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鸳湖品画

六朝时候，杭嘉湖一带就已经是繁华锦绣之地了。

一天，嘉兴鸳湖畔停泊着一只画舫，画舫里有一位妙龄女郎正在抚弦弹琴。湖中的采菱姑娘，和着她的琴声，唱起了叶采菱歌曳。要问舫中弹琴的女郎是谁？她就是江南名伎苏小小。

苏小小不但生得花容月貌，而且能诗善画，聪明绝顶。只是因为家遭不幸，才被逼沦为歌伎。苏小小虽然堕入风尘，却力保自身清白。

但要做到“清白”二字，也并非容易。当时一批纨绔子弟，专门寻花问柳，胡作非为。苏小小为了避开这些人的胡缠，常常煞费心机。今日舫泊鸳湖，也是为此目的。

可是这批好色之徒，却不肯放过她。他们从城里找到城外，从东塔寺找到放马场，终于发现她在鸳湖边的画舫里，于是一哄而上。帮助苏小小撑船的姑娘叫银瓶，她正拿篙站在船头，一看情形不对，便抡起竹篙，想把船撑开。可那批家伙已经赶到船边，一把将竹篱拉住，争着要往画舫上爬。正在这危急时刻，湖中的采菱姑娘被激怒了，她们抓起菱角，一齐朝这帮家伙掷去，打得他们哇哇直叫，不得不退下船去。但他们仍旧拉住船绳，抓住竹篙，不让画舫开走。

一个采菱姑娘从菱桶里站起来说：“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胆敢爬到人家姑娘的船上去！”

一个脸上生毛的公子说：“我姓李，他姓孙，还有姓赵、姓钱的，反正咱爷们都是从京城来的堂堂相公。苏小小的船，我们为什么上不得？”

采菱姑娘说：“你们虽是相公，却肚才空空；苏小小虽是歌伎，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们有哪一件比得上她？”

李相公一听这话，拍着胸脯说：“嘿，琴棋书画，我们也会。你敢小觑我们相公！来人呀，把她们的菱桶拉上岸来，打碎砸烂！”

“是。”几个家丁一声吆喝，拥到湖边拉住菱桶往岸上拖。尽管采菱女向他们又是泼水，又是掷菱角，全无用处。

苏小小在船舱里看到这情形，心中十分焦急。她毅然走出舱门，来到船头上，柳眉一竖，厉声说道：“慢！”

相公们见苏小小亭亭玉立在画舫上，顿时都被她的风韵倾倒了！一个个半张着嘴巴，两眼贪婪地望着，恨不得一口把苏小小吞进肚里去才好。苏小小在船头看到这些好色之徒丑态百出，心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把袖管轻轻一拂说：“你们要我待客，就叫家丁住手。”相公们一听，立即照办。接着，苏小小又说：“我虽沦为歌伎，但非势所能辱，力所能取。你们要我待客，就得懂得待客的规矩。”“什么规矩，望苏小姐指点！”

苏小小侧着头说：“要我待客，就得以礼相待，凭才取胜。”众相公呆了，问：“凭什么才？”

苏小小慢慢回过头说：“你们不是说都会琴棋书画吗？”

“是。”众相公齐声回答。

“那好，我来给你们出个画题，请各位相公每人绘一幅画给我看，谁画得好，谁就是我的座上客。”

这些相公都认为自己能画，而且画得肯定要比别人好，因此齐声说：“这办法好！请苏小姐快出画题。”

苏小小早已胸有成竹。她看到这些相公，个个面目丑恶，却故意说道：“诸位相公，我看你们生得个个貌若潘安，大家不如相互把相貌画下来，也好让我赏识一番。”

众相公听得苏小小夸他们貌若潘安，还要欣赏他们的画像，心里乐滋滋的，连声说：“妙极，妙极！”

苏小小差点笑出声来，忙将袖管一拂，掩面进入舱内。

于是，相公们忙了起来。他们叫人拿来笔墨纸砚，就在湖边的亭子里把纸铺开。赵相公对着钱相公，孙相公对着李相公，大家相互盯着对方的丑脸画将起来。

相公们虽各自作画，但心里打的却是一个鬼主意：定要把对方画得越难看越好，这样方能显出自己最美。因此赵相公给钱相公画上个牛鼻子；钱相公给赵相公画了两只铜铃眼；孙相公把李相公的舌头画得足有一尺长，活像个吊死鬼；李相公把孙相公的耳朵扩大了十倍，远看像只白象，近看像只猪。

用不了多久，每个相公的画都完成了，他们一起高呼：“苏小姐，请出来品画吧！”

这时，亭子的檐下挂上了画。由于这些画像都是面目狰狞，因此远远望去，倒像是一群妖怪。幸亏是白天，要是晚上，也许会把刚出船舱的苏小小吓个半死。

“苏小姐快看我的画！”“看我的画！”“先看我的画！”相公们发出一片争先恐后的叫声。苏小小站在船头，指着赵相公的画说：“赵相公，你画的是谁呀？”赵相公指着钱相公说：“我画的是他。”

苏小小向采菱姑娘喊道：“你们看，像不像钱相公呀？”

采菱姑娘明白苏小小的用意，齐声回答：“像！”

钱相公本来只顾看自己的画，经采菱姑娘一叫唤，禁不住回转头去看赵相公的画。“啊！”他不禁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的面目这样可憎？他一把抓住赵相公的衣襟问：“这上面画的是谁？”

赵相公听得采菱姑娘都说他画得像，因此也一口咬定：“我画的就是你呀！”

“混账！”钱相公骂了一句，啪地打了赵相公一巴掌。赵相公吃了一巴掌，侧过头去正好看到钱相公给他画的像。“啊！”他也吃了一惊，转过身去一把抓住钱相公的衣襟厉声问：“你画的是我吗？”

钱相公看赵相公气势汹汹，也怕挨他的巴掌，心想先问问大家再做答复，于是大声问：“大家看我画得像不像赵相公呀？”

“像赵相公！”湖中的采菱姑娘大声说。

钱相公一听大家都说他画得像赵相公，就挣开赵相公的手说：“我画的就是你。”

“放屁！”赵相公提起画笔，蘸饱了墨汁，刷的一下朝钱相公的脸上挥去。钱相公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一大块墨迹。他自己再用手去脸上一抹，这下眉毛、眼睛都成了漆黑一团。苏小小和采菱姑娘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孙、李两相公也都发现自己被对方画成魔鬼一般，他们和赵相公、钱相公一样，也相互揪打起来。大家挥墨的挥墨，踢脚的踢脚，霎时间闹得不可开交。这样一直打到日落西山，相公们一个个都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们抹着脸上的墨汁、汗水和鲜血，睁开眼想再看一看船头上的苏小小，可是苏小小的画舫早已划得无影无踪了。

陈宜中 搜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