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王周士说书(二)

从前,老百姓要到金銮殿是办不到的,最起码要四品官才有资格。可是在清朝时候,由于统治者一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一个苏州评弹艺人,确实被召到金銮殿,当着万岁爷和文武百官的面,说过两场书,而且还赐得一个锦墩哩。

原来,乾隆是个出名的白相皇帝,经常乔装改扮,私行出访,茶坊酒肆无所不到。有一次,乾隆在苏州,听说王周士说书名震江南,一时兴起,悄悄地走进书场,在边上拣了个空位听了起来。乾隆是北方人,苏州评弹说的是一口苏州方言,所以乾隆虽然勉强听得懂,但一时还不能领会其中的妙处。两日、三日,连着听了几天,乾隆听出了味道,每天早早就来到书场,一声不响地独自一个坐在老位子上吃茶听书。

从前说书艺人的地位比唱戏的还低,与叫花子相去不远。为了混口饭吃,生怕地方上有人捣蛋、挑剔,砸了生意,因此待人接物总要加倍小心。即使一个小小的乡绅,也要笑脸相迎,不好马虎。如果一旦碰到来头大一点的,那就更不用说了,哪怕书说到半路,也得停下来去迎接他入座,然后上台再说。有时说得好好的,又有哪位要紧人有事先跑,又得停下来送客。乾隆常常为此火冒三丈:我堂堂一国之君,尚且老老实实在听书;你一个小小乡绅算什么东西,竟要如此作威作福,叫人家来接神拜佛!想要发作,一想自己是微服私访,只得耐住性子。回到旅舍,亲笔写下“恕不迎送”四个大字,下面盖了大印,派人悄悄地送到书场。书场老板见了,吓了一跳。乖乖,万岁大驾天天在此,我们竟全然不晓!赶紧将御书用锦匾镶裱,在门前高高挂起——由于乾隆的这一怒,说书的打那时起就停止了迎送听客的规矩。

乾隆回到朝里,回想苏州评弹蛮有道理。忠臣复职,个个高兴;奸臣杀掉,都拍手叫好。由古人推及今人,乾隆忽然想到:俗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朝朝天子出奸臣。”我身在朝堂,却看不出谁忠谁奸,何不把王周士召来,叫满朝文武在殿上听书。常言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如果王周士说到奸臣被杀,那么皱眉头的必然是奸臣无疑,而脸上露笑容的必然是忠臣了。我只要冷眼察看,就能人不知鬼不觉地辨明忠奸。主意打定,下一道圣旨,派人去苏州传王周士上京。

谁知王周士奉旨进京,在金銮殿上说书,说了半天,两班大臣一个个脸孔铁板,毫无表情。乾隆自己也觉得王周士今天的书说得十分蹩脚,就问王周士:“我在苏州听你说书,见你生龙活虎,说得活灵活现,听来十分有趣。怎么今天金殿之上,说话结结巴巴,丢三落四,味同嚼蜡?”王周士回禀道:“小人乃是一个平民百姓,平常说书独坐高台,自由自在,如今金殿之上何等威严,小人战战兢兢,嘴巴打颤,唯恐失言问罪,哪里还说得好书!”乾隆一听有道理,说声退朝,明天再来。

第二天上朝,乾隆下旨,赐一个锦墩(1)与王周士,叫他放心大胆,只管自由自在说来,不要顾忌,就是说错也恕你无罪,说得好还有重赏。王周士上去,在锦墩上一坐,说了起来。他见大臣们一个个站着听书,心里一高兴,比平时说得还卖力。乾隆听得入了迷,差点把叫王周士进京的目的忘记了。待他想起,冷眼观看,发现满朝文武的眼睛不瞅说书的,却都向着他。他笑,大家一个比一个笑得起劲;他板脸,大家一个个都虎起了脸。乾隆还算有点小聪明,知道这绝不是君臣上下一条心,个个跟他同心同德。他终于想起,京官里南方人少,听得懂苏州方言的更少,大多数是“聋子跟人一道笑”。那么一个个察言观色,是不是都是拍马屁?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其中多数人是看惯了我的脸色行事,习惯成为自然;也有的人生怕得罪了我,发生意外,只好刻刻留心了。想到这里,乾隆大为扫兴。听罢说书,随意赏赐些银子给王周士,叫他回去。谁知王周士临走搬起锦墩就跑。乾隆觉得奇怪,便问:“为何将这锦墩带走?”王周士回禀道:“万岁金口玉言,说赐锦墩与我,我不带走,变得看不起皇上恩赐,有欺君之罪了,所以带走。”乾隆听了,也只好付之一笑。

就这样,这个锦墩一直留存在苏州说书艺人那里,据说建国初期还在哩。

路桦 搜集整理


(1) 锦墩:用锦绸套起来的蒲团,也叫“金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