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巧遇孙二娘(二)

张青家住诸城以北五十里的相州，孙二娘家住诸城以南四十里的皇华店，两家相隔百里，却怎么情投意合结成夫妻了呢？说起来真是不巧不成姻缘，不巧不成故事！

张青十六岁，爹娘就先后去世了。他从小爱练拳习武，好打抱不平。这年夏天，相州大财主宋大帅的二少爷不知从哪里抢来一个姑娘，哭哭啼啼拖进了洞房。这件事传到张青的耳朵里，当天黑夜，他腰带短刀，蹑着脚走进宋大帅大院，闯到屋里，刺死二少爷，把姑娘救了出来。跑出村外，那姑娘双膝跪下，连连磕头，说：“感谢大哥救命之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大恩人。”

“罢！”张青双手扶起了她，慌慌张张地说，“你是哪家的姑娘？还是趁黑回家吧！要不，庄里的打手撵出来，你我的性命都保不住啦。”

这时，村里亮起了灯笼火把，紧接着，吆吆喝喝地出来了一群打手。张青再三催促姑娘走，姑娘感激得再没说什么，便急忙爬起来走了。

张青看看灯笼火把越来越近，知道已经不能回庄了，就朝南边的树林子跑去。他到了树林子平了平心，只觉得手里有一件硬邦邦的东西，他擎起来借着月光一看，啊！原来是一只玉镯呢！他静心一想，这准是背着姑娘往外跑，不知什么时候抹下来的。他急忙出了林子寻找姑娘，可是，找了半夜也没找着姑娘的影子。

张青因为有命债在身，再也不敢回家了。从此以后，今日山上，明日林里，好歹地混着日子。

就这么着，一顿饥一顿饱地混了整整三年。他也不知道走过多少地方，宿过多少山神庙。

这一天，太阳刚刚冒红，他从一个山神庙里爬起来，站在山顶往四周一看，只见山的东面有一个村子，村子这边，紧靠着这座山有一个大柳树林子，东山顶上的太阳一照，柳林里烟雾腾腾，金光闪闪。张青叫一声“好一个宝地！”蹽开脚，直朝树林奔去。

他到树林一看，心里高兴得笑出声来了——你道是什么？原来地上是片金黄的柳蘑，长得又嫩又大。这还不是送到嘴底下的一顿好菜！张青忙从柳树上扯下几根长柳条，乐滋滋地穿了起来。不多时，黄灿灿的柳蘑穿了长长的六七串。他这才抬头喘了口气，只见大路上挑担儿的、提筐的，熙熙攘攘地往庄里走，张青来到路边一打听，才知那庄名叫皇华店，今天正好逢集。这真是天遂穷人的意！他想：我何不到集上把柳蘑卖了换碗饭充充饥？想到这里，他提着柳蘑，大步进了庄子。

张青走到当街一家肉店门前，只听里边喊了一声“拿柳蘑的小伙子住下！”随着喊声出来一人，这人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的年纪，长得身高腰粗，脸方耳大。他来到张青跟前，笑嘻嘻地说道：“你这几串柳蘑是到集上去卖吗？”

“嗯！”

“卖给我吧，里边拿钱。”

张青听了他的话，跟着来到店里。那人一边吩咐伙计把柳蘑拿到厨房去做，一边笑了笑对张青说：“小伙子先到屋里坐坐。渴了有茶，饥了有饭；你要是有事，就先到集上去办，住下时，请来店里用饭。”

张青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戴整齐，料定他准是店里的掌柜。富人原来是一些贪财害命、黑了良心的豺狼，这人也准不是个好货！张青想到这里，把头一扭，脸一翻，手一摊说：“我不渴不饿，拿钱来吧！”他本想这个掌柜准又是个一毛不拔的“贪财种”，却没想到，话刚落地，只听柜台上哗啦一声，伙计拿来了两吊铜钱。张青伸手拿起了一吊，说道：“我的货只值一吊！”说完，扬长出了店门。

有钱就有饭，有饭能充饥。张青拿着这一吊铜钱，真是喜出望外——他的肚里早吱啦啦地唱起了小曲啦！便上饭店饱餐了一顿，看看天时已晚，集上也无几个人，就上了大路，想照原路回山神庙歇去。

他刚出庄，往先前拾柳蘑的柳林瞟了一眼，只见地上又黄灿灿的一层。“啊，又是柳蘑！莫不是老天可怜我穷？”张青心里一阵高兴，大步奔到柳林，但见地上的柳蘑比先前的还大还嫩。你想，这怎么能不叫他欢喜呢？他又从柳树上扯下几根柳条，急急忙忙地拣起柳蘑来。

张青正弯腰拣得起劲，猛不防，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他还没来得及直腰，就觉得两脚站不稳，向后一闪，倒了。他爬起来才要发作，却见身后站着一个姑娘，这姑娘肩上挂着弓，腰里插着箭，手里提着大刀。她眼瞅着张青，手指着柳树。张青顺着她的指头往树上一看，吓得“啊”地叫了一声，原来，这是棵空心柳树，有一搂多粗。一条大虫藏在树心里，把头从树心伸到外面，张着口，往外吐着黄水。水落到地下，就成了又大又嫩的柳蘑。这虫真是头似斗口似盆，两眼赛铜铃，头顶上的红冠子比蒲扇还大。张青这一声叫惊动了它，它吱地叫了一声，口一闭，眼一瞪，往上蹿了四五尺高。张青一见，慌忙从那姑娘手里接过大刀，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刀落，“咔嚓”一声，血水四溅——树和大虫一齐断了！

张青杀了大虫，长吁了一口气，把大刀递给姑娘，说了声“多谢大姐救了我”，就带着满身的血朝村里跑去。

张青快步跑回肉店，喊出了掌柜，气吁吁地问道：“掌柜的，柳蘑吃了没有？”

“没。正在厨房里做。”

“快，领我去！”张青抓住掌柜的胳膊跑进了厨房。厨房里烟气腾腾，香气扑鼻，锅里的柳蘑眼看熟了。张青跑过去，舀起来就往天井里泼。一条大黄狗顺味跑来，才吃了三口，还没离地方，就倒下死了。

大家一见，都吓得直伸舌头。张青从腰里摸出一只玉镯，往掌柜的手里一塞说道：“都怪我眼瞎，差点儿害了大家的性命。钱我花了，先留下这只玉镯，这只玉镯不是我的，何时找到主人，我得还人家。掌柜的可怜我，把这镯子好好藏着，明天一早我送钱来，你再把玉镯还我。”

张青说完，拔腿就走。掌柜的拿着玉镯端详了一番，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裳，狠命不放，非叫他到屋里坐坐不可。张青看看也实在走不了，就跟着掌柜到了屋里。

二人在屋里坐了一阵，掌柜就问张青这玉镯是哪里来的。张青喝了一杯茶，看这掌柜实在没啥恶意，就把他如何杀了二少爷救了一个姑娘，如何风里雨里地度过了这三年，又如何拾柳蘑遇见一个姑娘斩大虫，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临了，叹了一口气说：“一晃三年，一直还没找着这镯子的主人，这姑娘也不知是死是活！”

二人正拉着呱，忽然听到外面喊了声：“爹爹。”紧跟着进来一个姑娘：肩背弓，腰插箭，手提大刀，满身是血——正是张青在柳林碰到的那个姑娘。两人一见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才好。

爹爹一见女儿，拿出玉镯对她说：“孩儿，玉镯找到了！”女儿伸手接过，连连拍手叫好，忙问爹爹哪里得来的。爹爹指指张青说：“救命恩人来了，还不快拜！”姑娘一听，跪下就拜。这可把张青闹糊涂啦。他把姑娘拉起来，连连说：“掌柜的可千万别认错人啊！”

掌柜的摸了摸胡子，慢悠悠地说：“你不必见怪，还是听我说个明白吧！我姓孙，人称孙大喜，她是我女儿，排行第二，家里人都叫她二姑娘。三年前，我店里来了三个人说是买肉，不知怎么着看上了我的女儿，到黑夜，就闯进来把她抢去了。多亏你把她救出虎口。打那往后，她发气习武。三年来，她整日絮叨，后悔一时仓促，忘了问问恩人的名字。今日柳林练箭，碰到恩人也不认得，恩人却亲自到了门上。不知恩人高姓大名？”张青随即说出自己的姓名。孙大喜看看他，又看看女儿，说：“我有一桩事情，说出来恩人可别见怪。”

原来这孙大喜出口要把女儿许配给张青。一来，他喜欢张青讲义气，救穷人；二来他也怜张青无家无业，又搭着他早有报答这救命之恩的夙愿！这真是不巧不成故事，不巧不成姻缘！从此张青就和孙二姑娘结成了夫妻，一块儿习刀练枪，过起了舒服日子。人们因为孙二姑娘虽是女人家，可有一身的武艺，为人敢作敢为，日子长了，就都管她叫孙二娘。

王良瑛 搜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