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客误赠“名督抚”

清朝雍正年间,田文镜任河南督抚时,原来抚台衙门有个幕友,姓邬,老家绍兴。这人单身,落拓不羁,好结交,见识广,上至朝事礼制,下至三教九流,无所不晓。单凭一支生花之笔,就走遍天下。他自号“山阴客”,人们却尊称他为邬先生。

这一天,田文镜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约邬先生到家里对酌。酒至半酣,邬先生笑嘻嘻地说:“田公,恕我冒昧。请问,你想做个平平庸庸的督抚呢,还是想做个名督抚?”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使田文镜呆了一呆,心想:我新来乍到,邬先生一下问我这话,不知有什么讲究,便试探着说:“邬先生笑话了。谁不想做个名督抚,可这事不能由你我说了算呀!”

邬先生说:“那也不见得!田公如信得过我,只要依照我的办法做一件事,保你立刻成为名督抚。”

被邬先生这么一讲,田文镜的胃口被吊起来了,便接口道:“久闻先生宏才,我还能不相信?有什么好办法,你快说吧!”

邬先生呷了一口酒,笑着看看田文镜,答道:“办法很简单,现在我就为你草一个疏,上奏朝廷;但疏中讲的事情,你一点也不能知道。这样,你做得到吗?”

这下,田文镜愣了神:向朝廷上疏,自己身为督抚,怎么可以不看呢?万一这疏有什么出入,触犯了皇上,轻要革职,重要杀头,这太冒险了!因此,便犹豫了起来。邬先生见他这样,呵呵大笑,拿酒杯把酒喝完,站起来拱拱手说:“可见田公还是信不过我。失陪!”

田文镜一把拉住邬先生,让他坐下。又想:他为我草疏,我获罪他也逃不了。邬先生是幕客中的名手,聪明人决不会做愚蠢的事!于是心一横说:“好,就照先生的话办吧。”

就这样,邬先生为田文镜草了一个疏,盖上制台衙门的关防,发了出去。不过疏发出后,田文镜想想有点后悔,每天竟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

这一天,忽然有京里的差官飞马来到,田文镜不知是祸是福,心里怦怦乱跳。但是打开黄封一看,原来朝廷将他提升为河东督抚。这使田文镜大喜过望,立刻摆下盛宴,为差官接风。

那末田文镜的升官,是不是由于邬先生写疏的缘故呢?是的。说来叫人还难以相信,因为这疏是弹劾雍正皇帝的舅舅隆科多的。原来隆科多与年羹尧都是先朝大臣,康熙临终时,曾经参与了雍正夺取帝位的阴谋,为此,他俩就居功自傲,目空一切。而雍正今已做了皇帝,大权必须归一,哪里容得你等胡来?于是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向年羹尧开了刀。邬先生就根据这一情况,预料到隆科多被劾也势在必行。所以他稳稳地代田文镜参了隆科多之罪。雍正一见此疏,正合心意,便立即召集诸王大臣共议,很快列出了四十款罪状,把他囚禁起来。

威势显赫的两朝权臣隆科多被参倒了,田文镜得了头功,同僚们哪一个不称赞他有胆识,一时名震京师,果然身价百倍。然而这个“名督抚”是邬先生送的,田本人无非趁个现成。邬先生的用意,本想以这事作为诱导,激励对方做一番事业。殊不知田文镜却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这使邬先生后来不免大失所望。

这一天,田文镜为了感谢邬先生,他知道邬先生喜欢饮酒,派人送去一只玉杯,又请他来府叙谈。邬先生—见面就说:“田公,我的话不误吧?如果当时这个疏让你看了,你肯发吗?”

田文镜佩服地说:“不必说了。都亏先生高见,本督才有今日之盛名!”

邬先生微微一笑,提醒他说:“然而今日之名乃是虚名。日后的事,谁能预料……”

田文镜一怔,忙问:“那末依邬先生说又将如何?”

邬先生道:“据晚生看来,田公应该驾此长风,造福于民,那才不失为真正的千秋美名!”当下他就论述了黄河水患与衙门陋规,向田文镜提出兴利除弊的几项建议。谁知田文镜口头上赞成,肚里却另有打算。过了一段时间,邬先生始终不见田文镜有半点响动,又意外发现他对上匿灾,向下加赋。他一气之下,就前去质问。一次两次,弄得田文镜下不了台,后来,竟托故把邬先生辞退了。

河东制台衙门驻开封府,既管河南,又领山东,有多多少少的公文往还。过去邬先生在日,办案有主次,分轻重缓急。邬自己掌奏疏,并总揽全面,其他幕友各执一头,一桩桩办得井井有条。现在邬先生一走,群龙无首,事情就乱了套。一时制台衙门的文案常出差错,于是有同级来问难的,更有内阁来指责的,三番四次下来,“名督抚”的声誉便一落千丈。田文镜痛心之极,没奈何只得老着脸皮,再去聘请邬先生。

这次,邬先生可把田文镜看透了。他故意给田文镜出了个勿大勿小的难题,说:“我现在要接济穷友,已决定另谋生计。除非你出我五十两银子一天。只管奏疏,其他凭我愿意。做得到就去,做不到就算。”田文镜为了应付眼前困局,只好同意了。

邬先生说是这样说,但回到制台衙门,还是帮助幕友们把一堆头绪纷繁的文案,在两天中全部理清。以后每天照例到衙门画卯、领钱。有事就办,无事就走。空下来约一二知己,到酒馆喝酒。这五十两银子,自己竟一文不留,统统散给流落在开封街头的行乞灾民,天天如此。日子一久,就有歌谣流传道:

督抚行苛政,

幕客惜灾民,

恨煞田文镜,

难忘邬先生。

这谣一传两传,不久就传到了田文镜的耳朵里,他十分恼火,那天在夫人房间里喝醉后骂道:“该死的绍兴人,拿我的银子,去收买人心,使我威信扫地,这还了得!哼,不出三天,我就给他好看!”谁知隔墙有耳,幕友得到这个消息,就去告诉了邬先生。邬先生笑笑说:“多承关照,我记住了。”

三天后,田文镜果然造了个“惑众谤官”的罪名,叫衙役去逮捕邬先生。谁知打开房门一看,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只见桌上放着一封信,信上压着一只玉杯。差役只得拿了去见田文镜。田文镜拆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君子卖笔不卖心,

曲直是非君自明。

旧客早厌河东路,

枉劳制府(1)动刀兵!

田文镜看看纸上的诗,又看看那只玉杯,半天说不出话来。

止戈 整理


(1) 制府:即制台,是对督抚的一种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