扎好断腿，又拿出半只玉米馃塞进它的嘴里，拍拍它的屁股，诚心诚意放它走了。

从这一刻起，铜壶客金盆洗手痛改前非，拆毁所有的吊具，化敌为友，再也不去干那自私自利毒害生灵的罪恶勾当了，老老实实当一个自食其力的樵夫，活到了七十多岁，才无疾而终。

余树生 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