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友白书宇

那是前清乾隆年间的事了。牛街有个卖炮肉⁽¹⁾的回族人，姓白，叫白书宇。每天下午，白书宇推着小车到西华门丁字街摆摊卖炮肉，晚半晌卖完就推车回家。

白书宇的炮羊肉可是有点名气哩。那炮肉的锅碗勺碟擦得锃光闪亮，显得那么干净；他炮的羊肉火候准、佐料全，又鲜又嫩。他的肉摊一摆开，满街飘香，凡是看到的人都想吃上一盘。白书宇不像有的买卖人，对有钱的主顾笑脸相迎，对没钱的主顾冷眼相待；不论是阔主顾还是穷主顾，他都一视同仁，有钱的付钱能吃，没钱的赊账也能吃。因此，吃炮肉的人很多，生意十分兴隆。

一天，有个道士打扮的人来了，这道士身穿皂袍，举止不凡。他坐在肉摊前边一口气吃了两盘，连声说：“好肉，好肉！”说完付了钱就走了。一连几天，天天都在太阳偏西的时候来。一次，这道士吃完了炮肉站起身来，面带难色地说：“哎呀，实在对不住，我忘记带钱了。”白书宇一听，忙笑着说：“您请走。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带给我；要是一时手头不方便，以后再说好了。”打这以后，道士忘记带钱的时候竟多了起来，白书宇也不在意。

这一天，道士吃完，抱歉地对白书宇说：“我看你这买卖本钱也不大，我多次欠钱，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白书宇说：“咱做买卖图个和气。本钱虽说不大，可还垫得起。”

隔了一会儿，道士又说：“这些日子以来，我看你是个正派人，咱们交个朋友吧。”

“那敢情好。”白书宇高兴地说。

“你闲时爱干些什么？”

“做小买卖的，哪有闲工夫。有点空，至多也就是下下棋。”

“正好，我平时也最爱下棋。这样吧，请你哪天有工夫到我家去，咱俩好好下它一盘。”说完就写了一张纸条，让白书宇按着纸上的地址去找他。白书宇识字不多，只见纸条上除了地址外，下边还有一方红印，印上的字他不认识，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天一早，白书宇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半认半猜地找到了道士的住处。抬头一看，这不是皇宫后门吗？他心想：这道士原来在皇宫供职啊，可真不简单！门口的护卫接过纸条一看，立刻把他引进内宫。过了不大一会儿，只见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围着一个人进来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常去吃肉的道士。白书宇一看这阵势，心里立刻明白了，这哪里是道士，分明是当今的皇上乾隆呀。于是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声说：“小民无知，多有冒犯，求万岁饶恕。”乾隆拉起白书宇，笑着说：“你可是来下棋的？朕正闲得无事可干，来来来，咱们下棋，下棋。”白书宇就陪着乾隆下起棋来。

原来，这乾隆住在深宫里太闷了，便微服出宫，三街六巷地闲逛。他吃了白书宇的炮羊肉，觉得比宫里的山珍海味还香，因此，每天都来吃。乾隆让白书宇进宫，一来让他在宫里帮忙做炮肉，二来好陪他下棋解闷。

白书宇进宫陪乾隆下棋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没有几天就传遍了大半个北京城。

这一年的端午节就要到了，乾隆看腻了江河里的木龙船，他要打一只赤金的小龙船存放在宫里玩赏。圣旨下到正阳门外的珠宝首饰行，一时忙坏了珠宝首饰行业的手艺人。他们画样的画样，炼金的炼金，不几天就打成了一只赤金的小龙船送进宫里。

没料想，乾隆身边有个太监，是一个又贪又狠的家伙。他借着直接为皇上办事的方便，经常做一些欺君昧上、贪赃枉法的坏事。他见这金龙船成色足、分量重，就起了贪心，私自留下了，又连夜差人打了一只包金的，送到了乾隆面前。

乾隆玩惯了各种珍珠宝物，乍一见这金灿灿的小龙船，也觉得稀奇可爱。他顺手一拿，嗯，不对，这分量好轻呀。“来人！”随着“喳”的一声，太监跪到了乾隆的面前，“圣上有何吩咐？”乾隆说：“这赤金龙船怎么这般轻，莫不是有假？”那位太监眼珠一转，忙说：“这会不会是珠宝行的手艺人有意欺君呀？这可不能轻饶。”乾隆立刻命人把龙船砸开，船分两半，只见一层金皮包着白色的银船。乾隆大怒，当时就以欺君之罪判了珠宝手艺人的死罪，还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横祸从天降，珠宝首饰行的手艺人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吓坏了。这真冤枉啊，明明做的是真金龙船，怎么说是假的呢？一时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趁眼下降罪的圣旨还没有下，得先想想办法请人进宫去求情。可谁能进宫说得上话呢？想来想去，想到了白书宇。他们早就听说白书宇和皇上交上了朋友，经常进宫给皇上做炮肉，还陪皇上下棋。要是他能帮忙求个情，兴许皇上能开恩免一死罪。于是便请了几位头面人物，从正阳门外赶到了牛街。

白书宇见这几位穿戴整齐的人来找他，还以为是来买肉的，便让进了屋里，边倒茶边问：“诸位要买炮肉？”来人愁眉苦脸地说：“哪还有心思吃肉！”便把给皇上造金龙船和被判了死罪的事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最后说：“今天我们就是专程来求老哥帮忙的。”

白书宇一时感到事情难办了：金龙船怎么会变成假的了呢？要是他们真的送去了假龙船，犯了欺君之罪，我去求情不但没有好处，反会遭到连累。于是他详详细细地把真相问了个清清楚楚，珠宝手艺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您放心，没错儿。我们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呀！”白书宇猜想，金龙船也许是在转送过程中，让人家给偷换了，这偷换的人没准儿就是皇上身边的人。要真是这样，查是查不出来的，弄不好倒要罪上加罪，不如吃个钱财上的哑巴亏，保住性命要紧。可是有什么办法搭救这些兄弟的性命呢？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他一拍大腿，说：“有办法了，有办法了！”这时，几个珠宝手艺人连忙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地说：“我们这些兄弟的性命就全托付给您了。”白书宇一边扶起他们，一边说：“我先进宫去看看，你们回家去等信儿吧。”

当天下午，白书宇就进了西华门，上了内宫，照例陪皇上下棋。

棋下到一半，白书宇双眉紧锁，“唉”了一声，低下了头。乾隆好生奇怪，问道：“平时下棋，你都高高兴兴，今日听你唉声叹气，有何为难之事？”

白书宇故意摇头，“不好说呀。”

“朕不怪罪于你，但说无妨。”

“听说您的金龙船是假的？”

“这些珠宝行的手艺人真可恶，竟然欺君！朕要把他们杀了！怎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白书宇乘机就说：“禀报皇上，小民从外面听说，这些手艺人并没有欺君。”

乾隆停下手中棋，问道：“当时就砸开看过，明明是假货，怎么能说没有欺君？”

“我听说他们送来的是一个样品，先请您看看。您要是满意，他们就照样品做个真金的，要是不满意，他们再做别的样式。”白书宇看到乾隆点了点头，就接着说：“明君不做糊涂事。依我看，这不是欺君，这是臣民们对您的尊重。”

乾隆听完，微微一笑，说：“只有你与满朝的侍臣们说的不一样。”说着又仔细看了看已被砸断了的龙船的样子，只觉得雕刻精细，式样不凡。他回过头来对白书宇说：“看在你的面上，叫珠宝行的手艺人们，就照着这个样式做一只真金的龙船送来，朕免他们的死罪。”

就这样，珠宝手艺人得救了。虽说搭进了两只真金龙船，可是免去了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之罪，这可是个天大的喜事。为酬谢白书宇，他们送去好些金银珠宝，白书宇一样也不要，他说：“穆圣⁽²⁾说过，为人要以宽厚为本，以助人为乐。我做了一点应该做的事。”这以后，他照样还卖他的炮羊肉。

珠宝行的手艺人们打心眼里感激这位救命的回民朋友。在他死后，珠宝首饰行业的人们筹集了一大笔钱，在北京廊坊二条、三条之间盖了一座过街楼来纪念他，并且按着回民习惯，不供像，只供羊肉。在珠宝行当里，提起白书宇，无人不知，无人不感激。

据说“八国联军”攻进北京那年，大栅栏着火，烧了整整一条街，可就没烧着过街楼。现在这座过街楼还留着一块木板呢。

黑增典 讲述

马捷 搜集整理

(1) 炮肉：一种旺火急抄的烹调法。炮，音包。

(2) 穆圣：即穆罕默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