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别母记

一、插插活

从前，徐霞客家的院子里，有棵小树，叫插插活。听老辈人讲，那棵树是徐霞客亲手种的。

徐霞客从小就喜欢看书。他看过的书很多，各种各样的书都看。他还有个怪脾气，看了书不过瘾，还要跑出去，亲自到书上写到的地方去看看，像不像书上写的那个样子。所以他从小就喜欢游山玩水。那时候，有句老古话，叫“父母在，不远游”，这样做了才算对父母孝顺。徐霞客是个出了名的孝子，又想出去游历考察，又舍不得离开爹娘，只好拣近处跑跑。

有一年，他的爹生病死了，徐霞客在家里守了整整两年孝。他再也守不住了，就打算出远门了。他娘早晓得儿子有志气，要游遍天下的名山大川，可就是担心儿子一出去没人照应，万一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那怎么放心得下?徐霞客几次开口，她都没有答应。

徐霞客也晓得娘的心思，是怕自己在外边没人照应。怎么来解开娘的这个疙瘩呢?他想了个主意。有一天，徐霞客一清早就出门去了，在外转悠了一阵，带回一根树枝条。回到家里，看见娘正在院子里浇花，就走过去，不声不响把那根树枝条插在地里。他娘看见了，也不在意，没放在心上。

过了几天，那树枝条上竟爆出新芽，长出嫩叶来了。他娘蛮奇怪，问徐霞客：

“你种的这是什么花?”

“不是花，是树。”

“这叫什么树，无根无叶，怎么会一插就活？”

“这种树只要碰到泥土，一插下去就活，插到哪里，活到哪里，所以大家都喊它叫‘插插活’。”

他娘一听，叹口气说：“嗐，一个人要能像插插活一样，就好了。”

徐霞客听听口气，晓得娘想开了，便说：

“娘，你放心，儿子也有插插活的本领，也能像插插活一样，走到哪里，活到哪里。”

徐霞客见娘不说话，又说了：“娘，你在家里，只要看见这棵插插活不死，儿子在外边保险太平无事。”

他娘听了，心里想：这棵插插活，插下去时无根无叶，如今也生根发芽了。儿子已经二十出头了，还替他瞎担心做啥?当下点点头，说：

“好，你只管去吧!”

徐霞客见娘答应了，才放心出远门。

他娘等儿子出门后，对插插活照看得格外用心，那棵插插活也长得格外茂盛——后来一直活了几百年。

二、反穿罗裙倒着鞋

徐霞客出远门，一去就是年把。老话讲：儿行千里娘记挂。他娘尽管让儿子出远门，心里总是像吊着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从前交通不便，音信难通，日子长了，他娘就想儿子了，日思夜想，连睡觉也梦见儿子回来。

一天半夜，他娘睡在床上，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她心里疑疑惑惑的，半夜三更，啥人还来敲门?就问：

“门外啥人?”

“娘，是我啊!”

他娘一听，哎哟，是儿子的声音，难道儿子真的回来了？心急慌忙，连灯也来不及去点，赶紧披衣穿裙，拖着鞋子就赶去开门。开门一看，果然是徐霞客。娘儿俩一见面，你朝我看，我朝你看，开心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进了屋，点上灯，徐霞客请娘朝上坐端正，赶紧跪下来给娘磕头请安。等他磕过头再朝娘一看，才看清楚，哎呀!娘为了赶出来开门，把罗裙穿反了，鞋子也是倒穿着的。徐霞客看到这副情景，眼泪簌簌朝下掉。真是骨肉连心啊。徐霞客出远门，娘想儿子“反穿罗裙倒着鞋”。儿子也想娘，才“半夜三更来敲门”呀!

三、大包袱

徐霞客每次从外地游历考察回来，在家里一空下来，总要给娘讲些在外地碰着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他娘呢，也最喜欢听儿子讲外地的“山海经”。

有一次，徐霞客从四川回来，给娘讲起他游四川峨眉山的一段奇事。那一天，徐霞客进了峨眉山，向深山里走去，刚翻过一个山头，就看见面前横着一堵墙，挡住了去路。走近一看，原来横在前面的不是墙，是条大死蛇，骨头撑着一层皮，从头到尾，曲曲弯弯拖得老长。再朝裂开了的蛇肚皮里一看，里面还有不少金银首饰，镯子、项圈、耳环样样有。看样子，这条大蛇已生吞活吃过不知多少人了，吃下去的金器银器没法消化，积多了，才胀死的。

他娘听着听着，越想越怕，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再朝儿子看看，徐霞客倒像说笑话一样，一点不在乎。

当天夜里，他娘就想心思了：儿子胸有大志，做娘的不好去阻拦。下趟儿子还要出去，到了深山野岭里，一无客店，二无人家，叫他怎么过夜，万一碰着豺狼虎豹，岂不要被野兽伤害!她想呀想呀，越想越怕，再也困不着了，索性坐起来，要替儿子想个万全之计。她伸手去点灯，刚巧摸在床头边的针线盒上，顿时心里一亮，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第二天，她就找了一块又大又结实的布来，日夜不停地缝呀缝呀，没几天，就做好了一块四角方方的大包袱。

过了一阵，徐霞客又要出远门去游历考察了。临走前，她娘把那块大包袱拿了出来，对徐霞客说：“你把这块包袱也带着吧!”

徐霞客摸不着头脑，说：“娘，我身边带着一块包袱了，又没有破，用不着另换新的。”

他娘说：“那块包袱只能包衣衫，这块可以包人。”

徐霞客更奇怪了：“包人做啥?”

他娘说：“怕你跑到荒山野岭里，没处投宿，你就可以寻棵大树，把这块包袱结在树上，人就困在包袱里过夜，就是碰到豺狼虎豹，也伤不到你一根毫毛了。”

徐霞客一听，才弄懂了娘做这块大包袱的用意。

从此，徐霞客出远门，总要把那块大包袱随身带着，到了荒山野岭里，寻不着宿处，就困在大包袱里过夜。果然，一直平安无事。

四、纺棉纱

徐霞客每次出远门，总是平平安安地回来，慢慢地，他娘也就放心了，不再提心吊胆了。

有一年，徐霞客从远处回来，一家人又团聚了，高高兴兴的，他娘更是开心得嘴也合不拢，笑声朗朗满屋响。徐霞客也蛮高兴，望着娘直笑。望着望着，徐霞客忽然不笑了。原来，他看见娘面孔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了，头发越来越白了。常言道，岁月不饶人。娘毕竟老了，自己只管朝外跑，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娘操心，做儿子的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啊!他打定主意不再出远门了。

他娘还蒙在鼓里，总当是儿子回家歇了一阵，又要出去的。哪晓得，歇了一个月，不出去；歇了两个月，还不出去；三个月都过去了，儿子还是不提出门的事。不但不出门，家里的事体，儿子总是抢着做。她要去做这样，徐霞客就讲：“娘，你歇歇，我来做!”她要去做那样，儿子又开口了：“娘，你别忙，我来做!”他娘想：这次儿子回来，就像把我当菩萨供起来了。慢慢地，她才明白过来：儿子太孝顺，怕我老了，累伤了身体，怪不得连远门也不肯出了。

当天夜里，他娘又动脑筋了：不能让儿子为了照应自己而误了他的大事，要想个办法让儿子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的事。想啥办法呢?想呀想，到底又被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把摇车搬了出来，朝小板凳上一坐，咿咿呀呀纺起棉纱来了。

徐霞客一看见，又开口了：“娘，你别忙，我来做!”

他娘一听，笑起来了，说：“啥!这事你也会做?自古道：男耕女织，你有你做的事体，我有我做的事体。你做的事体，娘代替不了；娘做的事体，你也不要来抢。你还是给我去做你自己的事体。”

徐霞客一听，急起来了，说：“娘，不是儿子不想出去，如今，你老人家年纪一大把，儿子出门放心不下啊!”

“你是怕我做不动，好，我做给你看看!”说着，手里一用劲，把摇车摇得呼呼直转。

徐霞客一看，老娘亲年纪虽已一大把，手劲还不小。他放心了，收拾收拾行装，又出远门去了。

华士明 搜集整理

（讲述者徐姓老人，系徐霞客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