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民剥皮

浙江新昌城旧东门的一座小山上,曾经有过一个“剥皮亭”。亭台楼阁,各地常有,可这个亭名却实在少见。要问为什么,原来新昌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话说宋朝年间,新昌有一个姓石的人,仕途发迹,官运亨通,一直做到宰相。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他的一家一族之中,高官显贵,层出不穷。新昌人曾用“六部尚书五部半,半部也是外甥官”的说法来形容石家势焰之盛。这且不必说它,单说这位宰相后来告老还乡,就住在新昌南门外石溪村。多年刮下来的民脂民膏,足够他快活一世。新昌的历任县令,更是个个拜倒门下,听他使唤。

这一年新昌大旱,西郊七星畈的万亩良田禾苗干枯,土地龟裂,眼见得颗粒无收,各家老小都将无以为生,成为饿殍了。难道真的是无水抗旱吗?不是的。东溪之水正白白地流入剡溪,可就是流不到七星畈去。这时候,饥民们由吕振川领头,全力抗旱,大家出谋献策,要引东溪之水去灌西郊之田,这就首先要在东溪筑堰,然后绕城开渠。可是渠道一出西门,必须经过石府的风水宝地“石牛头”,只有凿断“石牛头”,东溪之水才能流入西郊。因为“石牛”有靠山,有来头。此议一起,“石牛”还没有触动分毫,石府却先下手为强了。结果,水路没有打通,反而招来横祸,吕振川被捕入狱,被定了死罪。

不用说,原任知县曾为此对石府竭尽犬马之劳,因此很快被提升为绍兴府尹。新任的一位刘知县,此刻走马上任。他是石老宰相儿子的门生,临行前夕,他的那位“恩师”曾经向他郑重交代了有关新昌的灾情,以及饥民抗旱的动向,意思要他倍加小心,为“民”造福。话里有话,打了招呼。

上任第二天,刘知县扮成商人,出门探访。一路上耳闻目睹,果真是:赤日炎炎,禾苗枯焦,饥民遍地,嗷嗷待哺。他心想:新昌灾情严重,此行使命艰巨,我定要牢记恩师的教诲:为民造福。

刘知县行至新昌西郊,看到男女老幼都在取水浇田。无奈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个个愁眉苦脸,人人长吁短叹。刘知县上前,问一位老汉:“老伯,这里禾苗干枯缺水,那边溪水白白流失,何不到上游截溪筑堰,引水灌田呢?”老汉见问话的是个过路商人,就把“石牛头”阻水、宰相府仗势以及前任知县欺压饥民抗灾的种种缘由,作了一番介绍。刘知县这才弄清楚这次抗旱的症结所在,要真正地“为民造福”,就必须从“石牛头”开刀。当下,他一面鼓动灾民,坚决引水西灌,一面打定主意,急急回衙理事。

人误地一季,地误人一年。刘知县回衙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仓赈灾,第二件事就是部署引水抗旱,第三件事就是往县监探视吕振川,并向他宣布:无罪释放。接着便将上述三事,张榜告知乡民。一时万众欢腾,奔走相告。

此事传到石府,石老宰相恼怒异常,即传刘知县火速进见。论理,石老宰相乃是刘知县恩师的父亲,刘知县上任伊始,早该前去拜见,只因忙于抗旱,一直没有去成。今天传见,心知不妙,也只有硬着头皮,整冠前往。

行至石府,门官禀报不久,回身出来,立即放下长脸,要刘知县报名而进。于是刘知县报一名进三步,进三步报一名。进入中门以后,又三步一拜,跪到正厅。最后匍匐地上,不敢抬头。这时,只听得上座有叮咚叮咚的响动,却没听到石老宰相的一句问话。刘知县心中疑虑,发觉上面有脚步移动,便高声叫道:“下官新昌县令刘某叩见恩师高堂石老宰相!”话音未落,上面传来女子的嘻嘻笑声。刘知县以为石老宰相正同歌女寻欢作乐,再次报名叩拜。这时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刘县令呀刘县令,一个堂堂朝廷的七品命官,还不如我们石府中的一条家狗!”刘知县猛地抬起头来,不看犹可,一看上面椅子上盘坐着一条大黄狗,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不觉羞愤交加,恨不能钻入地洞。正待向两旁的丫环们发话,可是石老宰相已经出堂,只得强忍怒气,上前叩拜。

两人相见已毕,少不得寒暄几句,旋即言归正传。石老宰相说:“前任县令遇事必来请示,刘县令到任数日,不知所理何事,难道老夫不该知晓?”刘知县就把开仓赈灾、积极抗旱的大纲细目摘要禀报。接着说:“下官出京之日,恩师再三叮嘱,要我加倍小心,当然不敢怠慢。连日来发动灾民,星夜动工,不久就要凿通石牛头,西郊的万亩良田可以得救,拯饥民于水火之中,指日可待……”石老宰相一听到“石牛头”几个字,立即站起身来,打断他的话头,冷冷地插言道:“‘石牛头’乃吾家风水宝地,你可要小心了!”刘知县接口说:“下官定当小心。老大人一向爱民如子,誉满天下,今日下官受新昌百姓之托,拜谢老大人开放‘石牛头’的大恩大德!”石老宰相察觉刘知县坚持己见,一意孤行,早已怒满胸膛,厉声道:“小小县官,竟敢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不怕死吗?”这时,刘知县也完全证实石老宰相决非“爱民如子”,在抗旱这个关节上,他简直是“残民以逞”!刘知县想想刚才堂上的受辱,更感到义愤填膺,决心把生死置之度外,不觉应声道:“为民造福,乃是千秋万代之业,刘某一死,纵然剥皮,也只有一张,何足惧哉!”说罢,不辞而别。

刘知县回到衙门,感到事态发展将对抗旱不利,应该乘其不备,出其不意,连夜凿通“石牛头”才好。想到此,他就匆匆赶到现场,与灾民一起凿岩开石,疏通水道。县官亲自动手,百姓更加振奋,一夜之间即将“石牛头”凿断,东水西灌的大功终于告成。随着滚滚流水的轰鸣,百姓们欢声雷动。

“石牛头”凿断之后,石老宰相恼羞成怒。他一面差人飞马进京通报,一面纠集地方乡绅,出动石府家将兵勇,将刘知县五花大绑,推上东门小山冈,鸣锣告示,要剥刘知县的皮。他没有忘记:刘知县曾经说过,纵然剥皮,也只有一张。哼,今天偏要剥你两张!剥了第一张后,石老宰相又吩咐刽子手在刘知县身上浇上盐卤,用火烤干,再剥第二张。顿时,刘知县身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在场围观的老百姓,无不悲愤异常,吞声饮泣。

为了悼念刘知县,乡民们集资在他殉难的小山上造了一个石亭,命名为“剥皮亭”。至今遗迹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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