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泉〔1〕

秋水〔2〕为上，梅水〔3〕次之。秋水白而洌，梅水白而甘。春冬二水，春胜于冬，盖以和风甘雨，故夏月暴雨不宜，或因风雷蛟龙所致，最足伤人。雪为五谷之精，取以煎茶，最为幽况，然新者有土气，稍陈乃佳。承水用布，于中庭受之，不可用檐溜。

【注释】

〔1〕天泉：天上所落下的水，即雨水、雪水。

〔2〕秋水：指秋天的雨水。

〔3〕梅水：指梅雨季节的雨水。

【译文】

天上降的水，以秋天的雨水最好，梅雨季节的雨水次之。秋天的雨洁净清澈，梅雨季节的雨水洁净甘甜。就春冬两季的雨水而言，春水胜于冬水，因为春季风和雨润，而夏季暴雨的水不适宜饮用，也许是因为风雷蛟龙所导致，对身体伤害最大。雪为五谷的精华，取来煎茶，最是清冽，然而新取的雪水带土腥气，稍微放置一段时间才好喝。雨水要用布在庭院中露天承接，不能用屋檐取水。

【延伸阅读】

古人认为，夏季的暴雨，如同天地之怒气，不宜食用。明代屠隆在《茶说·择水》中记道：“春冬二水，春胜于冬，皆以和风甘雨得天地之正施者为妙，唯夏月暴雨不宜。或因风雪所致，实天地之流怒也。龙行之水，暴而淫者，早而冻者，腥而墨者，皆不可食。”文震亨说“故夏月暴雨不宜，或因风雷蛟龙所致，最足伤人”，是沿袭了屠隆的说法，只是行文更为简洁，没有在“龙行之水”上纠缠过多。屠隆的，则发挥得更深入，讲夏日的暴雨，是天地之流怒，夹杂冰雹的，腥臭墨黑的，都不能食用。

【名家杂论】

古人对于秋水的偏好，或许是源于庄子。《庄子·秋水》为秋天的水赋予了无与伦比的诗意。此后有许多与秋水相关的词语，皆是动情、痴情的意象，如“望穿秋水”，《西厢记》中唱：“你若不去啊，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

夏天，暴雨季节的水，最不适宜食用，因为是蛟龙行雨，龙最暴躁之时布洒的水，食之伤人身体。这些叙述，并非文震亨的原创，他也是抄录前人，将屠隆《茶说·择水》中的句子几乎照搬过来。好在明代尚无《著作权法》，借鉴有理，抄袭无罪，不会被原作者告到法院去。

雪水被视为是五谷之精魂的凝结。《氾胜之书》中记载：“取雪汁渍原蚕屎五六日，待释，手挼之，和谷种之，能御旱，故谓雪为‘五谷精’也。”贾思勰的《齐民要术·种谷》也说：“雪汁者，五谷之精也，使稼耐旱。”种地时施以雪水，可以令庄稼耐寒，这是古人总结出来的农耕之经验。

雪水烹茶最受幽人雅士的喜爱。旧时，有一副绝佳的对联，上联为：雪水烹茶天上味，下联为：桂花作酒月中香。雪水烹茶乃天上之清味，桂花酿酒是月宫里的芳香。可知雪水烹茶的做派，风雅已极，出尘脱俗，只有天上的仙人可以比拟。故而《红楼梦》中，妙玉是用雪水烹茶来款待林黛玉和薛宝钗。采集雪水也有讲究，首选梅花上、松枝上的雪。须得纤纤素手，将花枝上的积雪一一采来，雪中带着花的馨香，方是上佳。采集花上积雪，是很费功夫，心清的人自然有这份耐心，有这份意趣。若是拿着铲子往雪地里一铲，一铲一大坨，那可是太煞风景了……新采集的雪会有一些土气，放置一段时间，风味更佳。妙玉采来梅花上的雪，而后封罐储存，埋在地下存放五年。清人吴我鸥《雪水煎茶》诗云：“绝胜江心水，飞花注满瓯。纤芽排夜试，古瓮隔年留。”

在古人看来，雪水烹茶，桂花酿酒，都是世间难得的雅趣，既美味，又风雅。这一雅好的前提是，古代的生态环境好，天上飘下来的雪花不至于夹杂PM2.5，雪花融化后，纯净又甘冽……